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车下了山,孟副官一直将车开到黄浦江上的一条里弄里。这条里弄是黄浦江周围为数不多的古街之一,细石铺就的幽深古道蜿蜒延伸,他们下了车走了进去,到处皆是飞檐斗拱,朱瓦绿墙,雕梁画柱上面的金漆斑斑驳驳掉了,倒是可以从模糊不清的烫金红字上看出这一片古建筑群的年代。
此时这里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酱鸭店冷冷清清的,在巷口卖麦芽糯米麻糖的老人也没有出现。一路行去,弄巷小馆子里的生意也不大好,一家卖云南过桥米线的店家倒是有几个顾客,不过旁边酒肆唱弹词的歌女好像迁走了。
巷角的几株白菊开得茂密水灵,一盏盏扁竹莲灼灼绽放,无由添了几分多情夜色。这条小弄堂又少了曼声丽曲的点缀,便越发显得清幽阒静,古色古香。
闲徵带傅宣颐走入里弄中,说:“记得以前在玛利亚女校读书的时候,我是极喜欢吃馄饨的。下了课总要约上几个要好的女伴过来。有时候吃腻了,也试试春卷、烧麦、荞面之类的,不过最喜欢吃的,还是馄饨。”
傅宣颐笑道:“我儿时吃过馄饨,那时候是妈妈带我来的。可是后来我们搬到山上去了,离市区远了,也就没有再吃过。”
两人说说笑笑间,便抵达馄饨馆子。
极窄小的馆子,锅里冒着腾腾热气,闲徵选了一个可以看见黄埔江岸的位置,便坐下了。黄浦江对岸霓虹闪烁,灯影陆离,映着哥特式风格的建筑物,一派五光十色的靡靡之景。此时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从远方摇曳而来的晚风晃动着一层层波浪,啪地撞碎了倒映在江心的光影。
馄饨上来时,傅宣颐拿起筷子就要吃,闲徵着急道:“小心烫……你这副模样,倒像是饿死鬼投胎。”
傅宣颐抬眸瞧闲徵,见她盈盈笑着,皓白面颊彤艳如霞,眸底水波荡漾,隐隐若有光华流转,心中一动。正想说话,又见她递给自己一张绣满女敕绿葱兰的手帕。他微微一笑,便接过了手帕,慢慢地吃起馄饨来。闲徵持着白瓷汤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旁边青釉瓷碗里的牛肉羹,却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她的手僵住。
馄饨馆子门口放着好几盆盆栽,是佛手莲和龟背竹,还有几株葱茏欲滴的绿萝。凉风习习,吹得那细长的叶子悉悉簌簌响着,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那绿萝上,旁边佛手莲的花瓣也被打得落在泥地里,没了颜色.
吃过馄饨之后,闲徵便和傅宣颐在黄浦江岸上闲逛。他们买了绯红的苏州老画伞,四十八股紫竹的。风微雨细,晕黄路灯下的光影,被盛在了菲薄朦胧的一层雨意里,稀稀疏疏,仿佛是剪碎的梨花。空气中氤氲着从远处飘来的淡淡桂花香,此时却染上了几分旖旎香艳的味道,像是突然谢尽的一场荼蘼花事。
傅宣颐与闲徵躲在一柄伞下。
闲徵披了一件薄薄的云肩,缎面上绣着双凤牡丹的苏绣,极细极精致的绣纹,上面还缀着一些闪烁如星光的珠子。衬得她秀雅眉目,温柔眼波,更是美不可言,莹莹泼洒出来,就要蛊惑了他的心。
傅宣颐正要动情吻她,却突然见到她身后折了一道白光过来。那光他再熟悉不过。不及深想,他一把推开闲徵,挡在了她身前,“闲徵,小心——”
电光火石间,就听见一阵枪声刺耳响起,以及闲徵的惊呼声。再抬头时,他的肩部传来一阵钻心剔骨的疼痛,他只觉心头气血乱窜,浑身如罹雷殛。闲徵连忙扶住他,几乎吓得哭了,“傅宣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