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姑娘已经把解药制成,紫陌再无理由强留。”紫陌沉声道。
墨华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紫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呵呵,”萧阳初笑了笑,一双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紫陌前辈,那我和绿珠姑娘也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紫陌闭了闭眼,复尔看向萧阳初身后的绿珠,眼神复杂。
绿珠没有看他,低垂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沉默半晌,绿珠牵住了阳初的手,只默默说了一句:“走吧。”
紫陌垂下的双手俶尔间紧紧握成了拳。
——后会有期?只怕这次真的是后会无期。
绿珠,你终究不会原谅我……
告诉你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阳初只是呵呵一笑,握紧了手中的柔胰,坚定而不容置疑。他将少女向自己拉近了一些,低如呢喃般地说:
“绿珠,我们走吧。”
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她靠在他的肩膀,轻轻点了头:“嗯,我们走……阳初。”
紫陌沉重地垂下了眼睑,转身进了屋。
姽娥摇着头叹息,挽着墨华的手臂离开了伤心地。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回宫。”姽娥嘟嘟囔囔地抱怨。
墨华笑着模她的头,对她的撒娇颇为受用:“只要皇后那平息下来了,我和奈何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何况…皇上他对你不是很好?”
“是很好没错,”姽娥叹了口气,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只是觉得这样很对不起他。”
“各取所需罢了,看开一点。”墨华苦笑,姽娥虽然脑子快,下手又够黑,却偏生长了一副好心肠。做了一丁点亏心事就非要害怕伤心好久。
这不是她该有的性格。日后只会徒添事端。
“我…我尽量。”姽娥有点心虚。
天霄对她太宽容,宽容到让她几乎要忘记他是皇上的事实。凭他一国之君的身份,想要占有一个小小的女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却偏偏为了自己,硬生生克制住所有的占有欲。
不要说他是天下之主,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是一件困难到极点的事。
“孟公子,皇上交代了要奴才亲自送姽娥姑娘回宫。”不远处一太监冲两人欠身算做行礼。
——原来是皇上身边的孙公公。
“孙公公安。”姽娥微微道一万福。
墨华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太监,再看他身后的大轿和侍卫,微微颔首:
“如此,那就劳烦孙公公了。”
孙公公笑着欠身:“那是自然,皇上和孟公子都交代的事,奴才不敢有闪失。”
姽娥盈盈上轿,一股厌恶感填满了整个胸腔。
——回宫后,又要面对一张张恶心的嘴脸。
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墨华。
坐在轿里的姽娥难免闷闷不乐,掀开轿里的帘子,看向外头的风景。
远处的墨华,嘴角仿佛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不出是怒极而笑还是嘲讽冷笑。
——东方天霄?皇上?
纵你能坐拥天下,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绑住姽娥的心!
傲然之色显于眉宇之间。
“这两天在那位…紫陌前辈那里过得可好?”天霄握着姽娥的手,一边斟酌着语气一边问。
姽娥淡淡笑着点头,并未答话。
昭贵妃秀气的眉宇间形成了一个轻轻的褶皱,叹了口气:“姽娥,这几日,皇上可是为了你已经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啊。”
“劳皇上费心了。”姽娥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冲男子微微万福。
天霄神色一变。伸出方才被姽娥挣开的手,缓缓张开。呆呆盯着那只手,仿佛有些怔楞。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神色不变的姽娥,语气有些不稳:
“姽娥,你可是在怨朕?”
昭贵妃已经偏过头不忍再去看。皇上此刻脆弱的神情让她阵阵揪心的疼。却又无法责怪姽娥些什么,毕竟人各有志。姽娥并不愿意为了皇上囚禁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即使是她和皇上,也无法强留。
“奴婢不敢。”姽娥垂下眼睑,并不看天霄失望的脸。
天霄没有说话。
“奴婢告退。”姽娥万福后转身欲走。
“姽娥!”昭贵妃拉住她的手,“就算你不愿意,也要考虑一下我和皇上的心意呀!”
天霄眼前闪过亮光,企盼地看向少女面无表情的脸庞。
“哎……”姽娥无奈地叹气,硬生生地转过身。两只手捏起天霄的脸,向两边一拉!
——啊!
