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听琴
数日来，景烟在相府里，日子过得很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在江南的清心小筑的时候，弹弹琴，品品茶，云离空的时候，他们还会下下棋，虽算不得喜乐随性，倒也闲散安逸。有时候，景烟会觉得她只是换了一个居所，身边多了一些人陪伴，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云离每日忙碌地早出晚归，如果不是她在三日前放出了一只信鸽，如果不是在云离不在时她的心口会偶尔有那么些微的疼痛，她真的会以为这样的日子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初到相府时看到了那个莲池，景烟便每天都会到那里去坐坐，也不是要特意地去干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些花朵慢慢地吐露芬芳，这对于她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独特的快乐。
那莲池旁边有一处小亭，没有名字，却让人打扫得很干净。景烟坐在这个亭子里，感受着莲花借风送到她鼻尖的香气，素手轻抚琴弦，优雅的琴声就这么荡漾着散开来，曲调平稳，声音悠扬，速度不急不缓，带着些夏日里独有的慵懒。
小桃站在景烟的身边，看着她抚琴。自从姑娘进府的第一日起，她就被相爷指定要照顾这个人，刚开始时她还有一些委屈，以为这个传说中的狠毒的女人不一定多难伺候，她甚至怕自己哪一天不小心得罪了她，会被她用不知什么高明的方法给杀掉，然后毁尸灭迹，让她尸骨无存。可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女诸葛”的性格与平常的女子无异，甚至都没有那些大家千金的刁蛮任性。这位姑娘很好相处，对她也很好，自伺候以来，她从来没有挨过骂，更没有遭过打。小桃开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性格这样好的一位姑娘竟会被外面的人说成是手段狠辣，心肠歹毒的不祥人。
姑娘的琴艺很好，每次听，小桃都会很沉迷，她会不自觉得想起那些小时候的事。小的时候，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父母虽然并不是什么富裕的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别的人家的那种重男轻女的想法，他们很爱她，和爱她两个哥哥一样的爱她，甚至是宠她更甚于那两个哥哥，她记得那时她很快乐，现在想想，或许她此生的幸福都在那个时候了。其实小桃并不懂音律，只是当听到景烟弹琴时她就会这样想，而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回忆让她快乐，所以她才会很喜欢姑娘的琴声。
“若不是今日偷得半日闲懒，我竟不知烟儿有如此琴艺。”不知何时，云离已经站在凉亭之外，莲花池畔。♀依旧是一身白衣，双手负于身后，此时迎风而立，身旁有莲花点缀，让人疑虑此人是否来自花间，隐于俗世。
“不过是随手闲弹，附庸风雅罢了。”见到那人慢慢走近自己，景烟也停了在琴弦上跳跃的手指，缓缓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信步而来。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内似是有什么要跳出来，又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死死地拉扯住，有些疼，并不尖锐，但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了？好好的，皱什么眉？是在恼我的到来扰了你的雅兴吗？”云离走到亭子里，在景烟的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会？云离能来听我弹琴，换做是别的姑娘家，怕是求都求不来呢！我怎么敢恼！”景烟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就从琴边站起了身，走到亭边处，去看那满池的莲花。
今日景烟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襟带轻束，柳腰婀娜，单看这一抹背影，云离觉得，倒是有几分倾城绝色的味道。
“烟儿……”
“嗯？”
听见云离叫她，景烟便随意地答了一声，可又不见他有接下来的言语，不由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又问了一句。
“你想说什么？”隐隐地，她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云离低了低头，遂又抬起来，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今日我在皇宫时听皇上说起过几日他生辰的事。”
景烟听着这话，有一瞬间是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以往他白日里忙，她就在这相府里等着他回来，晚上他们会一起吃晚饭，他们还会一起玩乐说笑，他从未说起过关于朝堂的事，而他不说，她也就不会问。今日他突然提起一些看似与平常毫不相干的事，倒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对着他笑了笑，笑容温婉，一如他们的初见。
“哦？既然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那是否这位皇帝已经拿准了他该用来应对我的态度？”景烟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冲，其间夹带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其实景烟一开始就明白，轩辕皇帝之所以没在她一进尚京时就宣她觐见，不过是在顾忌世人的言语，他在怕。为帝王者，最在意的无非有两件事，一个是民意，一个是死后的声名。他知道，这天下百姓不会接受她这个万恶的“女诸葛”去打什么天下，百姓不懂什么是天下，他们只知道这样一个恶毒的人不配成为轩辕国中地位尊崇的英雄，若是皇帝真的任用了她，只怕到时会被百姓们的口水淹死。可皇帝追求的恰恰就是这个百姓所不懂得东西——天下，所以他一直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用她。其实早在他让云离去江南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决定，只是事未临头，他还在声名与这天下之间挣扎。今日云离突然这样说起，可见这位皇帝已经被称霸天下的野心所征服。
“烟儿……”云离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叫了一句她的名字。
“云离，来这里的初衷，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无论你什么时候提起，以什么方式提起，我都会接受。”说着，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怒气，只剩平和。这些能怪谁呢？就好像是一个玩笑，一个命运的玩笑。
“……”
云离见此，便再不说话。从开始他认识她，就不是为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这是他们彼此心中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可为什么，他今日提起，却觉得难以启齿起来。他开始想，如果换一种方式，让他们相遇，或许就不会如现在这样尴尬了，可如果真的换了一种方式，那么他们此时又都会是在哪里，还会不会在一起……
两个人就这样，谁都没有再说话，一个站在亭边赏莲，一个坐在桌旁看着那人的背影。
云离现在颇有些厌恶自己的木纳，连一句讨她欢心的话都不会说，只能在这里傻傻地看着她。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这样的一个背影让他甚至都无法看到她的表情，这样的情景让他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说不出是什么，却让他很不好受。
其实景烟现在在想的事情很简单。她只是在想，这肮脏的莲池里到底曾经葬送了多少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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