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辛夷对上景夙言眼中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动。他想做什么?
景夙言看到余辛夷眼中的戒备,唇畔笑意更盛,实际上他原不必出现,然而入宫时恰巧瞥见余辛夷一骑红尘,闯入禁宫。只一背影,他便认出了她。脑中莫名的想起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以及那眸中的坚定、果决、狠辣!
身处后宫之中,他见过太多的女子。有温婉如他母后,有谋段如淑贵妃,有端庄如阮妃,也有娇憨活泼若韶华公主……但独独没有这样一个女子,看似娇弱如水,却是水中最难摧的坚冰。一身素衣,冷若冰霜,妍若海棠!
他好奇,相当好奇。他想亲眼看看,这个狂傲的女子,究竟怎样让自己闻名天下,又怎样守住这名!景夙言袖中滑出一柄折扇在手心轻轻敲击,那双倾城之眸似琉璃般光华闪耀:“小王倒觉得,余府辛夷小姐堪比四字:艳惊天下。”那般潇洒姿态,果不负他风流第一的美名!
这一句话说出来,御花园内所有女子皆低抽一口气。必须承认,余辛夷极美,但是“艳惊天下”这四个字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难道说明:八皇子已经倾心于她?一直沉稳不动的景北楼沉敛的目光一闪,闪过丝丝深意与冷肃。余惜月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乎撕碎手中的丝绢。在场只有余辛夷一个人纹丝不动,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到半点欣喜,也无半分恼怒。她确信景夙言认出她来了,但是她不明白,这八皇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淑贵妃亦是不喜,相比而言她更偏爱自己的侄女:“人有偏好,万般不同。本宫倒觉得,还是惜月这孩子更体贴可人些,四皇子以为呢?”
景北楼抬起眸,在余惜月跟余辛夷姐妹间微微一扫,徐徐道:“两位小姐皆是天姿国色,小王浅薄,不若贵妃娘娘真知灼见。”
不疾不徐,不偏不倚,着实一番端方君子形态,但仔细听,却是委婉赞同了淑贵妃。三丈之外,余辛夷心中闪过一丝冷笑。真是他景北楼的作风啊,永远处事圆滑,谦和忍让,隐藏在旁人的光芒之下,藏头露尾。她不知道当年她到底怎么瞎了眼,看上这头城府极深的豺狼!
五皇子景浩天眼睛一转,道:“淑贵妃娘娘,今日是您的笀寿,恰逢春光大好,不若请各位小姐各自展现才艺,为娘娘寿辰助兴如何?”
各府夫人诰命都悄悄暗示自己的女儿,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大放异彩。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四位最出色的皇子都在,随便入了哪位的眼,便是飞身成凤,名动京城!
余惜月心里抿着唇,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温氏为了栽培她,自小就给她请了琴棋书画诗书并女红、礼仪八位嬷嬷,琴师、绣娘都是淑贵妃亲自拨给她的名师。
而余辛夷,则只做做样子请过一位教认字的嬷嬷,比这些,她余惜月是赢定了!她抬起眸,朝景浩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波,景浩天立刻像被灌了蜜水似的,通体受用。
他料定了,余辛夷看起来一身朴素旧衣在余家定不受宠,更遑论技艺栽培。在才艺这方面,她定会大丢脸面。果然。余辛夷垂首笑了,上辈子景浩天便是余惜月裙下的一条狗,这辈子依然如此。
只是景浩天再如何忠心,最终也满足不了余惜月的野心。不过他们也未料错,她余辛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这些都不甚精通。她精通的那些,只能为景北楼所利用,却从来不能赢得男人的心。
前一世余惜月怎么说的?她说:“你空有一身才学又如何?他到头要的不过还是我这张毫无伤害力的脸!”
辛夷轻轻摇头,嘴角勾起浅浅一笑。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景夙言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这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小丫头,让我看看,你要怎样应对?
丞相府李小姐笛声袅袅动清波;镇国公孙女傅小姐一曲异域胡笳令人叫绝;京城第一才女许明珠,一笔丹青引来彩蝶栖息;将军府洛小姐一身大红劲装,素手舞剑,飒爽英姿。争奇斗艳,各展风华,丝毫不逊园中百花争芳。
五皇子朗声道:“下面轮到余尚书两位千金,请问哪位先来?”
余辛夷端起一杯蜜酒,徐徐饮下,道:“请妹妹先表演吧。”
余辛夷的推辞,看在旁人眼里,都觉得她是怕出丑,所以退缩了。五皇子更是冷蔑一笑,转而目光灼灼的望向余惜月。
“那小女就献丑了。”余惜月红唇一勾,莲步轻移步入场中,目光却瞥见景北楼正温柔的看着自己,她脸颊一红,心中更生几分自信。
众人都在好奇,余惜月会表演什么,才能压得过之前各位小姐十八般技艺。只见余惜月轻拍了下手,丫鬟翠玉立刻小心的捧上一把古琴。在皇宫世家,古琴并不少见,但,当这把古琴摆在案上时,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这竟是那把名满天下,却下落不明的九霄环佩琴!
余惜月低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素手抚弦,琴声清越若山泉淙淙,渺渺如仙音,才刚拨出一串便已有人听出,是曲中皇后《凤求凰》,这世上会奏此曲的不出三人!然而这还未完,只见她左手抚琴,右手竟接过婢女奉上的笔墨,执笔挥毫,一笔簪花小楷,隽秀纤丽,当场做下一篇《贺寿赋》!
