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浓四卷书 东风恶寒欢情凉薄(十六)

作者 : 曌平儿

黄伯还在车边目送着锦缡。她已经和上官若风并肩走出去很远了。锦缡目视前方,她对上官若风说:“与其总是想着高攀一棵大树,不如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将自己锻造成宁折不弯的精钢。一味地玩弄权术,总归不是什么好路。”

“这是锦司令对区区鄙人的忠告么?”上官若风也没有看她。

他们两个还在走着,那黑色的大门不远了。

锦缡轻笑:“上官总督身为一省总督,想着强省强军,却总打一个女人的主意。真是滑稽。”

上官若风没说话,他也笑一笑。走到车站的大门前边了,有卫兵过去推开了大门。锦缡从门口往里边望过去,大门直走便是候车大厅。大厅的门关着,什么都看不到。她回头看一眼黄伯,黄伯朝她点头致意。锦缡也点一下头。她忽然问上官若风:“说吧,你打算把我怎样?杀掉,还是……”

上官若风站下来同她说着话,两人像是闲聊的老朋友。“锦司令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你的所有行踪一直都在郎坤北的眼皮子底下。包括现在,我和你谈话,他过不了多久也会得知。我只不过是,还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给你们制造点麻烦而已。”

上官若风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却是令锦缡全身的寒毛都在喧嚣的话!“你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么?你还真是个好哥哥,为了你妹妹的幸福,也为了上官家能攀上郎家这课高枝,可真是没少了费心劳力!”

上官摇头:“我自来便知道若雪与他,没戏。只不过我还想着激他一把,看他真正怒极之时,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我可听说之前在上海,锦司令就差点死了的。哦,对了,后来他也出了车祸。或许是命不该绝,否则的话,我上官的劲敌,可就一下子少了两个。”

锦缡只觉得自己的脑海轰一声炸开了。她已经踏进了大铁门里边,铁门也已经在她身后合上……她的脚下没站稳,晃了两晃。

上官若风笑起来:“郎兄这人倒也真是,对付敌人手段用得狠,对付女人则更狠。就算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很难想象他当时该是被你气成什么样了呢?我也想不到,他那样对你,你竟然还能像现在一样缠着他。不过我能肯定的是,锦司令今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然后一路进了候车室,锦缡都未曾说出一句话来。上官若风走得很慢,在刻意等着她。她的脚步刚迈上候车室的阶梯,天空就下起了冰凉的雨,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脚后。锦缡忽然停住,转过身,伸手接了几滴雨水。

“哦对了,彤玉动用黄家的人来打探郎坤北的行程安排,我就让底下的人顺口说了,并且把时间说早了半小时。郎坤北的火车,是八点半开。我提前请锦小姐过来,是打算教锦小姐安生地待在候车室里。别出去,千万别出去。”

雨水吧嗒吧嗒地落下,在她的手心里溅出了几滴小水花,砸得手心有些痒。她纤长细瘦的手指一收,将雨水攥牢了在手心。她的手指蜷曲着,越攥越紧,手背上凸起了三条清晰的筋脉。单薄而执拗。

锦缡猛地转头看他,带了恶寒地质问他:“上官若风,你怎么配与笑安齐名?你怎么配称谪仙君子?分明就是伪君子真小人!彤玉怎么就嫁给了你?”

“且慢!笑安?路笑安?锦小姐还没忘了他呐!”上官若风放声笑出来:“哈哈哈,你说这话要是落到郎坤北的耳朵里,锦缡你就百口莫辩了!”

锦缡狠狠地甩掉手心里的雨水,从上官若风身边走过去,进了候车室。候车室里空无一人,正对着月台的门敞着。月台底下,铁轨之上,雨幕之中,安安静静地卧着一条列车。像一条黑色的虫。

上官若风随意挑了一座单人沙发坐了进去。他的腿翘着,头枕在靠背上,看着锦缡,敛了笑,锋芒毕露:“一会郎坤北来的时候不会进候车室,他直接上车,火车直接开走。他本来也没打算带上你,但是我猜,他心里也是期盼着的,或者说是为了证实一些什么——你如果会追上去会抱住他的大腿不松手,没准他心一软,再一舍不得你,也就带你走了。但是,如果你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而缩在这里不出去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势必更加恨你。恨你入骨。你不要想着还能与他有任何可能复合。”

锦缡好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冷静而克制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上官若风随手一指,划出了一个圈。锦缡随着他指过的方向看过去,都是候车室与入站口以内的隐蔽区域。她的心里,波澜起伏着。

