欧阳明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周媛来。眼前的少女身段纤长,面目姣好,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头乌压压的秀发简单堆叠,梳了在室女的发髻,哪里还是当初在扬州随他四处玩耍的小女孩儿?
周媛知道今日他们到,因要见杨川,所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杏黄薄衫、齐腰石榴裙,头发也正经梳了,不似平常一般随意。她见欧阳明站在后面一直悄悄打量他,等跟杨川等人见完之后,就往他那里走了两步,笑着打招呼:“大官人别来无恙?”
欧阳明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公主安好。”又苦笑道,“公主就别打趣小人了,官人二字,小人如何当得?”
“怎么当不得?原来当得,现在便也当得。”周媛笑眯眯的说完,又回头叫杨重,“这位便是我在洛阳结识的欧阳大官人,当日能顺利南下,多亏了他呢!”
欧阳明又给杨重行礼,杨重伸手扶住,笑道:“久仰久仰,常听舍妹提及大官人之名,当日多亏有你相帮,他们才能在扬州落脚,小王这里感激不尽。”
欧阳明连声说不敢,杨重也没再多说,请众人去他书房坐。
“五哥,我带着侄儿去见七嫂吧。”等众人分宾主坐下,周媛开口向杨川说道。
杨川生的颇似先帝,身形高壮,尤其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跟先帝生的一模一样。他本来一直就在打量周媛,听她这样说就点头,轻轻推了推倚在怀里的儿子,说道:“三郎,跟着姑母去见婶婶。”
那孩子看着有五六岁,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周媛见过诚王妃,看出这孩子生的像她,就知道这必是诚王夫妻的幼子,可是当初不是说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么?大的那个呢?
三郎似乎有些怯意,拉着父亲的袖子不肯撒手,偷偷瞟了一眼周媛之后,就把脸埋在杨川膝头不理人了。
“三郎,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十姑姑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周媛走到他跟前,蹲下来与他说话,“走吧,我们去见婶婶,婶婶那里还有哥哥和弟弟与你玩,可好?”
杨川也低头哄儿子:“三郎听话,跟姑母去吧,去婶婶那里找哥哥玩。”
三郎终于抬头,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盛着一汪水,哽咽说道:“我不去,爹爹别不要我!我不要别的哥哥,我要大哥!”说着再忍不住,眼里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
他这句话一出口,杨川心里一痛,眼圈顿时红了。周媛十分意外,抬头看见杨川的神情,顿时明白了,怪不得杨宇这么爽快放诚王到这里来,原来他还留了人质,真是欺人太甚!
“三郎别怕,爹爹不走。”杨川将儿子抱到腿上坐了,柔声哄他,“过些日子爹爹就带你回去找大哥,听话,别哭了。”
周媛给杨川递了一条帕子,转头四顾,发现其余人都在与杨重说话,似乎并没人注意他们的对话,就转身也哄三郎:“三郎不哭啊,爹爹怎会不要你呢?爹爹只是要和叔父他们说话,你在这里没人与你玩啊,姑母带你去找婶婶,咱们吃点心去,好不好?”
兄妹俩哄了三郎好一会儿,才哄的他点头,肯下地随周媛走,可是临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杨川,似乎想确认父亲会在这里等着他。
周媛心里很难受,拉了拉三郎的手,说道:“三郎不怕,一会儿姑母带你回来找爹爹。”
三郎仰头看看周媛,终于点头,跟着她出了书房,去后院见信王妃。
早先就藩之前,信王妃是与诚王一家一同住在十王府的,与诚王妃也偶有往来,可惜时隔几年,当初襁褓里的小儿也长大了,根本不认得她。
周媛抱着三郎坐到信王妃身边,又拿了点心给他吃,旁边的大郎和二郎都好奇的站在旁边看着,信王妃就指给三郎说:“喏,这是毅哥哥,那是敏弟弟,三郎是不是还有个乳名叫坚儿啊?”
三郎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信王妃,似乎是好奇她怎么知道。
“当初你出生的时候,婶婶就在你们家呢。”信王妃笑着模模他的头,又跟大郎说,“这是你坚弟弟,要好好带着弟弟玩,不许欺负他,知道了吗?”
大郎乖乖点头,又去拉坚儿的手:“坚弟弟,我们去踢毽球玩吧。”
坚儿往周媛怀里缩了缩,又抬头看她,周媛轻轻模了模他的额头,说道:“去吧,姑母坐在门口看着你们玩。”说着亲自牵着他出去,看着他跟大郎二郎在院子里玩。
“唉,这孩子,真可怜见的。”信王妃站在周媛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周媛点头,把刚才坚儿说的话和她的猜测都说了,“我看五哥也憔悴了许多,当初眼里的傲气都看不到了。”说是兄妹间没什么感情,可当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杨川一家的遭遇时,她也还是不免心内难过,郁气难平。
信王妃拉过她的手,安慰道:“能出来就是好的。我叫厨房晚上好好准备一桌酒席。”
“嗯。”周媛叫过叶儿,让她去叫周禄到厨房帮忙,准备今晚的晚饭。
孩子们的友谊建立的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坚儿的小脸上就有了笑容,也开始哥哥弟弟的叫,三个孩子跑来跑去追来追去,欢笑声响起,让郁闷的周媛也好了许多。
信王妃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想起来问周媛:“可见到谢大才子了?”