天霄鼓成了包子脸。
昭贵妃忍俊不禁地掩住了幸灾乐祸的嘴角,呵呵笑了起来。
“天霄!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出一次宫,我有多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啊!”姽娥恶狠狠地冲他吼起来。
“可是…我和皇上会很担心你呀。”昭贵妃伸出食指放在粉唇上,一派天真地用眼神谴责姽娥的不人道行为,“人家这几天都懒得梳妆打扮呢……”
语调哀怨婉转。姽娥眼花缭乱地撇着嘴不答腔。
手上却力道不减,死死地拉着天霄的俊脸,直到天霄的眼里见了泪花才肯放手。
“哼!”姽娥一**坐在榻上,不去看那两个倾城倾国的妖孽。
昭贵妃不再帮腔,只掩着嘴角笑看天霄的窘态。
天霄有点可怜,想他当今皇帝,好不容易摆平了大部分的前朝和后宫之事,竟被这两个小女子套得牢牢的,敢怒不敢言。
他拭着拍了拍姽娥的肩膀。
姽娥没理他。
“姽娥……”天霄低下头,抓住了姽娥的手,“就算你对朕无意,但好歹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你就舍得让朕和昭儿独自在宫中孤立无援?”
此言一出,同情心泛滥的少女立刻败下阵来。心中暗骂天霄的演技尽得昭贵妃真传,却还是妥协。
“我倒不是不想见到你们,只是实在不愿意回宫来……宫里太压抑。”姽娥嘟着嘴抱怨。
“哎……朕懂,朕都懂。”天霄勾起嘴角笑得苦涩,“罢了,以后朕会放你走的。毕竟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惆怅:“皇上,琴师来了,是否召见?”
“快请!”天霄的脸上显现一丝狂喜,“姽娥,朕知道你无聊,特意请来了宫中最有才华的琴师。你若闷得慌,就听听琴声吧。”
姽娥惊喜地瞪大了一双杏眼。好奇地向门口张望起来。
——宫中最有才华的琴师?那定是天籁之音了!
一男子沉稳地走进了御书房:“臣,夏半阙,叩见皇上。”
“下半阙?”姽娥歪了歪脑袋,只觉得好笑。
瞪着眼去看,身着黑白的男子抱琴垂首叩头后,沉静地起身。
眉若远山,双眼中朦胧若烟雨的雾气让姽娥看不清。只是眉间一点朱砂格外显眼。从远处看来,美得竟不像世俗中人。
琴技出神入化之人,又岂会沾染红尘俗气?
姽娥暗笑,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在琴艺上略逊一筹了。
“走近些吧。”天霄沉声道。
那男子缓缓走进,姽娥眼前一亮。
——那琴!
“咳咳…咳嗯!”天霄咳嗽两声提醒姽娥的失态,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半阙,姽娥姑娘想听琴,你往后就听候姽娥姑娘的差遣吧。”
“是,臣遵旨。”男子沉静地答应着,抬起眼偷着打量了一下同皇上和昭贵妃一同坐在榻上的少女。
少女并不如昭贵妃般妩媚妖娆。杏眼俏鼻粉唇却格外动人心魄。看那眼神似乎年龄尚小,青涩还未完全褪去。
“姽娥姑娘。”
男子恭谨地欠身冲姽娥行礼。
毕竟姽娥是宫中特别的存在。小小宫女却深得皇上的宠爱,更与昭贵妃是挚友。身上的衣衫布料也都是最为上等的。在宫中,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宠。
“下半阙?”姽娥笑得有点坏,“那上半阙在哪里?”
男子恍若没有想到少女竟问自己这个问题,不免有些发呆,半晌又是风华绝代的一笑:“在下也在寻找那上半阙。”
姽娥笑得真诚:“好名字。只是还未听过夏琴师的演奏。”
男子微笑颔首。眉间的朱砂明晃晃的让人心醉。
——妖仙难辨。
姽娥在心里评价着男子的外貌。
那男子盘坐在地,将琴置于腿上,双手缓缓地抚上了弦。盘坐在地的动作分明有几分不雅,而眼前男子做来却自然洒月兑,毫无不妥。
姽娥娥眉挑得老高,如此好琴岂能置于自己这等凡人之下?于是坐在地上,但碍于身份只好跪坐。
旁边的昭贵妃看着姽娥的动作虽然奇怪,但出于好奇也跟着盘坐起来。
只剩下天霄颇有些踌躇。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盘坐在地实在不雅……可是眼前男子的琴技之高,自己多少也应当表示一下尊敬,免得传出去让别人笑话自己这个皇上是个不懂风雅的人。
正欲效仿姽娥和昭贵妃,仍未抚琴,笑看他们的半阙却突然开口:
“皇上乃一国之君,不宜如此,请高坐听臣抚琴。”
天霄吃瘪地坐在榻上,心情沉郁。
——其实他也很喜欢随性一点啊!
