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蘅是被开门的动静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有人走进来擦拭家具,顺便还拿走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她呃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慌忙掀被子下床,换上居家服便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普照,那光线明净得几近通透。
“看你睡得这么沉,昨晚又加班了吧?”中年妇人重新走进房间,将一杯温开水放在梳妆台前,“等下想吃什么?陈姨现在做。”
褚青蘅笑道:“陈姨做什么我都爱吃。”
陈姨果然受用,走来过拈走几根黏在她衣服上的头发丝:“你这孩子。”陈姨第一次到她家里时,她还在念中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却始终当她不会长大一样。
褚青蘅拥有一个钢筋铁胃,当年去外地培训,晚上吃的濑尿虾不新鲜,大家上吐下泻稀里哗啦,她斯斯文文啃下一堆壳,翌日只有她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可惜考试的内容没有野外生存,否则她一定最高分通过。
她洗了个澡出来,神清气爽,就去厨房帮陈姨的忙,还没做什么就被轰出来:“去去,茶几上有水果,你去外面等着,别给我添乱。”
陈姨是个贤惠女人,遇人不淑,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她做的菜很好吃,是褚青蘅这么些年来吃过的手艺最好的家常菜。
褚青蘅只得去客厅等,茶几上已经摆了一盘水果,都是切好甚至还插上了牙签的。她庆幸陈姨一周才来一两次,不然她迟早要被养成四体不勤。她吃了两块苹果,转头四顾,对面墙壁挂着一幅赵无极的画作,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幅画,这套花梨木的古董沙发是母亲最喜欢的,她当初搬家时可吃尽了苦头,还把门都给拆了。
还有边上方几上的相框,褚青蘅拿起来看了看,其实不用看也能清清楚楚地回忆出这张照片的样子,她刚刚本科毕业,歪戴着学士帽,笑得傻乎乎的,挽着父母。
只是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了。
她抬头看见陈姨从厨房出来,便把相框轻轻地放回原处,用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的虔诚态度。
陈姨笑着道:“就知道你肯定饿了,先吃点菜垫垫饥。还有个排骨汤正在电砂锅里炖着呢,回头你千万别忘了吃。”
褚青蘅拿起筷子,拖长音调道:“知道了,陈姨。啊,果然有我最喜欢的蒜香小排。”她知道陈姨喜欢把她当成孩子,她也愿意在她面前继续假装不成熟。
陈姨拍了拍她的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你平时的伙食一定不好,每次见你就觉得你又瘦了。”
褚青蘅模了模肚子:“哪有,你看我都发福了,以后没事就可以捏肚子玩。”
陈姨被她逗笑,忽然又满面忧愁:“其实我最担心你,总是小孩子一样,都不记得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
褚青蘅明白现在像她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多半是会被长辈催促的,一来她现在没有父母来催,二来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只要陈姨照顾我就够了。”
“少油腔滑调,陈姨是认真的。仔细看看你,长得挺秀气,各方面都拿得出手,为什么就没有男人追求你?其实是你要求太高吧?”
褚青蘅夹起一条鱼,用筷子一拨拉,再轻轻一抽,便把骨架给抽了出来:“饱暖而思yin欲,尚且不饱暖,何来yin欲?”
“你的条件挺好,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怎么不饱暖了?”
“既然陈姨对我这么认可,等以后弟弟成年了,正好嫁给我。”
“你就会打岔,陈姨跟你说正经的,”她笑骂着拍了褚青蘅的手背一下,“女人总是要找个归宿和依靠的,你现在觉得自己年轻,可以挑三拣四,等到再过两年,就会被人挑三拣四,陈姨是过来人,什么学国外当单身贵族,迟早会后悔的。”
褚青蘅不以为然,其实陈姨自己便有一个失败的婚姻,而那个年代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是否被那个成为丈夫的男人扶持和依靠过,是否那是真正圆满的归宿,但她不会去反驳,别人的生活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好了好了,我在这方面会努力的。”
陈姨见她答应得敷衍,便道:“你也别嫌我唠叨,只是你爸妈不在了,便只好由我来替他们唠叨你,还有那个姓谢的二世祖,你也别再来往,陈姨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将来败了家还要拖累你。”
“好好好,是是是。”褚青蘅满口答应。
“上次他跟你去澳门,赌输了这么多钱,这种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褚青蘅忍不住捂住额头,谢允羸是本市巨富谢家的二公子,小赌怡情,也不至于成了烂赌。♀只是陈姨成见太深,她无从解释。
“我就不信你工作的地方竟然找不出一个比谢家二世祖优秀的男人,碰到看得上的,就倒追一下,这也没问题。”
给陈姨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在十几个小时前,她被人隐形表白,可转眼间,那人又追着初恋走了,还好她挺随和没有追根究底的毛病,不然她一定会谈一场短短几小时的恋爱就失恋。
想到这点,她忙找出手机来,开机以后果然收到了芮云的哭诉短信:“我今天又丢脸了,到解剖室里吐得天昏地暗。”
褚青蘅手抖了一下。
他这样的,到底是怎么考上法医的?
下午陈姨回去了,她闲着没事,还是去了局里。
之前送洗的白大衣已经送还回来,正整整齐齐地挂在更衣室里。褚青蘅拿了便往解剖室走,果然萧九韶和芮云还在里面,记录的技术员见她来了,便笑笑道:“真该颁个劳模奖给你,休息的时候也不忘记来加班。”
褚青蘅也笑着道:“我就是来看看,不打算亲自上场。”
技术员一指芮云,满脸同情:“他就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还硬挺着,精神可嘉。”
当法医总是能看到千奇百怪的尸体,开始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可是像芮云那样始终适应不了的人也不多见。只听萧九韶的声音传过来:“血和脏器标本化验的结果看,没有毒素和致幻剂。”
“在清醒中死亡,啧啧,真是惨绝人寰。”技术员啪啪地打字。
萧九韶抬起头,正好看见她,忽然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把橡皮衣和手套扔进待洗桶里,踩下风门开关走出解剖室。
芮云已经面无人色,见到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灰溜溜地走了。
萧九韶洗完手,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来,摘下眼镜,抬手揉着太阳穴。他的疲倦,甚至都无法掩饰。褚青蘅靠在长椅的扶手上,随口问:“你加班多久了?”