当最后一抹音律渐隐,众人还沉浸在那婉转琴音之中,难以自拔。余惜月婉转一笑,朝淑贵妃福礼道:“小女将此曲及此赋特献与娘娘,祝娘娘福寿延绵,美貌常驻。”
掌声由景浩天带动,响彻整片御花园。余惜月一人掩盖所有佳丽,风头大出!
“还剩一位,不知余府大小姐要为娘娘表演什么。”景浩天带着讥讽的表情,冷睨道。
有余惜月珠玉在前,在座都以为余辛夷要做缩头乌龟了,没想到她竟款款起身,不疾不徐的回道:“臣女只要一展白色屏风,请娘娘允诺。”
“允了。”淑贵妃眼带鄙夷,让人去准备,她倒要看看,这么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展白色屏风前,余辛夷挺拔而里,手边没有任何乐器,当她旋身而舞时,大半佳丽眼中皆是不屑,舞蹈刚才国公府沈小姐已经舞过了,论柔美比不过沈小姐的洛神舞,论新意比不过将军府小姐的剑舞,刚中带柔。
但是她们猜错了!大错特错!当余辛夷纵身跃起,整个肢体柔软跃出优美半月,她的指尖忽然一根银针带着彩色丝线猛地飞出,刺入屏风之中。
她每落下一个舞步,每一次华丽旋转,每次舞动双袖,便有一根彩线自袖中飞出。数十根银针,带着彩色丝线,似织成一道飞虹。
什么是美?这便是美!无数彩线错落有致,若五彩蝶蛹般将她围绕,一袭素衣却如天上仙子般,美得让人惊叹。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神不能移开半分。那美妙绝伦的舞姿中,那展白色屏风上,一幅海棠花景逐渐浮现。
没有人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看到最后一根丝线穿过屏风,将一只彩蝶完成后,万千彩线齐齐断落。
舞步停止,余辛夷腰身下仰,借了刚才余惜月书写的那支笔,在海棠图旁落下一句话:“若吾得卿,则平生无二色。”
只见屏风上墨字如画,隽永内藏一丝媚秀,风流飘逸,却不失内含刚劲,若行云流水,似跌宕瀑布,磅礴大气,真正一手好字,竟不像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相比之下,刚才余惜月那一笔簪花小楷,简直贻笑大方!
所有人在看到余辛夷这番堪称绝伦的表演后,都是先一震惊,连景北楼、景夙言二人都不例外。
然而在看清那屏风上所写的那句“若吾得卿,则平生无二色”后脸色又变。
这句是摘自话本,是汉武帝少年时对陈皇后的一句允诺。景北楼眸子微微眯起,心中一丝冷蔑:这丫头,竟然在皇宫里宣告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狂妄自大。
自古女子以夫为纲,男子三妻四妾本属正常,更何况他这样的王孙贵胄。景夙言目光却在那笔字上看了眼,抬起头,眼眸中映着余辛夷纤细却美丽的身影,瞳孔微微一动。
刹那的寂静后,御花园内再次议论纷纷,众位诰命、小姐都在议论,最后夺魁者会是谁,大多议论的是这个巧夺天工又惊世骇俗的余辛夷,把余惜月完全抛之脑后。
余惜月死咬着粉唇,心底恨极的瞪向余辛夷。辛夷却不卑不亢的挺直了腰背,站在那儿像一株笔挺的海棠,目光坚毅。
“各位小姐都表演得不错,本宫都很喜欢,”淑贵妃开口,将夺魁一事完全避而不谈,“来人,把本宫准备好的珊瑚珠串取来,赏赐给各位小姐。”
众人都知,表演一事到此为止,起身福礼道:“谢淑贵妃娘娘。”
个个都心知肚明,淑贵妃摆明了不喜余辛夷。余辛夷在淑贵妃这里输了,却也赢了!因为自这日起,全京城再也不会有人不知余辛夷的名字!景北楼举杯,轻抿一口。他就猜到,余辛夷会是这个下场,锋芒毕露,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原本刚才他看她聪慧,想过也许可纳她为侧妃,看来,不必了。他需要的是余惜月这种,长相貌美,家世深厚,却懂得收敛乖乖站在他背后的女人。忽然看到余辛夷眼眸朝他轻轻一抬,又迅速如避蛇蝎般躲开。景北楼心头微微一动,因为,他在她眼中看到排斥、敌意,甚至一丝隐忍的厌恶。可是为什么?
未及想清,却有一道窈窕身姿掠过,正是余惜月。余惜月手执杯盏:“姐姐,惜月敬你一杯。”
余辛夷略略一抬秀眉,她这个“多才多艺”的妹妹又想耍什么花招了?看着奉在自己面前的这杯酒,余辛夷浅浅一笑。若不接,恐怕当场便落下个与妹不合,不识好歹的坏名声。若接了——余辛夷抬起手刚触到那杯酒。
“啊!”余惜月突然一声惊叫,手中酒杯突然打翻,杯中鲜红的葡萄酒汁溅在她那身华贵锦服上,脏污一片,余惜月粉唇一颤,一双剪水双眸里泪水便滚了出来,“姐姐你怎么……”
“怎么回事!”淑贵妃不悦的提升斥责道。淑贵妃娘娘明显动了怒,满座皆哗然。
“贵妃娘娘,是臣女的错,”余惜月立刻开口,又委屈的朝余辛夷屈膝,“不好意思,妹妹一时不小心,请姐姐切勿见怪。”
然而她那双眸子眨了眨,睫毛上点缀的泪珠颗颗都在诉着委屈,让人心疼不已。
淑贵妃却道:“惜月,别替她掩饰,敢在本宫的寿辰上滋事,余辛夷,你还不跪下!”所有人都屏住息,知道,淑贵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办了余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