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端坐在掖庭院,暗自揣度:“想自己一直被家里以嫔妃来教的,却被甘氏牵连,父亲腰斩,兄弟发配到边疆,而自己和母亲被充入掖庭,沦为宫女,好歹如今已渐渐熟悉了这宫规,只是母亲总在无人时对自己暗暗嘀咕让自己担起家族的希望,救出兄弟,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她别无选择。可又如何能从这掖庭走出呢?
芳若看着若有所思的她,总觉得她沉静,但一双眸子里却有着不容侵犯地强悍,玉碎之气,不禁暗暗叹息,本是个官宦之女,却因父事沦为宫女,实在可惜。又想到自己不知为何被皇上贬到这掖庭院做教养姑姑,一瞬,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披香殿,甘静心狠狠的扯着手中的花瓣,“云默林,若不是父亲的话,他又如何当上那御史中丞,如今可好,竟干起那忘恩负义的勾当,若不杀他,实在难消本宫心头之恨。”她已哭了许久,嗓音沙哑。“只可惜本宫身为女子,不能亲手宰了他。”
身后的香绣说道:“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急于一时呢?奴婢听说好象是要选秀了,娘娘可与新人交好,也好谋取赦免甘氏一族的机会,到那时再杀云墨林也不迟啊。”甘静心乍听不禁急恼,随即却又平缓下来,淡淡的点点头。
自从柔则病逝后,太后伤心不已,不久就病倒了。这一病竟时好时坏好长时间,宜修和玄凌商议后,决定不选秀了,只是从些官员望族中挑些女子充实后宫。
宜修看着名单,由不得轻笑一声,竟都是前世熟悉之人,冯昭若、曹琴默、姚金铃……当她看到慕容世兰的名字时,心里猛得一乱,便想起前世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她虽专横跋扈,却也活得恣意,不象自己小心翼翼,惟恐被废,只是如今,玄凌并不依仗慕容家,是否还给她前世的荣华呢?
“小宜,在想什么?”抬起头看去,玄凌已来到面前,只见他拢了拢自己垂下的发捎,似笑非笑的看着,只窘得从耳根红到了后颈,心里却暗恼,赌气的将名单递给他,“这是名单皇上且看好了,若漏了哪个美人,可莫要怪嫔妾。”
玄凌摆摆手,让众人退下,这才笑着接过名单,却顺手放到几案,抿唇笑着,“小宜可是吃醋了。”说着顺手从瓶中摘了朵锦葵,插在她发鬟,乌发俏颜,他不禁扬起唇角,看得她刹那间双颊飞红垂下头,玄凌见状竟情不自禁轻托起她下颔,缓缓俯面。
“父皇,母妃,你们在干什么?”突然身后传来稚女敕的童声,原来是予湉,现在他已五岁,长得高鼻深眸,十分可爱。只见他好奇的问道。只吓得宜修连忙推开玄凌,整了整衣衫,正要说话,却听玄凌道:“你母妃眼里进沙,父皇替她吹了吹。”予湉眨了眨眼,狡黠闪动:“可这殿里哪来的沙子啊,父皇肯定是蒙孩儿。”宜修一听不禁扑哧笑出声来,那玄凌一脸尴尬,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唬道:“父皇说有沙子就有沙子,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宜修白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晴和妹妹呢?”晴和是柔则女儿的名字,本赐名君心,却又觉不妥,便改为晴和,小字君心。本由太后抚养,可太后身子不适,便交付宜修代养,因她尽心尽力照顾,晴和身子倒比以前好了很多。
“在后面呢。”予湉笑着就要拿点心,却被宜修轻轻打了一下,“你是哥哥,应等着妹妹,待妹妹来了再吃。”他听后吐了吐舌头,便跑了出去。
这时,玄凌正看着名单,面色竟渐渐阴郁,至于冯昭若、曹琴默、姚金铃等人倒也罢了,只是这慕容世兰……一瞬,他眼底闪过一抹微妙苦涩。想如今那慕容迥与玄济早撇得干净,而慕容世松在兵部也干得不错,慕容世柏和萧远在南面更是频频捷报,大可不用猜忌他们。
他不禁看了眼宜修,见她侧目也瞧着自己,便用手指着慕容世兰的名字问道:“你觉得怎样?”
宜修见他敛眉神色严肃,知他对此事当真是十分看重,于是静思了片刻,缓声道:“慕容世兰虽骄横却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若不是因前世之事,臣妾倒想认她为妹妹,只是若让她入宫的话,臣妾觉得不妥。”玄凌听后不由得一怔,问道:“为何?”