“夏琴师,请吧。”姽娥笑着指指琴。
男子微笑颔首,阖上一双烟雨朦胧的眸子,指尖挑动琴弦。
动作轻柔有度,细致仿佛对待情人。
这是男子向女子求爱的曲子,名《凤求凰》。汉时,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奏。更流传下来了《凤求凰》的传世之诗篇。
姽娥虽然琴艺不精,但是从小泡在各式曲谱中,对这些也熟了。一时间跟着曲子击节而和,却只是悄悄的,生怕破坏了眼前男子的弹奏。
不是姽娥太夸张,只是半阙的琴技实在太高。
琴声悠长恍若水波荡漾,一波一波荡进姽娥的心里。
——他,这是在表达什么心思?
姽娥一瞬的讶然。
仿佛发现了少女的惊讶,男子轻阖的眼眸微微张开,嘴角的笑似有若无。
烟雨般的眼睛眷恋地看向琴弦,如泣如诉。
——我在寻找我的上半阙,姽娥姑娘,你可听懂了?
“夏琴师,你的琴……”姽娥吞了吞口水,垂涎欲滴地看着那把琴。
“嗯。”半阙冲她笑着点点头。好见多识广的女孩儿啊。
“什么?”天霄的头顶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姽娥,那琴怎么了?”
姽娥敬重地扶起盘坐在地的半阙,在众人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夏琴师,请您受姽娥为徒吧!”
天霄和昭贵妃陡然瞪大了眼。
半阙略惊讶地挑起眉,随即舒眉一笑,冲她摇摇头扶她起身:“姽娥姑娘若是想学,在下愿意将毕生所学授与姑娘。”
姽娥大喜,匆匆忙忙地和昭贵妃、天霄二人道别后,就引着半阙到了自己的小院。经由天霄的批准,半阙已经可以由原来宫中的乐坊搬到姽娥的小院中。
孤男寡女本来并不合理,可天霄对姽娥格外放心。
私下里昭贵妃也疑惑过,得来的却是天霄毫不在意地一笑:“姽娥她心有所属,眼界甚高,不会为一个琴师而动心。”
“可那琴师并不俗。”昭贵妃咬着下唇担忧。
“姽娥的心里有孟墨华,那琴师再不俗,也只能做她的知己了,就像朕一样。”天霄甩了甩宽大的袍袖,情不自禁苦笑。
不知道天霄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然而此时的夏半阙还不知道未来的走向,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是个难得的爱琴之人,性情又外向开朗,难免让人心生喜爱。
半阙看着喋喋不休夸赞着自己琴技高超的少女,偷偷笑。宫中竟还有这样只问本事不管出身的女子?有意思。
烟雨的眸子阖了又开,半阙看着姽娥兴高采烈的样子,轻轻说:“姽娥姑娘练过琴吧?”那手上的薄茧绝对不会骗人。
“练过一些,只是我先天不足,虽然耗费了不少光阴,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地勾出几个音色来罢了。”姽娥有些失落地耸耸肩,“没关系,虽然练不好,但我还是很喜欢。”
“看姑娘手上的茧,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坚持下来的。”半阙笑着说。
顿了顿,似乎觉得姽娥对自己的称呼太过拗口,又说:“姽娥姑娘以后就唤我名讳即可,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琴师,并不需要如此多礼。”
“嗯,半阙。”姽娥从善如流地叫了他的名字,“你的绿绮琴是不是弦有些旧了?”
半阙有些惊讶:“姽娥姑娘看得出?”
姽娥点点头笑起来。
冲他努努嘴:“到了,这就是我住的小院子。”
男子闻言,顿住脚步,看向眼前清净的庭院,说是“小”院子,实则却比普通的秀女、采女之流宽敞的多。
“跟我进去吧。”少女眯着眼笑,引着他进了屋。
进了姽娥的房间,半阙笑起来,这哪里是少女的闺房?分明是老学究的书斋!清一色的素净,若不是书案上插着的几朵零陵香,他还真要以为这房间的主人是个老头子!
