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谦让了一番,方才坐了。又清了清嗓子,才道:“今日把大家都叫来,是因为胡家有了件大喜事。皇上要把爵位发还给胡家。”
见在坐得子侄都正襟危坐,心下有些得意,又道:“皇上叫咱们公议出承爵的人选来,今日就请大家那个章程。”
胡维社如今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在胡家子弟中也有不少拥护者,见叔祖父发问,直白道:“这还用商议吗?皇上换我们爵位是因为四哥立了大功,爵位当然得四哥袭。”
胡维社的话立刻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大女乃女乃见情况不好,立刻就抹了一把眼泪道:“大爷走的时候,可是世子……如今就留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还请各位叔伯做主。”
大女乃女乃未语泪先流,蓝哥儿站在大女乃女乃边上,一派天真,懵懂无知的样子,倒也获得了不少同情。
就有个旁支的大叔跳出来说:“从礼法上讲,蓝哥儿倒却是长房嫡孙,况且老四目前也还无子。”
另有爱和稀泥的,提议道:“不如这次爵位让四爷承了,四爷百年之后,再把爵位还给大房呗。”
胡维祯听了脸就黑了黑,这是让他为长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节奏啊。
索性大女乃女乃并不支持这种说法,一边摇头一边流泪。
这边几个男人在那里商议。
宁泊堂那边,老太太这边也是聚满了人。大女乃女乃不在,大太太就搂着明姐儿,一下下无意识得拍着。明姐儿眼睛骨碌碌的转,不时得朝叶眉看看。老太太大太太不开口,剩下得都是小辈,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还是三女乃女乃心直口快,又藏不住事,道:“也不知道他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二女乃女乃估计是觉得这个气氛有点沉闷,挪了挪身子道:“是啊。”
三女乃女乃到底忍不住,见二女乃女乃吐了两个字之后又闭嘴了,就凑过去悄悄的问道:“你觉得是谁?蓝哥儿还是四叔。”
二女乃女乃看了看上首坐着的老太太,轻轻对三女乃女乃摆了摆手。
一时无话,老太太就让大家都散了。三女乃女乃就和二女乃女乃使了半天眼色,跟着她一路到了二房所在。二女乃女乃自己也心烦的很,但见三女乃女乃不依不饶的,只好让丫头给她奉了茶。三女乃女乃匆匆的喝了两口,还是开口问:“你觉得谁能承爵?”
二女乃女乃就有些不耐烦,没好气的说:“反正不会是二爷,也不会是三爷。”
三女乃女乃这几年也就二女乃女乃还愿意和她多说几句,早练出了脸皮功,对二女乃女乃的口气不以为意,道:“谁问你这个,反正总归不是蓝哥儿就是四叔,你觉得谁胜算大些。”
二女乃女乃叹口气道:“我哪知道呢,前面男人不是在讨论么。”
三女乃女乃一拍大腿道:“我这不是害怕么,若蓝哥儿承了爵,可就得分家了。”
二女乃女乃道:“能分出去过,不是挺好的,这定远府藏污纳垢的,分出去反而清静。”
三女乃女乃就急了,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靠月例过日子的,分出去了,一屋子人喝西北风啊!”
