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她可以帮我开一家酒楼,有上百桌呢。”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炎凉如斯的口气,好像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在谈着恋爱,是啊,余生生又怎么有这个能力呢?上百桌的酒楼,我那时,连一桌酒席的钱都拿不出来,更不必说是一座酒楼了。
“生生,我当时也是为了你好,想着快刀斩乱麻总比一直拖着你比较好吧。”高显平静地开口。
顾睿那张冒着怒火的脸在下一刻浮现,“莫子兮,你是在跟踪我吗?”
他喊我莫子兮,而不是生生,也不是余生生。
“啪”的一声,zippo打火机甩出一道弧线,幽蓝色的火焰带着痛苦和狂躁瞬间占领了我的心,顾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娜娜地冒着白色的柳絮。
“不要老是以过来人的语气和我说话,你们总是和我说,生生,我是为你好,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要不要你们为我好呢?而且,你那个为我好真是让我感到恶心,比吃了一只苍蝇还恶心。”
小时候,我很渴望去上舞蹈班,穿上纯白的裙子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然而,却因为妈妈的一句话,永远地成为了一个梦想,“生生,你的身体不好,不适合跳舞,听话,妈妈是为你好。”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爸爸挽起了许倾城的手,对着我说:“生生,爸爸妈妈要分开了,但是爸爸还是你的爸爸,与其我们每天在家中吵架,还不如分开,这对大家都好,生生,这是为你好。”
“我受够了你们口中的为我好,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只是凭着你们的想法,就为我做好了选择,还假惺惺地和我说是为我好,这种做法真让我感到……”我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有什么词语可以代替“恶心”,于是便再一次说了这个词。
我发足奔跑起来,完全忘了身上还穿着一件没有付钱的裙子,脚上的水晶鞋此刻成了一种桎梏,真想不通,当年灰姑娘的两个姐姐怎么会为了这般脆弱的鞋子而生生割了脚,于是想也不想就把它甩开,我只想奔跑,远离这些世俗的纷扰,只要再跑得快一点,那些“为你好”就不会再缠在身上了,只要再跑快些,我还是以前那个身上带着一对翅膀的小天使,妈妈在亮着橘色灯光的屋里等我,爸爸买来了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对我温柔地笑,“来来来,生生,看爸爸带什么好吃的了?”于是我便可以快乐地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可以对着妈妈撒娇,也可以对着爸爸描述班级里的那个小胖子是如何地令人生厌。
然而就在我要投入妈妈温暖的怀抱里的时候,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硬生生地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拼命地挣扎着要挣月兑这一双强有力的双手,伸向眼前微笑着看着我的父母,只要握住了他们的手,我便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余生生,那个有着妈妈温柔地唱歌的余生生,然而无论我怎么拳打脚踢,却遂不了愿,那双手如同生了根一般将我固定在离余生生只有一百米的地方,把我禁锢在莫子兮的躯壳中,只要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可以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我愤怒地拍打着身前的那一道铁壁铜墙,却无事于补。
“余生生,你醒醒,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鬼模样!”高显用力地摇着我的身子,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传来了九分的气力。
橘色的灯光一点一点抽离自己的视线,妈妈温软的笑脸没有了,爸爸爽朗的笑声也随之消失,眼前,还是一个寂寥的夜,黑阒,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驶过,奔赴它既定的目的地。脚底传来一股钻心的疼,一瞬间,全身的气力便散了。
“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我毫无生机地吐出这句话,掏出手机,胡乱地拨了几个键,“还有,以后请叫我莫子兮,我已不再是余生生。”
“喂。”耳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顾睿醇厚的声线略带着疲惫,这是我的男孩啊。
