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人,竟是钟离逸人。
云双晓愣住。
钟离逸人的眼光只是急急在她面上一扫而过,就越过她,大步进屋。他一向讳莫如深的面孔,荡着罕见的焦急。
钟离逸人向妻子儿子靠近时,一会儿看看妻子,一会儿看看儿子,当他在两人面前停定时,妻儿的表情,还有儿子那白皙面孔上浮出的明显掌印,不用问,他就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他的脸,一下便拉了下来。
钟离逸人瞪着眼向范文佩责问:“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范文佩仍在气头上,见丈夫一上来就呵斥自己,心中更是恼怒多了几分,全然不顾平时贤妻角色,**顶回一句,“他都是让你给惯的,才会那么胡闹!”
“你……”钟离逸人黑着脸待要反驳,却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云双晓离他一家三口远远站着,两手正绞在一起,一脸的忐忑。他一下便噤了声,转回头,忍耐的吸了口气,冷声道:“我们回家再说!”
话落,立即转身,也没和儿子说上一句的话。
范文佩却是不动。
“走啊!还磨蹭什么?”钟离逸人本来已经转身,见状又回头板着脸不耐的催促。
范文佩虽然心中不甘,但丈夫的出现,已让她的理智多少恢复了几分,知道今天再怎么闹也只是无功而返。
于是,怒其不争的狠瞪了脸色始终沉定的儿子一眼,迈步跟上丈夫。经过云双晓身边时,她稍一顿足,斜眼重重哼了一声。
云双晓慢慢将门关上。钟离逸人夫妇和他们二人,顿时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室内灯火通明,像一片原本波平浪静的海,突然有一阵狂风远道来袭,骇浪翻天后,重又归于宁静。
可云双晓的心,却已是风已息,人难静,那碧波如镜的海面下,暗流纷涌。
钟离烨看似安静的坐回了沙发。
云双晓一步步挪着发沉的步子,到了钟离烨的跟前。
他的浓睫半垂,像两尾漂亮的鸦翼停驻。他的面色无澜,若不是脸上那半边的红印,丝毫瞧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冲击。
这个男人大多时候总是安静,就像现在。可他此刻的安静,却很容易让人忘了他的绝世风华,忘了他的富不可言,只是莫名的为他而心疼。
“对不起!”云双晓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意。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陷入困境的小鹿一般惶然。
钟离烨慢慢将头抬起,静静注视着云双晓,一会儿后,忽然伸出两只手,拉住云双晓垂在腿边的手。
云双晓低头看着两只被牵的手,他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既不过分粗大,也不过分纤秀,在男人之中,那手算是相当好看了。她再瞧瞧自己被他握在手中的两只小爪子,不知为何,在那样心情本该一片肃穆的时刻,竟自惭形愧起来。
自己的手形尚算不错,只是手背巧克力般的颜色确实寒碜,那一黑一白两相一衬,益发显得自己的手触目难看。
她下意识的想把手缩回来,可才一动,钟离烨的手便紧了紧。
钟离烨没有说话,慢慢将云双晓拉到身旁坐下。
“不关你的事!”
钟离烨放开她的手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半点的情绪。
云双晓开了小差的心思重回正道,那铺天盖地的窒郁立即潮水般又围住了她的心。她用力的摇头,“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她打劫了他的婚姻,现在又害他母子失和,她实在是罪无可恕。
她急切的声音有丝丝的悲凉,可钟离烨听不懂那悲哀。
他只是不解,为什么,她总是要和他说“对不起”。
云双晓小心翼翼的看了钟离烨一眼,说:“你妈妈是气过头了,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她不是有心打你的,你别难受!”
她也曾被在乎的人打过一个巴掌,那种心痛,她感同身受。
钟离烨侧过眼来,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云双晓微有迷惑,却还是继续劝:“我妈刚知道这些事时,也和我发了很大的火,后来,还是听了我的解释,原谅了我。你妈应该也是这样,只是她的表现更激烈一点,明天,你回家好好给她赔个不是,好好和她说话,她也许就会消气了!”
“会吗?”钟离烨忽然问。
云双晓脑中掠过范文佩的脸,心头不自觉的有一丝犹豫,小脑袋却是飞快的点了下去,眼睛微眯出浅浅的笑意,柔声说:“当然会!”顿了顿,咬了咬唇:“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代我向你母亲道歉,刚才我也气胡涂了,对她不敬!”
最后的话,云双晓说得实在无奈。她的抱歉是真的,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在范文佩的心中,她是钟离烨生活的一个入侵者,是他们那华贵世界一个违和的存在,她是她一枚欲拔之而后快的钉!纵然她是诚心的想道歉,纵然她是真诚的抱有退出他们世界的想法,可范文佩曾经半信半疑信了她一次,这一回,她是不可能再相信她了!
钟离烨又是倾了倾唇,那笑轻飘,似嘲讽,又似悲哀。
“晓晓,你知道吗?失忆有一个好处,没有了记忆的负担,有时候更能让人看得清楚,他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钟离烨的声音低迴,仿佛一串长长的叹息。
云双晓心里不自觉的揪紧,却又一阵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好端端的突然扯到失忆的话题。
看着云双晓睁着一双大惑不解的眼,怔怔看他,钟离烨微眯了眯眸,偏头,将眼光调向前方。
“我生还回家后,虽然对父母的记忆一点也不剩了,可是我看到我父亲的时候,在他的眼中,我看得很清楚,全都是对我的关怀和疼爱。可是在我母亲的眼里,我看到的只是隔膜与生硬。”
云双晓惊住。隔了好几秒,才晓得开口,却已是有些结巴了:“你……你会不会看错了?她……她是你妈妈,她怎么会不爱你?”
虽然刚才范文佩动手打钟离烨时,云双晓有一瞬也曾质疑过范文佩对儿子的感情,但只是觉得她是爱子无方,并非对儿子没有感情。
“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钟离烨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哀。
可云双晓的鼻子却忽然酸了。
钟离烨的话中,有种说不出口的伤心。
云双晓清楚,那种伤心,是你说与不说,它都确确实实的存在。
瞬间,她就相信了他的感觉。
她自小就长在单亲家庭,虽然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可她心中明白,每一个缺了父母慈爱的小孩,都会成为一种阴影,那种阴影会一直随你到大,到老,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痊愈。
“钟离烨……”云双晓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有很多的话涌了出来,可不管哪一句,掂来掂去,都显苍白,于是,全都哽在了喉咙。
钟离烨偏过头,忽然又是温和笑笑,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怜惜,那怜惜如冰天雪地的一双手遇到了暖炉,让人全身上下,都有了融融的暖意,他的眼底,便有清晰可见斑斑点点的光亮在跃。
他伸手揉了揉云双晓的发顶,说:“我没事!”
钟离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对云双晓说出那些话,那就像一道隐秘的伤口,是他的一个秘密,而他,愿意将这个隐伤展示给她看。
云双晓不语,温柔的看他片刻,点了点头。
她又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用指月复在钟离烨被打的那半边脸上轻轻摩挲,心疼道:“你的脸很红,是不是还疼?不如我去给你煮个蛋敷敷脸吧!”
那红红的掌印烙在钟离烨的细皮白肉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钟离烨却捉了她的手,断然拒绝:“不用!男人哪有那么娇气!你在这陪我坐一会儿吧。”
云双晓忖了忖,又是点了点头。
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吧。
钟离烨没再开口,云双晓也只是静静坐着,就连悬于他们顶上那盏富丽的水晶吊灯的灯火,也知趣的温柔起来,不肯扰了这一室的宁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