看男子脸上难以掩饰的笑脸,姽娥也猜到他在想什么。
习惯的笑笑,姽娥解释:“我这屋子,玄机都在里头,住长了你就晓得了。”
他岂能不知?这屋子里的一桌一椅皆是由上好的檀香木制成。这少女深得皇上的喜爱,所用的物件又怎会简陋?
只是她喜欢的东西都不太耀眼罢了。
“姽娥姑娘,不是想要学琴吗?不如…姑娘为在下抚琴一曲?”
不知道是在转移话题,还是刻意而为。
那男子笑得妩媚,眉间朱砂明晃晃地让人痴迷,烟雨的双眼让人看不清情绪,却隐约带着一种期待。
“姽娥姑娘?”
姽娥弹奏的是一首《广陵散》,颇有些出尘傲世的意味。
半阙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并不做声。直到曲终时,才勾起唇角颇为玩味地点评:“姽娥姑娘心中的结太多了,这样的话可是无法专心的。”
姽娥也只能叹气,冲他摆摆手:“很多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半阙点头表示赞同。
之后的日子既平淡又颇有些情趣,身边常伴着一位了不起的琴师,宫里的生活也终于不再那么无趣。
陪着天霄在御书房的时候,难免会被天霄问几句半阙的人品问题。
姽娥虽然心里偷偷笑,却也还是按部就班地回答他的问话。
“夏琴师毕竟是男子……”天霄还是颇为不放心。
“可是却是个君子。”姽娥一本正经地接过话茬,颇为不耐烦地横了天霄一眼,“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一样那么!”
天霄一时语塞,却找不出语言反驳,只好大叹词穷,认命地埋头于成堆的奏章中。
“皇上,赵守将军来了。”太监在门外通报的声音。
姽娥叹气:“那我先下去了。”
“不必,”天霄止住她离开的脚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理应让他见你一面。”
“让赵将军进来吧。”天霄把手里的折子暂且放下,并示意少女站到自己身边。
赵将军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将,多年驻守苗疆边境,身经百战。谁知道竟有小人对其下了旋梦的蛊毒?
旋梦,顾名思义,就是在梦中盘旋不得以离去。中毒之人将长久沉浸在梦中无法醒来。既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枯竭而死。
恶毒之极!
“臣,赵守,叩见皇上。”赵将军叩首。
“爱卿,快平身,”天霄笑着示意他起身,“身子可见好了?”
“已无大碍。”将军垂首。
“姽娥啊,你可立了一件大功啊,若不是你这丫头救了赵将军,只怕我又要损失一员大将了!”天霄满是笑意。
——你是故意的!
姽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竟是…竟是姽娥姑娘?”赵将军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姽娥姑娘懂得巫蛊之术?”
“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事是她这丫头没有涉猎的呢!”天霄的笑神似昭贵妃。
姽娥冲赵守微笑颔首。
“哎…赵守无话可说。多谢姽娥姑娘救命之恩!”
天霄与姽娥对视一眼,了然于胸。
赵守不久前还上书进言,认为当今君主过于宠幸出身卑贱的宫女。又说姽娥身为婢女却魅惑主上,其罪当诛。
天霄当即大怒。
今日将其召入宫来,正是为了让他消除对姽娥的敌意。
“赵将军是国家栋梁,知晓您遭遇不测的消息后,皇上日夜焦急,奴婢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姽娥谦虚地低垂下眸子,道一万福。
“是老臣不知进退,”赵守叹气,“以前以为姽娥姑娘只是美色惑人的妖孽,如今方知姽娥姑娘受到皇上重用的原因……”
“赵将军,”天霄打断了他,“既然朕并未给姽娥封号,就说明朕与姽娥的关系清白。如今你也知晓了真相,是否可以平息宫外的风言风语了?”
“臣遵旨。”赵守跪下叩首大拜。
待赵守走后,姽娥一跃坐在了书案上:“天霄,你怎么看?”
“呵,”天霄理了理桌上的奏折为姽娥腾地儿,“是谁做的,你还猜不出来吗?”
岂会猜不出?
会怀恨在心到如此程度,又有能力能左右赵守将军的自然只有一人:
——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