二女乃女乃就有些同情三女乃女乃,给她递了帕子,安慰她说:“三叔也实在是有些太不像话。你也别着急了,等那边结果出来,再说呗。”
三女乃女乃摁了下眼角,瓮声瓮气的问:“你想着分家,可是希望蓝哥儿承爵。”
二女乃女乃摇头道:“蓝哥儿承爵也不一定分家,四叔承爵,也不一定不分家。”
三女乃女乃有些不知所以,又道:“我看四弟妹倒是淡然的很。”
二女乃女乃点头不语,心想,我要是四女乃女乃,夫婿那么有出息,也不会在乎一时有没有爵位的。
三女乃女乃在二女乃女乃那坐了一会,到底还是有些坐不住,又去了秋水苑。叶眉昨夜有些累到,真打算上床补眠,见三女乃女乃来,只好又披衣起身。三女乃女乃走近秋水苑,只觉得里头生机勃勃,花木修剪的精巧漂亮,园子扫的干干净净,丫头婆子井然有序,想起两年前,叶眉刚嫁来的时候,这秋水苑是最没人愿意住的园子,也没什么人愿意来,不由的心里一酸。
前院里,气氛已经有些白热化,几拨人争的正欢,主要分成三派,一派支持胡维祯,以胡维社为首,另有几房年轻的子侄跟随;一派支持蓝哥儿,以大女乃女乃为首,另有几房辈分较大的叔伯,还有几个酱油党支持胡远水,把胡远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赶忙让酱油们闭嘴,别胡说,酱油派就成了骑墙派。
屋里一片混战,人人吵的面红耳赤。二爷胡维礼觉得心里有些闷的慌,找了个借口出门透气。
走在无外头,看了看屋檐下的挂着的鸟笼,又往外看了看天空,觉得这天空,和小时候也没什么不同。他一直知道,他不是嫡出的,可在四弟没有出生之前,他并不觉得嫡出的和庶出的有什么区别,嫡母不太见他,他也不觉得嫡母和他姨娘有什么不同,与大哥比起来,父亲似乎更喜欢他一些。事实上,他一直都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即使在四弟出生了之后,他是父亲亲自开的蒙,他临的字帖是父亲一笔一笔写的,他的功夫是父亲一招一招教的,父亲和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父亲和他说,等他长大了,他带他去嘉峪关。
姨娘说,他要上进,要比大哥强,要比三弟强,姨娘说,他是她和妹妹们将来的指望。
可是有一天,父亲突然挨了打,后来有了四弟,后来四弟去了嘉峪关,还是祖父亲自带去的,他却没有机会再去。姨娘抱着他哭,说他是个好孩子,可惜投身在了姨娘的肚子里,他抱着姨娘,终于懂了,嫡出的和庶出的不一样,四弟是嫡出的,他是庶出的。
所以他的屋里没有姨娘,如果生下来就是一种过错,那么生下来做什么呢?
父亲死了之后,他没有去嘉峪关,有一瞬间他想去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祖父看着他是带着几分冷漠和挑剔的眼色时,他就觉得无力和恶心,他想,他不过是庶出的,这个责任,还是让四弟来背吧。
胡维礼蹲□子,敲了敲屋前的一个台阶,慢慢的掏开其中一块砖,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着的一把小小的竹剑,胡维礼一层一层揭开,仿佛是时光被他一层一层的揭开。那是父亲送给他的剑,他小时候,最喜欢拿着剑到这边来玩,父亲爱在这个屋子里和幕僚议事,看到他时,总是慈爱的笑。在四弟被带去嘉峪关的那一天,他把剑埋在了这里,作为一个少年对父亲失信的小小的抗议。
竹剑呈现在他的手中时,发黑的,旧旧的,带着时光和曾经的温暖。胡维礼突然间泪流满面。
“我错了,父亲,我错了。”
叶眉和三女乃女乃相对而坐。三女乃女乃突然有些感慨,她曾经是那么的瞧不上叶眉,可今天,她看着叶眉精巧的容颜,她觉得原来叶眉比她过的好的很多。
三女乃女乃问:“四弟妹,若是四叔成了侯爷,你可有什么打算。”
叶眉笑:“如今说这个还太早,他们不还在商议着么。”
三女乃女乃道:“要我说,这爵位就该四叔得,可是四叔拿命换的。”
叶眉继续微笑:“这外面的事,男人操心就是了,我哪懂啊。”
三女乃女乃又问了几句,都被叶眉软绵绵的顶了回来,三女乃女乃无奈,只要默默的回去了。
回到屋里,看着屋子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丫头婆子又爱偷奸耍滑,看不到的地方挤满了灰,就恨的丫头,恨不得叫人伢子再来卖掉几个通房才好。
前院书房已经人声鼎沸,叔祖突然站到椅子上大喝一声:“都停下。”
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但没静下来几秒,又开始互吵。
胡维祯给胡远水使了个颜色,两人到了屋外。
胡维祯道:“小侄愚见,不如让蓝哥儿承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