“她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待在这皇宫里。”宜修摇头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是何等的刚烈,可皇上不似一般人,作不来愿得一心人,臣妾恐怕她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她这话说得丝毫也不拐弯抹角,叫玄凌好一阵尴尬,不禁冷道:“是不是小宜也怕。”宜修神色一怔,静了片刻,才道:“那皇上呢?”玄凌深吸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一时两相静对,仿佛各怀心思。
几天后,皇上突然将慕容世兰赐婚给玉州候次子玄泓,择日成婚。宜修听后,由不得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这玄泓说起来还是玄凌的堂兄弟,父亲曾是燕郡王,却因犯事被先帝贬为玉州候,他虽是庶出,但人品出众,不但文采斐丽而且性情温柔敦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细细想来,却更有一番深意,那玄泓虽是玉州候之子,却因庶出并无实权,就算日后慕容迥有谋反之心,恐怕也无助力。♀想到这里,她眸中又闪过一抹嘲弄来,看来玄凌倒是将帝王权术玩弄的淋漓尽致,事事都透着算计。却未料到那慕容世兰出嫁后,和玄泓情投意合,夫唱妇随,很是恩爱,不过这是后话。话说慕容迥刚接旨意时倒是失望了一阵,可见女儿生活安逸,便渐渐静下心来,只是更加效忠玄凌。
乾元七年年底,玄凌册封宜修为皇后,并下册文:朕惟天地合阴阳之德,君后为风化之原,允赖宜家之助,彝章具在,宗社所关,咨尔朱氏,柔嘉之维,则坤厚协安贞之吉,星轩应悬象之明,宜正位于长秋,用母仪于函夏,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表正六宫,纲维九御,惟仁惟敬奉赞予至治,永尔徽音。
乾元八年二月玄凌下旨:著封冯昭若为正六品贵人,史辛夷为从六品美人,吕盈凤为从六品才人,曹琴默为正七品常在,汤静姝为正七品常在。并将姚金铃赐婚汝郡王玄济,陆紫苑赐婚清和王玄清。
因为前世,玄凌对这些新人倒不是很在意,最多去的还是凤仪宫皇后那里,而这些新人竟渐渐分成几股,那冯昭若本就生性淡然,而曹琴默向来察言观色,一时之间,两人便好了起来;而汤静姝却与崔槿汐走得很近,史辛夷和吕盈凤因个性相似,自然也很投缘,却单单落下了甘静心,她虽闹过几次,却被玄凌一通好训,渐渐也就安静了很多。
这天,玄凌接到地门传来的消息,那温太医托人去登州甄家为他儿子温实初提媒,竟被那甄家给硬生生的赶了出来,听说只气得那温太医在家中破口大骂,更是将儿子狠狠揍了一顿。玄凌看后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如泉涌,而后,放声大哭。想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却被那些贱人一次次带绿帽,更是将大周江山拱手给外姓之人,奇耻大辱,他怎会忘记?重生后,他虽在处理朝政渐渐顺手,可又有谁知道无数个深夜,他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惟恐又落入前世那般田地。宜修说的对,他怕,他真的很怕……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温实初,温实初,朕若不是看你医术精湛,只怕早派人把你杀了,不过朕也绝不会轻饶了你,朕要将你流放到军营,看你还如何为你的好妹妹欺瞒朕。
终于到了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甄嬛看着眼前的客栈,不禁暗恨,若不是为了选秀,她恐怕再难来这京师,原想寄居沈眉庄祖母家,一打听,却才知道因受沈家牵连早已抄家,而沈眉庄也已充入掖庭,沦为宫女,自然无法寄居,至于温家,因提媒之事两家早断了往来,无奈只好住在客栈。
流珠将床铺好后,笑着对呆坐在那里的甄嬛说道:“小姐,奴婢听说这客栈里也有一位秀女,好像是松阳县县令的女儿,小姐是不是要结识一下,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不过是县令的女儿罢了,对我有何帮助,”甄嬛冷笑道:“况且我如今应以选秀为重,若是选中了,我才可为甄家谋划,要不然,又如何对得起爹娘呢。”她将那件浅绿色挑丝的宫装放下,心里暗道,更对不起我自己,想这皇上若不是最好的男儿,谁又会是呢?她不禁想起温实初那木讷却又装作多情的模样,刹那,更添了几分厌恶。可若不是皇上,父亲又怎会贬到登州,自己更不会沦到这步田地,想到这里,她心里竟有些矛盾,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只看得旁边的浣青连连撇嘴,想自己本是被甄家买来的丫鬟,那甄嬛非要将自己改名为浣碧,自己本还喜欢这名字,但有次流珠嘴快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一时不忿便找那云氏改名,云氏本就暗恨浣碧,自然就同意了,只恼得甄嬛明里暗里罚了几次,这才作罢。
