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卿走后,书蓉将我扶上床,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一时间,醉霞苑中只剩我与师父二人。
师父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头,淡淡地凝视我,清浅的眸中若有千言万语。
我主动请求去江南主持赈灾之事并未事先告知师父,之所以会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见到师父与沈湄过从甚密,我心里难过得紧,这才想要逃离京城,自己好好静一静。眼下沈湄既已被责令离开相府,我再去江南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但裴少卿圣旨一下,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我该如何向师父说明缘由呢?
我张了张口,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想解释我为何要去江南,或许只是想表达一下我此刻的欣喜。方才那句“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便是再次委拒了裴少卿为我指婚。我心底万分动容,多有望有人能来告诉我,我并不是自作多情,师父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离开。
话到唇畔,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一声撒娇似的呼唤:“师父……”
他坐下,伸手轻柔地抚模我的额头,柔声道:“什么也别说了,快睡吧,师父在这里陪你。”
虽然很想他留下陪我,就像小时候那般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哄我入睡,但出于他身体考虑,我还是摇头,道:“师父,徒儿真的没事了,晕倒是因为这几天批阅奏章太累的缘故。方才皇上也恩准了徒儿不上早朝,徒儿休息两日便会没事的。倒是师父你身体尚未康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的手微微顿了顿,轻柔地划过发际一路向下,停留在我的脸颊上。掌心的温度是恰到好处的温润,但我却觉得像是一把火,瞬间便灼烫了我的脸,我的心。
“晕倒真是因为批阅奏章?”
我一愣,不免有些心虚,嘴上却仍坚持道:“是、是的……”
“嫣儿。”他看着我,原本清浅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热,若带几分疼惜,连带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下次不可以这样。”
我不解,“啊?”
他握起我的手,十指被绣针扎得惨不忍住,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指尖温凉如玉,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呵护稀世珍宝。♀
“为师别无他求,惟愿见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旁的都不在乎。为师早就说过,再贵重的贺礼也及不上你陪我好好吃上一顿饭。你看你把手伤成什么样,还当朝晕倒,好在没什么大碍,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为师如何是好?”
语意若嗔若怜,分明是在责怪,却又极尽温柔。此刻他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熟悉的清香隐约飘来,我忽然觉得,能得他垂爱,便是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弱弱道:“师父,你都知道了……”
“今早书蓉将包裹送到栖云轩,说是你送给为师的贺礼,我原以为是你在成衣店买的,不曾想竟是你熬夜赶制而成。若不是方才见到那画卷上的纹饰与衣袍上的一模一样,你打算瞒我到几时?不是说做给为师穿的吗,怎么又让书蓉丢掉?”
果然是书蓉自作主张,也只有她这般了解我心思。出门前,我虽然嘴上赌气说让她丢掉,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她大概是看破我的心思,一个转身直接丢到了师父手上。
我面上烧烫得厉害,遂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师父,瓮声瓮气道:“徒儿不是有意隐瞒师父,只不过恰好看见沈太医也给师父做了一件衣袍。徒儿便想,自己是第一次做衣袍,刺绣也是现学的,自然比不得沈太医心灵手巧。还是不要献丑的好,免得贻笑大方。”
师父微微一愣,道:“谁说沈太医给我做衣袍了?”
我撇了撇嘴,不悦道:“师父说徒儿瞒你,你还不是在瞒着徒儿?就在今早,徒儿分明看见沈太医把缝好的衣袍给师父穿上……”
“原来……”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旋即哑然失笑,道:“傻嫣儿,那件衣袍不是做给为师穿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难道我看错了?绝不可能啊!
“别把口鼻捂在被子里,仔细憋得慌。”师父拉开被子,笑着解释道:“嫣儿,你只知道今日是为师的生辰,可还记得三日后便是沈洛的生辰?沈太医那件衣袍原是做给她兄长的,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见为师身形与沈洛相近,便想让为师代为一试,看看是否合适。哪知道,这便引起了你的误解。”
真的假的?师父虽这么解释,我心下仍是狐疑。不是信不过师父,只是,沈湄对他的心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师父过生辰这么好的机会,她岂会白白放过?辛辛苦苦做了件衣袍,只是想让师父代为试穿?
不合理啊不合理……
难不成,果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吗?
“她真的不是要送给师父?”
师父想了想,道:“她见为师穿着合适,便说不如索性送给为师。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她为沈洛准备的贺礼,为师哪有抢走的道理。”
果然……沈洛什么的是借口,只怕师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罢。==#
见我发呆,师父又伸手模了模我的脑袋,道:“嫣儿,下次不可以这样,听到了吗?”虽是一样的话语,却分明比方才少了几分嗔意,多了几分怜惜。
他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微笑仿若和煦的春风,彻底吹散我心头最后一丝阴霾。我作乖地点了点头,道:“听到了,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衣袍……师父可喜欢?可还合身?”