眼泪瞬间落下,无法遏制,滴落在酒红色的裙子上,如同洇开的血。
“生生,你说话,怎么了?”想象不出手机那头的他是什么表情,或许,那个君家高贵的小姐正坐在身边和他细声细语地谈论着属于他们的事。
强压着啜泣的声音,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独自在漆黑的夜里舌忝舐着伤口。按下通话结束键,顾睿,为什么你总是不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总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不在我身边。
“我好不容易要下定决心去爱他,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同意呢?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怎么看不出,你们哪里为了我好呢?”我抱着膝,顺着人行道上的一颗树滑坐了下去,浑身团成一团,喃喃地自言自语,“也许,这是报应,因为我总觉得他不会属于我,对于这一段感情,我也没有百分之百投入,总对自己说,余生生,顾睿尔那样的人,你只能陪着他走过一段路程,你们是不可能相伴到老的,更何况,你们之间有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毕竟,在顾家人的心里,我的妈妈间接害死了他的姑姑。所以,你看,报应很快就来了,这算不算是一语成谶呢?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就像是身陷泥沼的人,想要挣扎去着逃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往下陷,我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而且没有人愿意来普度我。”
高显蹲子,干燥的手心搭在我的肩头:“他配不上你,你会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高显,你知道吗,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当我喜欢上一样东西时,便一定要喜欢到了厌恶才会作罢,譬如,我喜欢吃一碗菜,便会一直吃一直吃,直到想起那盘菜的样子就要吐才停止,而我喜欢顾睿尔,也就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直到喜欢不动,直到爱情被消耗殆尽,才会不再喜欢,而现在,我喜欢他,情谊到正浓厚时,所以放不下他,你有没有这般喜欢过一个人?”我正视着他的眼睛,瞳孔中倒映出一袭红衣的我,脸上流着两道水渍,“你当然这般深情地喜欢过桑桑,所以那段爱情还在的岁月,你花尽了一十二分的气力去把她捧在手上,含在嘴里,那四年的晨光已经消磨了你的感情,失去了她的你恐怕已经没有能力去爱上任何人吧?”
高显深深地沉默着,他半蹲着身子,左膝盖点着地面,眉川紧缩。
“高显,你能和我切磋切磋当年是怎么走出那一段和桑桑的情殇的吗?”我歪着脑袋,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因为我觉得自己就像要快死了一般,心口疼地厉害。所以我想着,倘若能听到一个比现在的我所要经历的更为悲剧的故事,那么,会不会好受些,心会不会不再再这般扭曲地厉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每个人都有锁在自己心头的故事,我们把这些故事称为秘辛,”我瞬间觉得心力憔悴,“或许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得罪了丘比特,所以他给我射了一只金箭,而对着我喜欢上的人射出了银箭,于是呢,我便成了现在这番样子。”
“生生,我送出这一串链子的时候,也是满心欢喜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静静地躺着一串黄金制的项链,流转着金色的光泽。小巧而又圆润的坠子,一半抛光一半磨砂,身子上刻着5个字母,amore,在意大利语中,意味着“爱”,“我在东方典当里赎回了这个……”
“当时缺钱缺得厉害。”我虚笑了一把,揉了揉鼻子。
是啊,当年为了送高显生日礼物,我向珊珊借了一笔不少的钱,虽然当时黄金掉价掉地厉害,套牢了一大帮子的中国大妈,但那一款眼睛蛇摆饰却是贵的要死,就算不吃不喝,也要花我两个月的工资,于是为了生存,万般无奈之下,便向珊珊伸了手,那笔钱自然是要还的,既然已经分手了,这么一条链子留着又有何用,还不如去当铺换点钱,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风吹在脸上,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苦闷。
