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变得很快,前一刻还万里无云,后一刻便黑云压顶。如银丝般斜斜坠至湖面的雨水,落到荷叶上打了个旋儿,便滚得浑圆,滴滴答答敲击在叶面上,宛如大珠小珠直落玉盘。
说起来,玉瓷还是现在才得了机会踏进这品香的雅间。
是仿古的屋子,并不算大。门是推拉式,屋子正中摆了张大香案,案上兽首青铜炉鼎里丝丝缕缕的青烟盘旋而上,香案四周置了几张软席,屋子四角各立了一盏高架琉璃灯,此外还有一些用作装饰的立地大花瓶。
路老夫人在软席上坐了,朝跟在她身旁的李妈妈使个眼色,李妈妈了然,便唤了丫鬟春桃和春柳同她一起将那惜蓉带到跟前来跪着。
惜蓉先前被楚寞点了穴道,方才才解了穴,只觉浑身酸软,腿一颤,便重重跪倒在地。
“玉瓷和黛瑶都坐下吧。”路老夫人又道。
玉瓷只得在她左手边坐下。先前不小心扭到的手腕现在有些肿胀起来,*辣的疼,只是她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路老夫人不急着盘问惜蓉,反而拿眼望向玉瓷身后的水涟,道:“水涟,今日为何会发生此事,你说。”
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自己,水涟有些惶恐,连忙绕到路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略想了想,犹豫着开口:“老夫人,是这样的。♀先前那唐大夫人突然叫住二夫人,说是有事要说,水涟身为丫鬟,自然是不能偷听主子谈话的,只能退了下去。因此并不知唐大夫人与夫人说了什么,也不知为何只剩下了夫人一人在外面。”她望一眼玉瓷,又觑一眼惜蓉,继续道,“至于惜蓉,她是水心的姐姐。”
她两次说出不知,路老夫人本来脸色已不太好看,听她说惜蓉是水心的姐姐,便又强自敛去不悦的神色,皱眉问道:“水心?”竟似对水心有点印象。
水涟还未开口,在玉瓷对面坐着的路黛瑶却坐不住了,抢着道:“不就是之前二嫂打杀了的那个婢女么?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抚抚手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玉瓷,“现在被人家姐姐来寻仇了吧?这亏心事做多了啊,就得……”
“多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路老夫人一声低喝打断。路黛瑶连忙噤声,偷偷瞥老夫人一眼,撇撇嘴,一脸不服气,将头扭向一边。
而跪着的惜蓉听到路黛瑶这话,也是浑身一颤,像是无法接受从别人口中说出妹妹的死讯,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路老夫人看玉瓷一眼,只见她也是一脸迷茫。她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哪里会知道这种事?
老夫人这次转而朝惜蓉道:“是谁告诉你,今日二夫人会在这里的?”
她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怎么可能知道她们今日会在这里品香?定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又想起水涟说之前唐邱氏叫住尹玉瓷,她的眸色暗了几分。
惜蓉却硬气,只冷冷望她一眼,冷哼一声:“没有人告诉我。”兴许她心中还很感激告诉她的那个人。
老夫人却不以她的反应为忤,反而柔声道:“我相信二夫人不会无缘无故打杀了你的妹妹,定是她做了什么错事。当然,这事也是我们路府的不对,我们会好好赔偿你。或者,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呸!”惜蓉却不领情,朝地面唾了一口,“你们有钱人就是不把人命当命,真以为有钱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敢对老夫人不敬!当心连你这条贱命也没了!”站在她旁边的李妈妈一听她这话便动了怒,撸起袖管便要来打她。
路老夫人却微扬了扬手,示意李妈妈住手,她只能低声咒骂着又退了回去。
“我向来不喜欢以权势压人。”路老夫人盯着惜蓉,唇间缓缓吐出字来,“所以,你可以自己选择此事要怎样了结。不过,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一是拿一笔钱离开,当做今日之事不曾发生过。还有一个,”她挑起眉梢,眼底再无半点暖意,“我替你写份状纸来状告我们路府。”
惜蓉顿时脸色铁青。
虽然明面上她说的是两个选择,可以她这副神情告知,便是明着告诉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只是给惜蓉一个机会,想看看她到底识不识抬举。她愿意配合就罢,若是不配合,只怕今日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惜蓉突然觉得自己的做法太鲁莽太天真了。
可是……
可是,那是她的妹妹啊,毕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当有人告诉她,她的妹妹已经被尹玉瓷打杀了时,她还完全不相信,因此来时故意撒了个谎问尹玉瓷有没有带妹妹出来,只是想试探她一番。谁知她却有些不知所措,竟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委托过她。
看着尹玉瓷慌张的样子,那一瞬间,她才信了,她知道水心没了——不,她的妹妹原本叫做惜芝,因撞了路家公子的名讳才改的名字。
呵……所以这就是官宦人家做的事,打杀了又如何呢,他们认为赔钱就是很大的恩惠了。不过,能怪谁?她们本就是被卖进有钱人家为奴的,本来就是一条贱命。
那么,真的要拿了钱离开么?惜芝的命,就值那几个钱?
玉瓷已经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
简单来说就是这身主原本应该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体弱多病,脾气却不好。她也许只是不当一回事地要了那水心的命,在这个时代,杀一两个奴仆本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竟然会遇到家人来寻仇。
原来的尹玉瓷种下的因,却要她来应这个果。
路老夫人的意思很清楚,想必她已经猜测到今日的事和太傅府月兑不了干系,她也并不是很在意惜蓉,知晓她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所以是半带威胁地准备压下此事。
玉瓷观察着惜蓉的神色,见她像是心内十分挣扎痛苦,等了许久,惜蓉突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轻声道:“想必是水心自己惹怒了二夫人,惜蓉多谢老夫人慷慨。”说完这话,便浑身月兑力地跌倒在地,嘴唇干裂,却不住地颤抖。
终究还是屈服了。
玉瓷莫名觉得有些失望。是啊,不是每个人都敢于挑战权威的。
路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再不看她,只朝李妈妈道:“你知道怎样处理?”
李妈妈连忙福身:“老奴知道。”
“回府。”老夫人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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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不知道有没有把老夫人的行事果决、手段了得表现出来,笔力不足的我表示很忐忑……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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