“啊,见到了。”周媛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嫂嫂可记得有一句说嵇康的话,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①,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往常我总难想象这样是怎么个美法,今日才算是知道了!”
信王妃不信:“真有这般出众?”
周媛点头:“谢二公子跟谢希治差不多高,但没他那么瘦,其实两人生得很相像,但气质完全不同。谢希治总是带着些冷淡疏离,谢二公子则不是,他笑起来温柔和煦,貌似亲和,可莫名就带了些纡尊降贵,让你觉得得他如此相待,真是三生有幸、受宠若惊。”
说得信王妃都笑起来了:“让你说的我都好奇了。照你这么说法,他们兄弟二人,单从容貌上来说,到底谁更胜一筹?”
这个嘛,周媛纠结半天,最后说:“还是谢二公子更胜一筹。”谢希治太瘦了,没他二哥那么俊美,尽管有感情上的加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谢希齐的颜比谢希治更美。
“是么?我得跟你七哥说说,找机会让我见见谢二公子,看看是不是如你说的这般出色!”
吓的周媛忙抱住她胳膊恳求:“嫂嫂口下留情!你要是说给七哥听,他转头就告诉谢希治了!”呜呜,她可不想跟谢希治去分辩这个谁比谁更美的问题。
把信王妃笑的不行:“敢做不敢当。我本来还以为你们两个,往后必定是你管的谢公子死死的,不料你也有这般没骨气的时候。”
“……嫂嫂太高看我了,七哥都说了,这驭夫之术,以后还得叫我多跟嫂嫂你学呢!”周媛一松弛,又开始开玩笑了。
信王妃把手一抽:“一会儿我就告诉你七哥去!”
周媛忙又拉着她哄,姑嫂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看孩子们都跑出了汗,忙上前叫住,拉着他们进房擦汗,又给他们喝水吃点心。
前院书房的谈话一直到晚饭前才散,宋俊没有留下吃饭,要去马家,说怕天黑了路不好走,杨重兄弟也没强留,送他走了。其余诸人则一起在前院吃了晚饭。
吃完饭安排住处,周媛把她的小院让给杨川住,自己去正院厢房跟大郎二郎一起睡,谢希齐和欧阳明则一起去了客院。
等谢希治引着他二哥和欧阳明辞去,杨家的兄妹三人才终于有机会坐下单独说话。
“十娘都长成大姑娘了,”杨川打量着周媛感叹,“我总是记着你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样。”
周媛笑了笑:“我还以为五哥都不记着我长什么样呢!”
杨重瞪了她一眼,没等说话,杨川先开口了:“咱们兄妹以往虽不亲近,却也不是没见过,哥哥怎会不记得你生什么模样?我知道,韩家的事,兄弟们没人为你出头,让你受了欺辱,你心内难免怨恨我们……”
“五哥言重了,此事是父皇做主,他都不肯管我,我又怎么怪的着哥哥们?”周媛脸上一直带着微笑,“我早便知道凡事都得靠自己了。”
杨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苦笑:“是啊,那时大伙都是自顾不暇……”
杨重开口打圆场:“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如今咱们还能在此地相聚,实属不幸中的万幸,不如说说今后的打算。”
“怎么你们今日没谈出个所以然?”周媛挑眉问道。
杨川摇头:“今日不过是简单寒暄,说说局势,有些事须得私下详谈。”说完又问周媛,“我听你七哥说,谢三公子对你有意,那韩肃那里,你打算如何?”
周媛看了两个哥哥一眼,笑道:“我自然是求两位哥哥为我做主啊!”
杨重清咳了一声,跟杨川说:“五哥你别理她,总是这般没个正经。杨宇那里,到底是怎么与五哥说的?”白日这话不好问,现在没外人了,他得好好问问杨宇的打算。
“他啊,说是有心重整大秦江山,可没有我振臂高呼,他怕师出无名,无人响应。又把十娘的事说给我听,说韩家如此欺辱宗室,我们若还不奋起反抗,只怕不用多久,这天下就姓了韩了。”杨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是背课文一样平静。
“他现在手上约有五万人,也暗自相约了一些别地官员。”杨川说了几个人名,“除此之外,他最大的筹码还是剑南裴一敏。”
周媛终于找到机会问:“他怎么肯放你来岭南?”
作者有话要说:杨宇也不是那么没谱的,派了表弟和心月复跟着,又留下人质,只是没想到表弟跟他不是一条心~
这一章有欢乐有心酸,把我自己都写混乱了o(╯□╰)o
PS:有人想看大官人的戏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