“两个多月,具体多久记不清了。”
褚青蘅咋舌,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她直起身,正从长椅边走过,偏生也是凑巧,原来放置在萧九韶膝上的眼镜突然落在地上,她这一脚落地发出了咔擦一声镜架折断的声响。
“……对不起,眼镜我会赔你的。”褚青蘅见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蓦地有种心虚感,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这样做找他麻烦,为了缓和气氛只得开玩笑道,“要是你有验光数据的话,我现在就帮你去配——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不用了。”对方果然不领情,从长椅上站起来的一瞬间身体摇晃了下,立刻按住扶手维持住平衡。
“你不要紧吧?”她试探地问,“你是有胃病,还是血糖太低?”
萧九韶伸手捏了捏鼻梁拿出钥匙给她:“麻烦你,帮我去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里拿一下止痛片。”
褚青蘅以前从来没有去过萧九韶的办公室,照说他前途无量,实在是应该多熟悉一下,但她不是特爱应酬的人,加上关于他是个怪人、软硬不吃的传闻,实在没有必要主动送上门去吃闭门羹。
她开门进去,萧九韶是**办公室,两张办公桌拼合在一起,都摆满了文件夹,靠墙的书柜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书和文件。她打开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里面就只有一瓶阿司匹林,虽然可以暂时抑制头痛,但阿司匹林只能治标不治本。
她拿了药瓶锁上抽屉,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桌边纸篓里似乎有什么光泽微微一闪。她也没多想,便蹲来,从里面拿出那个物件——是一枚纯银的戒指,看式样,应该是对戒。她把戒指翻过来看,看了看里面的logo和刻字。
她低头在纸篓里挑了片刻,果然又找出薄荷绿色的包装盒,看来是蒂凡尼的情侣对戒。做完这些,她才想起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离谱,如果萧九韶或者别人正从办公室外进来,看见她在哪里翻垃圾桶,不知道会做何种心理活动。
她在案例里看到有些有偷窥癖的心理病人会做出诸如翻找生活垃圾的事情来,她希望即使自己真有点这方面的怪癖,也不要病得太重。她把对戒的包装盒又放回原位,用碎纸片覆盖起来,企图百分百还原现场,可还没来得及把戒指一起放回去,办公室虚掩的门便开了,萧九韶站在门后,脸上波澜不惊,就连眼神都是这么平淡。
褚青蘅本来用食指和拇指捻着的那枚戒指,看到他的一瞬间,手指一松,这戒指滑落在手心,轻轻握住,她不太敢肯定萧九韶有没有发现她这奇怪的举动。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太旺盛,可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的脸上都写满了居心叵测四个字。
褚青蘅站起身,咳嗽一声,欲盖弥彰地开口:“你的垃圾桶满了,我想拿去倒掉。”
萧九韶还是没说话,上上下下用眼神扫视着她,虽然不严厉,但是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堪比人肉扫描机。褚青蘅拎起垃圾桶,把阿司匹林放在桌上:“虽然止痛药即时起效,还是少吃的好。”
她走到门口,萧九韶什么话也没说,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在楼道尽头的安全出口倒干净垃圾,她摊开手心又看了看那枚纯银戒指,指环内侧刻着细小的字,大概是常戴的缘故,有些磨损了。她辨认了很久才勉强认出来:foreverlove。她合起手心,又握着那戒指一会儿,最终还还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钱夹,再把戒指放到钱夹的夹层里。
萧九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或者是发现了但没有揭穿。
褚青蘅开车回家,到了半路,忽然收到arthur的邮件,近日他们的联系频率远远超过过去,几乎快演变为知心网友。正好十字路口碰上了红灯,她顺手点开邮件:“如果曾经离开过你的恋人希望重归于好,你会怎么做?”
褚青蘅不禁莞尔,她曾以为arthur是多么理智冷静的人,却原来还是会为情所困。她想了想,回复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如果换了是我,我会不回头地走下去。”
只隔了一会儿,arthur就回话过来:“如果是从前,我会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似乎喜欢上别人了。”
前方的红灯变绿灯,褚青蘅转进归家的那条路,再过了一个路口,便是自己的家。她停好车,按了上楼的电梯,一边用手机回复道:“我看过很多事例,选择了新的恋人,却又忍不住怀念过去。大概不管什么选择,都会有所遗憾。”
“你信任爱情吗?”
褚青蘅不禁笑了,她怀疑高智商的人是不是特别容易陷入思考怪圈,要不就是他最近看多了雷蒙德卡佛的书。她进入大学第一日便认识了谢家的二少爷谢允羸,无他,只是知道他会是将来联姻对象。人人都说谢允羸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其实谁在乎呢?她根本不在意,也不相信他们这种人还会懂得爱情两个字。后来她的父母故于一次重大事故,这脆弱的婚姻根基自然就解体了。
她笑着打了几个字:“我觉得爱情就像站在悬崖边,两个人携手往下跳。我当然不信爱情本身。”
“为什么?”
“你知道这个千古难题的破解方法是什么吗?就是直接否决它。天这么大地这么广,没有爱情不会死,没有空气、水和粮食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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