“浣青,你上街去买些针线,我要改改这衣衫。”甄嬛突然说道,浣青一愣,随口说道:“小姐,这天色已晚,还是明儿再去吧。”甄嬛听后脸色一沉,劈头斥道:“让你去你去就好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浣青顿时眼里隐隐窜出火来,忍了忍还是离开了。流珠看后,轻叹了口气,“小姐……”甄嬛瞥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看见她,我就想起浣碧那贱婢来。”说着,她直直的盯着流珠,“你今后是否也和她一般对不住我?”流珠连忙摇摇头,心里却是一寒。
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甄嬛出了客栈,看了看天,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心中暗喜,鸿雁高飞,想必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这时见一位秀女也正出来,她定眼瞧去,见那秀女长相不过是眉清目秀,衣裳虽然簇新,但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寻常坊间的作料,看罢,不由得轻笑一声,那秀女见她正看自己,便笑而颔首,甄嬛也微微点头,随即抬腿上了马车。
甄嬛和那些秀女在云意殿候着,她看了看身上的宫装,本无半分出挑,但昨日她让人在衣袖处用金线绣了几朵芙蓉花,虽花费不少,但为了选中,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头上除插着一支碧玉簪,再无其他配饰,实在看上去寒酸,她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鬓边,顿时增色了不少,却不料竟被藏身殿外的予湉和晴和看见,晴和神色一变,忿忿道:“这秀女实在无理,怎能随便去剪那秋海棠,这倘若被冯母妃看了不知又要伤心几日了,不行,待我去戏弄她一番。”说完,她就要冲进去,却被予湉拉住,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若再胡闹,我就告诉母后的。”晴和一听便耷拉着脑袋,收回了刚刚迈出腿,赔笑道:“好哥哥,好哥哥。”予湉很得逞拉着她走了,临走,晴和还回头看了甄嬛一眼,暗道: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吗?她不禁嘿嘿的笑了几声,只笑得予湉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却未问出口。
待司礼内监唱名:“登州县令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甄嬛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宜修看着她,眼中寒光一点点弥漫开来,甄嬛啊,甄嬛,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次踩着我爬上那太后之位,我要把前世你给我耻辱一点点的还给你,让你生不如死。
这时,她不由得看了眼玄凌,只见他一双眸子闪烁不定,眼底竟隐隐狠色泛光,可转眼再望去,却是光影变错,面上浮现出莫测笑意,她一怔,心头忽然一念闪过,但很快便晒笑起来,怎么可能,她可是记得前世他是如何宠她的,又岂会恨她?可……正当胡思乱想时,就听玄凌随意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甄嬛低着头月兑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宜修拧着听着,只觉有几分头庝,便身子微斜,垂目闭眼,却听玄凌笑道:“甄远道果然才华横溢,只是身为朝廷命官,还是读些正书的好。”这时就听殿内传出低低的笑声,只恼得甄嬛面色羞红,张口正想辩解,却因恐惧未敢开口。宜修听罢,沉思片刻,便明白了,不禁轻声一笑,只是不明白玄凌为何这般说。想前世玄凌驾崩时,她正被囚禁在凤仪宫,并不知甄嬛的事,而玄凌也不会将那奇耻大辱告诉她,她自然不明他的心思。玄凌说罢,转身望着她,“小宜,朕要她。”宜修心中一冷,但面上却依然笑道:“这美人是皇上的,皇上想留谁就留谁,何必来问嫔妾呢?”玄凌看着她,将手指轻轻在她手中划了一圈,邪魅一笑,“小宜醋味好浓啊。”宜修不禁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这时甄嬛只跪的腿酸背庝,心里暗恼,正想抬头望去,却听皇帝含笑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内监:“记下她名字留用。”
回到客栈,甄嬛让流珠打听那秀女如何,等流珠说被撂了牌子,她眸中微露鄙意,冷道:“本看她还有几分机灵,却没料到竟如此不中用,枉费了我想结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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