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欢喜 战坤第一

作者 : 胡慕安

斜阳,影长,西风卷苍茫。

满天黄沙中,如火的热浪随着日头渐渐隐却,大漠中只剩下绝望的荒凉。

金镖王老壮还在走着,他已经走了三天两夜,却仍没有停下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走出这大漠。

他早已整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最后一次喝水还是在昨天的傍晚,在一个早已老死的骆驼身边,成年的骆驼总会将大量的水藏在胃里。

王老壮到现在还记得骆驼胃液的味道,虽然那味道让他觉得恶心,但却无比的想念,毕竟能够喝上水,便意味着他可以多活些时辰,一直活到他能够到达大漠的绿洲——长乐地,那里不仅是大漠的绿洲,更是每一个渴望从大漠里走出去的人唯一的寄托。在那里,什么都可以被交换,食物、美酒、抑或是连京城都难得见到几个的美人。

王老壮今年三十二岁,身体强壮,他不想死,更何况他身上有可以用来交换一切的东西——黄金。

那些黄金足够他在长乐地醉仙梦死到任何时候,当然,他会先要上一桶热水,舒服的洗个热水澡,没有人能够明白,泡在一桶热水里,对一个长途奔波了五十一天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王老壮已经走了五十一天,这五十一天里,他不曾休息过片刻,日出则行,日落便找一家客店倒头睡去,当然在前四十八天里,却有十三个兄弟与他同行。

五十一天前,幽州长旗镖局推掉了半年的生意,挑选了十四名最为精干的镖师,要跑一趟先下皆知的大买卖。

他们长途奔袭,直穿大漠,却只剩下王老壮一人而已。

天边日落,远空中只剩晚霞。

王老壮抬头,却发觉自己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晚霞,猩红一片,大漠仿佛就这样让烧了起来。他低头,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指节突出,暗黄的老茧显得格外刺眼。

王老壮将那只手举向了天空,指缝中透着缕缕红线,就像那一晚的血线,十三条人命顷刻间灰飞烟灭。

王老壮眯起了眼睛,他的眼中却升腾起浓重的杀意,一如那一晚的决绝。他慢慢放下手,人影挡住了满天的红霞。

一个少年,怀抱长枪,背对晚霞,沙丘上映出了他修长的身影。沙谷连绵,晚霞喷吐,那少年站在黄沙之中,一如怒目的罗刹,蓦然执行审判的特权。

王老壮的手已然模上了怀中的金镖,指尖碰触到冰凉的刀刃,他突然安心的笑了。“你在等我?”他问道。

那少年摇头。

“那我可以走了么?”王老壮挑眉。

年少年又摇头。

王老壮笑了起来:“看来你是个别扭的人,即不在等我,又不让我离开。”

少年长枪一立,叹息道:“我也觉得我是个别扭的人,是个让别人觉得别扭的人。”

“你用枪?”王老壮问道。

那少年点头:“我知道你叫金镖王老壮。”

“我的金镖之下从不死无名的鬼。”王老壮冷笑。

“从没有例外么?”那少年问道。

王老壮摇头。

少年笑道:“我的长枪只要一种人的命——从不例外。”

“什么人?”王老壮又问。

“不义之人。”少年回答的老实,“若是一个人为了钱可以杀了与自己同甘苦的兄弟,那么这个人就是不义之人。”

王老壮的金镖已然蓄势待发,但他的眼中依然沉寂,那金镖是他得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出手。

“若是有人原意和你分享那笔钱,还算不算不义之人?”王老壮仍不死心。

那少年一笑,“的确不能算,与他比起来,我更算不义之人。”

王老壮叹息道:“可惜,我并没有你的爱好,我不喜欢杀不义之人。”

“但你却不是个聪明人。”那少年摇头道,“若是杀了那不义之人,我便可以得到全部的钱,何必与人分享?”