“无数把枪对着你,也对着郎坤北呢。锦缡,你要是敢踏出这个候车室一步,你会立马被射成刺猬。并且,枪子不长眼,我不保证不会伤到郎坤北。你也知道,我很盼着他死的。”

说完话,达到了目的,上官若风扬长而去。脚步声比枪声都震耳。那不是上官若风一人的脚步,而是很多人的。

随后,从雨幕中传来了汽车马达声,数不清多少辆车子在一起响着,轰鸣着像是绞肉机,活活绞碎她的每一寸血肉!锦缡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她的手死死扒着耳朵,那样柔软而单薄的耳朵都要被她拧掉了,但是她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大铁门开合的声音,整齐的步伐声,铿锵有力,风雨无阻。不做一丝停留。

那些脚步声绕过候车室,直奔月台走去了。

锦缡忙扑过去,手贴在玻璃窗子上。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窗子上,窗子模糊了,她看不太清了。

郎坤北本来走在最前边,可是他走得快,身后又有人给他举着伞,很快他的身影就被后边跟随的人挡住。这一队人只有郎坤北的头顶上有一把伞,他身边也有一把。

郎坤北领着一群人走上月台,但是并没有急着上车。他们停下脚步。郎坤北对上官若雪一点头。

上官若雪知道自己该走了。她也点一点头:“你走吧,路上小心。”

郎坤北转身。车门口的梯子已经放好了,只要登上去,进了车门,只要等着后边的人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都上去了,列车便可以开了。

上官若雪默默地避开了几步。她凝视着郎坤北的背影。尽管有伞遮着,他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了不少。雨丝随着风一道倾斜着。她的身上也湿了一大块。

可是上官若雪瞧着,郎坤北还是没有急着上车。后边的这一大帮人便都跟着站在雨里等着。

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了两秒。漫长的两秒。

“郎北!等等我!”锦缡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她手里提着一把伞,一把雪白的蕾、丝洋伞,却根本没有打开。她整个人都暴露在雨里,任雨无情地淋着。

这一刻的锦缡,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舍生取义的英雄。凭着一股子孤勇,她就这样迎着枪口走了出来。

可是她等了好一会,都没有枪响。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疼。原来她还活着。

她开始挪动自己的脚步,朝郎坤北走去。

她穿着一条竹叶青色的洋裙,洋裙繁复叠缀,腰间收的极细,裙摆散开来,像是一朵绿色的牡丹花。而雨水一淋,那绿就更葱翠了,在这雨幕之中黯淡的一方天地里那样的颜色格外醒目。她迎着风雨,走得艰难。

这在风雨中凌乱了的花儿。凌乱而不肯屈服。

也不管他身边的人是否给她让路,她带了凶悍的,用蛮力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她前边的人。最后她要推开的那个,是上官若雪。

锦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绕过上官若雪,避之如蛇蝎。她走到郎坤北身边。

吹过来一阵风,雨下得更大了,像是天上泼下来的一桶豆子,一股脑地打在雨伞上,砰砰砰直响。像机关枪似的。

李子林的手上一个不稳,风把伞给吹飞了。于是郎坤北的具体位置,暴露在了所有暗线埋伏的狙击手眼前。

锦缡的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心更加不安起来。

郎坤北忽然转头看她。雨从他精短的发上淌下,从他的发迹额角汇聚成一条条溪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像眼泪似的。

郎坤北的眼前蒙了水帘,他无法睁得开眼,便眯着眼睛瞧她。郎坤北说:“你不该出来。”

话音刚落,枪声响起。

锦缡的世界一瞬间安静了。没有雨声没有风声,没有弹壳坠地声,没有子弹破空袭来声。

可是她分明辨别的清楚,子弹是从她对面的方向,朝着郎坤北打来的。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她的耳边消失不见了……明明响起来过的,短促而高昂的一声,随即那声音就不见了。那是上官若雪的痛呼声。

子弹打来,挡在郎坤北身前的,是上官若雪。

锦缡望着郎坤北的脸,泪如泉涌。

要她说什么好?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要过去挡住的。用血肉之躯抵挡子弹的锐利。用一条命换下另外一条。

而在这样的危险时刻,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第一反应。那是最真实的内心表达。

李子林的第一反应是推了锦缡一把。他也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少爷的身体。可是他离得远,完全来不及。而锦缡是站在少爷身边的。李子林也为自己的动作吃惊不已。不过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少爷不能死。

而郎坤北的第一反应却是……

锦缡的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她哭着哭着突然笑了出来,连哭带笑地望着郎坤北。最后便是一直傻笑着的了,一边傻笑,眼睛里一边涌出来一波又一波的,咸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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