那时的我多好啊,手里有大把大把的爱情可以给,还能够捧出一颗红彤彤的真心放在掌心,不像现在,竟然需要顾忌着一些东西,我怕爱着顾睿的时候,他只是喜欢我,于是我便只能算计着喜欢他,决计不肯让自己深陷下去,免得将来难受伤心的还是自己;当我喜欢顾睿的时候,又怀疑他有没有对我上心,想着或许只是玩玩而已,于是我只能衡量着他给我的爱,而相应地去爱着他,决计不肯多付出一分,直到完完全全失去他之后,才发现心之所向。
毕竟那个24岁的余生生除了爱高显,也给不了其他东西了,尤其是钱。因为我对外公信誓旦旦地说,要去体验生活,决计不会拿家里的一分一毫。我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却在高显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而如今,高显啊,我终于可以很平淡地对着你那一双曾经怎么看也看不腻歪的眼睛,文绉绉地来一句“老来多健忘,阖该忘相思。”终究是因为我的心太小了,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一件烦心事。
“或许从来没有爱过他,只是爱上了童话中那个开满野菊花的窗台。”卓丽君的《洛丽塔》在此刻飘进我的耳朵,是啊,如果此刻的我不做自己的观众,还以为在爱着你。
“为了他,不值得。”他炎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丝薄荷的味道。
“在爱情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我爱他的时候,不需要去计较是否值得,我不爱他的时候,又有什么意义去谈论值得与否呢?”嗯,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值得与不值得的”理论,又再一次摆在我和他的面前。
“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你心里想必还是怨我的吧?请不要说我是人渣,我不是。”
我抬头看着他,那段过往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眼眸中添上几分或悲怆或欣喜的色彩,我冷漠道:“说不说人渣是我的事,但是不是,你自己看着办吧。”我顿了顿,缓缓地叙述着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孩子,她有着一段只会出现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的身世,她觉得自由诚可贵,金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在她的心中,总觉得爱情可以打败一切,包括时间和距离。于是,当她在法国提前一个学期修满了学分时,便偷偷地跑回了中国,想要追寻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子的爱情。很幸运,她遇到了一个她所以为的可以浪漫地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的男子,她觉得他们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等时光慢慢把他们雕琢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妇。于是,她日思夜想地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说服外公,等男孩子替爸爸把赌债还完时,不动声色地把他挖到莫氏集团一展身手。每每那个男孩子谈成一笔生意的时候,她总会喜滋滋地记录在一个本子上,单纯地想着,把这些事一件一件罗列起来,外公就会知道男孩子是多么地有能耐了吧。然而,一段时间后,男孩子亲手打碎了她的象牙塔之梦,告诉她爱情不是万能的,于是,她输了。输给了我—一具行尸走肉。女孩子的梦只能埋没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暗夜中。而我,只能是莫季兮,一个没心没肺的莫季兮。”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换上了更加冷漠地声音:“你知道吗,当你决绝地说出分手不过是因为那个女子可以给你一座上百桌的酒楼时,我的心笑得如同中了魔障,只要外公一点头,莫说是一座酒楼,就算是十座,那也不在话下,而你却为了那么一笔钱,把自己给赔进去了,真是不值得。我输了,输的心甘情愿。谁叫我生来有眼无珠呢?”终于把积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了结,当年,我承受了如此的委屈,现在却竟然可以以一个陌生人的口吻来叙述飘散在岁月长河中的过往,我心中阴暗地想着:后悔吧,尽情地后悔吧,如果没有和我分手,是不是现在又是另外一幅场景?你在莫氏崭露头角,而我仍然心甘情愿地当着那个为你熨衣服,煮饭的小女人。
江风阴冷,吹得我头昏脑胀,“拿着那一串项链又有什么用呢?罗敷已有夫,使君亦有妇。你该不会是想说,经历这么多是是非非,起承转合,你现在发现自己的心里爱的还是我吧?”
