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抵达西厅,闲徵便见到大嫂顾清落穿着一身朱砂色绣有海棠的撒银丝旗袍,站在廊外用签子逗金丝笼子里的一只相思鸟。见闲徵来了,她停下手中动作,温柔一笑,“闲徵,你快些进去吧,妈妈等你很久了。”
闲徵道了一声是,便快步走进厅内。
赫舍里氏戴着西洋鎏金老花镜,正在翻阅一本蓝皮线装书。窗外疏枝横斜,花影幢幢,一缕缕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细碎地映在花窗上,烙在锃亮的地板上,泻下一树葳蕤的绿荫,周遭斑斑驳驳的疏影,更衬得坐在檀木椅上的赫舍里氏安静而祥和。
闲徵见搁置在案几上的茶水凉了,便轻轻走过去,为赫舍里氏添了一盏新茶,随后便站在赫舍里氏身边,静静等着她。
半晌,赫舍里氏才放下手中的书,神情严肃地问:“闲徵,对于北地的军情与局势,你怎么看?”
闲徵想了想,说:“妈妈,闲徵没身在北地,又不是政界高官人物,自然是不了解实情的。不过……不过经过这些天来报馆的整理与报道,闲徵也大抵了解了其中一二。”她看着窗外灿然如夏的薄薄日光,道:“南面的金陵政府一直主张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对北面的军阀势力一直是采取只守不攻的政策,而北面的中央政府却卖.国求荣,与扶桑人狼狈为奸,甚至意欲吞并江南十九州,建立伪满洲国。此次南北混战,长江九渡,横河三千,不管是天时还是地利,咱们睿军都不占优势,北边顾氏军阀又狼子野心……如今这南北情势,剑拔弩张,如若不加以控制,势必会引发一场涂炭生灵的血战。”
闻言,赫舍里氏幽幽一叹,说:“闲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又拉过闲徵的手,眼中有泪,嘴上却亲切地说:“宣颐在北地为国家而战,随时可能丢了性命。你身为他的夫人,怕不怕?
“不怕。”
“好孩子。如果让你现在就舍弃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陪他一起嘶风饮露,南征北讨,你愿意吗?”
闲徵听到赫舍里氏这样说,她不禁别过眼去。
花窗上本来挂着素色窗帘,因着窗外细碎的绿影一抹抹烙在上面,日光淡淡的打下来,窗帘在风中轻轻摇摆,稀稀疏疏的碎影便在上面不停跳跃,看在眼里,倒像是朦胧凄迷的梦境,让人沉醉。
她便说:“妈妈,也许你不知道。我是怀着感激嫁入傅家的。在我感情受挫、意志力最薄弱的那段时期,是傅宣颐……是我的丈夫欣然接受了我,他那样自负又高傲的人,婚后却对我百般迁就万般好,我不是没有感动。虽然……虽然我们只相处了短短三个月,可是——可是时间又能证明什么呢,三年的感情也许脆不可击,三个月的感情也许就能情定终身。何况,何况从我决定嫁给傅宣颐的那日起,我就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了。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人。不管未来如何,贫穷或是富贵,疾病或是困苦,我都要与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所以妈妈……我与傅宣颐之间,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问题,只有该不该、敢不敢的问题。”
她看着赫舍里氏,郑重地说:“在傅宣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应该去到他身边。而我自己也敢踏出那一步,陪着他走向战场。”
闻言,赫舍里氏含着泪花笑了笑,说:“好。闲徵,我果然没挑错人。”沉默一会儿,她又道:“为了尽快抵达北地,你待会儿就回去拾掇行李吧,明天我让孟副官和挽清陪着你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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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多次提到“扶桑人”、“扶桑国”。今在此作解释。“扶桑人”是国人对日本人的旧称。“扶桑国”代指“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