“你花了这么多心血做的衣袍,为师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我笑嘻嘻道:“师父喜欢便好。只是可惜……今日没能陪师父吃饭,听闻城东开了一家新菜馆,徒儿本想与师父一起去尝尝。”
“只要你有心,哪天吃饭都是一样的。”他笑道,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此刻,明月已至中天,月华明媚,透过轩窗照耀进来,如水般淌泻一地。他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罢,为师在这里陪你。”
恍然间,若有一道甘冽清甜的泉水汩汩流过心田,从头到脚每一寸几乎都被满满的幸福感所包围。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他没有像这般陪我入睡。今日晕倒,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我笑着点头,拉着他修长如玉的手,不一会儿便陷入黑甜的梦乡。
午夜梦回,朦胧之间,依稀看见一个身影久久伫立在床边。那人似乎是身姿颀秀、风姿卓然,堪堪如江南紫竹一般。然而……那等痛苦愧疚的眼神,宛若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房。
我心头一窒,难道这是梦吗?想看个明白,奈何眼皮像是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危机,那人轻坐在床边,温柔地将我拥入怀里,微微扎人的下巴抵着我。微凉的手轻抚上我的额头,好似一块上好的玉,瞬间便宽慰了我烦乱不安的心神。熟悉的清新气息盈上鼻尖,我愈发沉醉其间,是谁呢?
他在我的耳畔呢喃,语意炙热如火:“嫣儿,对不起,我到底还是不能……”
难得不要早朝,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师父早已离去,醉霞苑中唯剩我一人。昨夜所见真是好生奇怪,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梦。我抚了抚额头,额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难不成,是师父?
心中疑惑不解,我扬声唤来书蓉,向她问询:“昨夜师父何时离去的?”
书蓉准备好清水手帕洗漱,扯出一个暧昧的笑,道:“奴婢睡得早,什么都不知道。”
我猛然一噎,面上一烫,嗔道:“别胡说。”
她无辜道:“奴婢没胡说啊。”
我模了模脸颊,忙岔开话题道:“书蓉,我问你,我分明让你把衣袍丢掉,你怎么反倒送到师父手上了?”
书蓉眨眨眼,道:“小姐难道不是这么希望的吗?”
好吧,我的确是这么希望的。但……我板起脸,佯装恼怒道:“自作主张,罚你半个月的俸银。”
书蓉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道:“小姐,奴婢还不是为了您吗?这件衣袍从选料到样式再到缝制,哪一样不是您亲手操办,每一针一线都是您的心意。若是就这么丢掉了,只怕老爷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便白费了小姐一片苦心,多可信!小姐,您饶了奴婢罢,奴婢下次不敢了……”
书蓉这丫头,不亏是从小跟我,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我心坎儿里。我清了清嗓子,道:“罚是罚你自作主张,不过若非有你,我与师父之间的误会也没这么快解除。”我顺手将一枚玉镯塞到她手上,笑道:“好啦,小姐我向来赏罚分明,这是给你的。”
她立马喜笑颜开,接过玉镯道:“小姐英明,多谢小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取来一个小巧的八宝锦盒,道:“这是皇上命喜公公送来给小姐的,道是燕国进宫的金疮药,治疗外伤有奇效。”
我接过锦盒,取出瓷瓶握在手中,心中感动不已。虽说裴少卿素来与我不太对盘,时常捉弄我、调戏我,而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跑到相府来大发神威。可我却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紧张我、关心我。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有机会,定要当面向他道谢才是。虽然我已经可以想见他听到时,脸上那傲娇的表情……
虽说裴少卿恩准我无需上朝,但国事却不能不处理。想起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折,头皮便是一阵发麻。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我便自觉地去书房处理公务。
春日晴好,和风轻拂,满园春花烂漫,教人心旷神怡。路过小池时,惊讶地发现前些日子洒下的荷花种子竟隐隐有发芽的趋势。想起这是师父为我所中,心中便忍不住欢喜,转身问书蓉道:“师父呢?”
“今日沈大人前来拜访,老爷与沈大人在后厅说话。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连管家都被遣退了。”
要紧的事?我默然点头,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朝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脸血啊一脸血,总算更新了…………
嘤嘤嘤,这章卡的好厉害,一直纠结要不要现在就让师父和嫣儿澄清误会,还是去完江南再说……果然我是亲妈呀~~去江南的话,嫣儿肯定不是一个人啦,不如猜猜谁跟她一起去╮(╯_╰)╭
今天在看到一条微博,说“把臣子当妃子的君主,大多是明君……”看来裴少卿是明君哇哈哈哈_
ps:上一章修改了一下,主要是加了裴少卿让沈湄离开相府的情节~
然后,怕亲等得心急,我说一下哦,下次更新时间:明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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