他无力地将手垂下,“我只想说,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子非鱼,安知鱼之所想?抱歉,在你面前那么失礼,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听说你也快订婚了,那么我就先在这边预祝你和你的未婚妻能白头到老,她长得很漂亮,你们很登对。”我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再也不看他一眼。
拖着满脚的伤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爸爸深深地叹口气,却只能很无奈地将我送回房间,那一刻,我仿佛觉得回到了童年时代,爸爸会把自己送回房间,然后和我说“生生,做个好梦。”然后熄灯,关门。我紧紧地抓住被角,“对不起,爸爸。”那几个曾经费劲了气力想要说出的话,在此刻却月兑口而出,没有一丝的勉强。
“生生,快睡吧。”这个和我生分了已经10多年的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好,梦中,我挽着顾睿的手快活地如同一只小鸟,然而,姜凝眉回眸一笑,顾睿的左手便牵起了眼前的佳人,过了没多久,君子兰拈花一笑,顾睿甩开了我的手,右手拉着君家最高贵的小姐,左手挽着姜凝眉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瞬间我觉得身侧的鲜花变成了一堵一堵的墙,将我围在其中。
生生地心中涌出一股凄凉之感,此地空余黄鹤楼,多年没有背诵的诗句在那一刻竟然无比清晰。
“不,顾睿,不要丢下我,我怕,我走不出这个迷宫。”然而,不论我怎么喊叫,顾睿连一个回眸都不屑与给我。
梦醒,发现窗外阳光正好,我打开电脑,挂上qq,和珊珊天南地北不找边际地聊着。
子非鱼:“嫁谁不是嫁呢?”我按了一个enter键。
我是33:“那……如果是一个50多岁的糟老头呢?”珊珊的对话框很快就跳动起来
子非鱼:“那时的我也许正好对爱情绝望,而他恰好又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是33:“那你可得做好了守寡的准备。”
子非鱼:“这不是还有面首这一职业的存在么?”
我是33:“真不知让我说你什么好。”
子非鱼:“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下去,发现原来我和她之间已有很多分歧。
原来读研和工作的,真的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我也曾在那路口久久伫立,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也曾想和珊珊一样,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在题海中,在额发处别上一枚小卡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到下午时,已能泛出一层油光,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然而,一想到24年来,我所能做的都是同一件事,而且还要再次重复3年一般无异的日子时,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于是在芷花未绽放的日子里,我和她各自选择了面前的那一条,分道扬镳。渐渐发现,我们渐行渐远,很多东西我说了珊珊你不理解,就像你喜欢清淡寡味的白开水,而我却中意花花绿绿的果汁。很多故事你说给我听,而我只能撇撇嘴,做出一个你是猪啊,连这么白痴的事情你都深信不疑,就像你习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扎一条小马尾就出门,而我呢?现在越来越离不开化妆品的修饰,每天都热衷于在脸上抹上一层又一层的化学物质,以此来掩盖自己本来的面目。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但是在各自交换观点之后,却总能很愉快地求同存异。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们坐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小屋中,轻轻叹息着回顾往事时,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些落英缤纷的时节,那些枯叶回旋的景象,只能留给20岁的我们去肆意消磨。而我们,只能蜷缩在深绿色的沙发上,贪婪地嗅着面前拿铁的气息,任葱茏的回忆在皮肤的褶子中匍匐,而嘴上谈论的,却是我们家小子真是折腾人,或者是像你那样生个闺女多好啊,一件贴心的小棉袄。阳光很美,回忆也是,却怎么也不舍得平铺在阳光底下,让它熠熠生辉。因为我只在暗夜中轻轻淘洗出那些美好的年岁,就着朦胧的月光与星子,打开音乐盒中被下一代称之为老掉牙的歌曲,静静地缅怀着那些呼啸而来过往的岁月,淹没在时间的流沙中,沉静而又清晰地看着自己沉沦,看着岁岁年年相似的花与年年岁岁不同的过客,交织成我走过的岁月,错落斑驳,活色生香。就如同马克波罗在忽必烈汗面前不愿意全部讲述威尼斯,就是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在他讲述其他城市的时候,他已经在一点点失去她。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于是,我也尽量避免在别人面前讲述我的曾经,我的男孩,或许喜悦,或许哀伤,因为卡尔维诺曾经说,记忆既不是短暂易散的云雾,也不是干爽的透明,而是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浸透了不再流动的生命液体的海绵,是过去、现在与未来混合而成的果酱,把运动中的存在给钙化封存起来,于是我只能在面上套一个虚伪的面具,将我的男孩锁在金屋中,那里,还安放着我无与伦比的青年时代。
于是,我踏上高铁,离开了这座碎裂了心脏的城市,回到那个充满了曾经的城。上海,还是那么地繁华,并不因为一个失了忆的女子而停下它的步伐。
------题外话------
众位看官们,放心地跳入这个坑吧,磨刀已经把这折子戏给收尾了,so,一般情况下会在每天的7:30放出新篇章滴~要是有特殊情况,会通知的。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