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买的那辆马车刚刚赶到红石镇就坏掉了。♀轻尘精心采办的香烛、纸钱、果食两篮子的祭品很重，提着走太累了。慕子虚只好再雇了一辆马车。
车夫是一对父女。
父亲年过半百，是个勤勤恳恳知足常乐的老实人。女儿是个凤眼樱唇的少女，十七八岁，穿一身火红色的衣服，扎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手里也拿着一条马鞭，在学父亲赶车。
两人的技术都不错，一路把车赶得颇为平稳。
不几日就到了翠竹林。八月的翠竹林，翠色森森，漏下的阳光明媚得耀目。竹林如海，要找一块墓碑并不容易，但是包打听对这个救命恩人甚是仔细，已经派人暗中做好了路标，慕子虚一路找去，并不费力。
一座土坟。经年日久，坟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竹叶，长满了杂草。坟头立着一块普通青板石做成的碑，刻着“慕伯歆之墓”五个大字，落款一行七个小字：“薄幸郎临终自书”。
慕子虚几乎要将轻尘的手捏碎了。千知门的消息真是准确，不是同名同姓，司徒小燕藏有慕伯歆的书信和笔稿。就是这样的体式，一撇一捺都与墓碑上的字全然相合。
还有那“薄幸郎”的自喻。
慕子虚立在坟前，凝望着那墓碑，碑上的字，沉默良久。
慕伯歆，就是这个人让他母亲苦苦等候了一辈子，到死也抛不开放不下；就是这个人成为了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解不开的结。他找了他四年，天南地北，始终没有音信，可当他决定放弃的时候，却又如此不经意地相逢了。
可这种相逢的方式，面对着这一杯黄土，他是该悲，还是该喜？
轻尘将果品食物一一摆在坟前，插上香烛，一一点燃，又将纸钱慢慢焚烧。
“爹！”慕子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了这一声呼喊，仿佛这一声呼喊来自他遥远的早已被埋葬的童年。再开口，声音已变得冷肃：“娘临终时让我一定要找到您，问您一句：为什么不回来？”
“喂，你们是什么人？为啥拜祭我主人？”一个十来岁的小牧童，倒骑黄牛，吹着两片竹叶，从竹林中走出。
四人都是一讶，那赶车的红衣少女快嘴问道：“你主人？”那牧童道：“是啊，这就是我以前主人的坟！”
是他的童仆，慕子虚站了起来，却不知该问什么。那牧童却嘻嘻笑道：“哦！我知道了，莫非你就是我主人的儿子慕子虚！”
慕子虚一头一颤：“你主人说过他有个儿子？他还说过什么？”
那牧童做害怕状，鼓一鼓眼睛，摇头道：“他只说他有个儿子，叫慕子虚，他很想念他，想回家去看看，可是他对不起他老婆，没有脸面回去，后来就得了病，今年正月就死了。”
慕子虚终于落泪了，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一阵酸一阵痛，腿脚发软起来。轻尘忙扶住他，柔声安慰，暗暗放了一份心：姨父不是被人害死的。
那牧童见他这般反映，吐了吐舌头，调转牛头要走。轻尘道：“牧童哥等等，我们，我们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向你请教呢。”
那牧童道：“这可不行。我卖了新主人，要回家给他做晌午饭了。你有什么问题，就在这儿等吧，我下午再来。”说毕，驱牛去了。
路的远处，有一棵大树，树的背后，有一双浑浊的眼睛。
那牧童骑着黄牛，朝那双眼睛走去。忽然得意洋洋，嘻嘻地笑。
那是个面满沧桑的半百老人，粗布衣服，神色戚然，低声怒道：“孽障！你去捣什么乱！”那牧童扮个鬼脸，翻着眼珠子道：“呸！我再捣鬼比得过你！大活人站在这儿，偏要说自己死了，造坟，立碑，骗人家哭一场！可怜那漂亮姐姐，跟画上的人一样美，被你这老木头骗了！”
骗！活人！那人是慕伯歆，那坟是空坟。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骗局。
慕伯歆拳头捏得格格骨响，沉声一喝：“你再说！”那牧童嘻嘻一笑：“不说便不说。你教我十招功夫，我下午便把他们好好地哄出去。”
慕子虚仿佛虚月兑，全身都松散了，轻尘柔声安慰道：“表哥，照那牧童所言，姨父并非绝情绝义之人，姨娘这一生痴情并未白费。你别太伤心，下午我们跟那牧童问清楚些。”
慕子虚却突然搂起了她的腰，抱着她一个旋身极速滚开。两蓬银擦着他的腰带飞射而过。慕子虚玉箫一带，一蓬戾气划地而起，袭向那对赶车的父女。那赶车的老头儿双臂一舒倒飞而出落在了一棵大竹子下面，那红衣少女却是“啊呀”一声，被那戾气逼出了丈远，摔了个狗吃屎，嘴角浸出一丝鲜血。
慕子虚护着轻尘避在一边，肃面寒声道：“你终于出手了！”
那赶车的老头道：“你早就发现了？”
慕子虚道：“哪个赶车的老头会有一双纤弱无骨滑女敕无比的手？”
那老头儿抬起手瞧了瞧，果然是一双纤细白皙的美人的手，笑道：“原来破绽在这儿！怪我真是太天生丽质了！”略显沙哑的声音透着一种奇异的柔媚。
慕子虚微感惊讶道：“张离离？哼，你的易容术倒是长进不少！”
张离离伸手在脸上一撕，丢掉那又老又丑的人和皮面和具，露出绝美容颜，玫瑰般的红唇轻启，笑道：“你的警惕性也长进不少！父子重逢丧父之痛，还能如此清醒。”
慕子虚冷声道：“我上次就该杀了你！”
“你！……你！”那红衣少女艰难地爬起来，惊讶万分，指着张离离道，“你是谁？”
张离离媚笑道：“我是张离离！”
那红衣少女道：“那我爹呢？”
张离离道：“早死了！那个的死老头儿，野狗都不啃他的骨头！”
那红衣少女哭道：“你……你杀了我爹！我杀了你！”她不要命地冲了过去。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女孩儿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但是不是每一个想要报仇的人都能报仇，因为有时候仇人比报仇的人强大太多。
那红衣少女冲过去，张离离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厌恶，玉掌一推，击在那红衣少女胸口，那红衣少女闷哼一声，立刻倒飞出去，像一只死狗一样摊在了地上。
“姑娘！”轻尘跑了过去，慕子虚想要拉住她，张离离一蓬银针“嗖”然飞出，慕子虚闪身而上，玉箫翻飞，一一挡了开去。张离离又是一蓬银针飞射而来。
轻尘扶起那红衣少女道：“姑娘，你怎么样？”那红衣少女口吐鲜血道：“我……我没事。但是……但是你……你有事！”她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恶毒然后笑了。
轻尘只觉得小月复中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间失去了知觉。玉箫荡开最后一根银针，那红衣少女叫道：“慕子虚，别再反抗了！”
慕子虚的玉箫停在了半空。张离离嫣然笑道：“慕子虚，你的警惕性不错，可惜你的轻儿妹妹心太好了。”慕子虚目光森寒，冷声道：“说吧，你要干什么？”
张离离道：“跟我走！”玉手一拂，一枚银针飞出，刺入了他的肩骨，慕子虚又一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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