王老壮冷笑道:“你也同样不是聪明的人,若不愿分享那钱,就要用命去赚,也可能一个子儿都得不到。”

“二十万两黄金的兑票,又不是散碎的银子,自然只有一张,难道撕成两半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半么?”那少年淡淡道。

若是被人知道了你的底牌,谈判总不会顺利的。

王老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杀气渐渐升腾,他的金镖仍没有出手,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远处,大漠划出的天际已经模糊,最后一抹烟霞仍不舍黄沙的留恋。烟霞终将会沉下,天空与大漠终将陷入黑暗,没有天地的界限,没有远近的界限,就像苍茫大漠从没有日出日落一样。

但这世上,留恋的又何止那一地黄沙,王老壮也在留恋,留恋那远处的长乐地,留恋自己曾经想到过的希望。

这一战,他有太多牵绊,太多留恋,再也没有三天两夜之前的那种决绝。他犹豫,他也害怕。

也许是害怕二十万两黄金铺筑的梦太易惊醒,也许是怕大漠的黑夜太难出现光亮,也许是怕那少年手中的长枪。天地混沌的那一刹那,王老壮的金镖已经出手,那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当黑暗聚拢大漠的时候,金镖便会如幽灵一般夺人性命。

但金镖毕竟是人掷出的,也会有人的犹豫和害怕。

最终,黑暗中闪亮的不是金镖,而是长枪划过的血沫。

江南合堂,百年江湖名门。三十一家钱庄,坐拥江南最为庞大的财富流通脉络,没有人去关心财富是怎演聚集的,人们只是知道,需要银子的时候,便可以找到江南合堂,那里总会有自己想要的,不论是多少。

春日,江南,无边意境,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就如人生最好的年华,只需想到,便会让人无限憧憬。

春日里,最美丽的花开得正旺,仿佛如约而至,又仿佛不期而遇。

楼禧恩就坐在桌前,坐在花朵的周围,他却没有赏花的心性,目光正垂在桌上的一迭信笺——

腊月初四,长安,三十万两白银

腊月二十,京城,五万两黄金

正月十五,平遥,十七万两白银

正月十七,幽州,二十万两白银

……

“自腊月初四到今日,共计十三张兑票,合计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楼禧恩对面,星夜抱肩而立,低垂着眼睛,同样看着桌上的信笺。

“是谁?”楼禧恩皱眉。

星夜摇头,“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联系,就像是江湖上的劫掠。”

“不可能,每一笔兑票都不是小数额,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四处宣扬,更何况江湖上大价钱的买卖并不少见,丢的却是咱们江南合堂的兑票。”楼禧恩手指拨弄着桌边的算盘粒子。

“有一笔二十万两黄金的兑票,丢的倒是蹊跷。”星夜笑道,“幽州长旗镖局年前走了趟暗镖,不想护镖的十四个人有十三个死在了路上,却有一个死在了大漠里。”

“大漠里?”禧恩挑眉。

“看样子应该是他侥幸逃走了,却在几天后被人找到了,便杀了灭口。”星夜道,“幽州长旗镖局的人找到他尸首的时候,发现他的死法和另外十三个人不同。”

禧恩突然冷冷一笑,道:“也许他本不想和别人死在一起。”

“当胸一击,顷刻毙命。”星夜看着禧恩,叹息道,“杀他的人,用的是一支长枪。”

“长枪?”禧恩抬头,看着星夜,他的身后,长街上人群熙攘,石板路映着太阳的金光。

“长枪本是马上兵器,若是近身相搏,总会吃亏些,更何况他要杀的人善使金镖,长枪应该不能轻易占得便宜。”星夜摇头。“十三张兑票,每一张都丢的像是江湖抢掠,为什么只这一次,惹人怀疑呢?”

“也许,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拿着一支长枪。”禧恩突然笑了,却笑得很奇怪。

“若是这样,他大可以每一次都用长枪,江湖上知道他的人会更多。”星夜又摇头。

“他并不想让江湖的人都知道他。”禧恩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用长枪?”星夜不解。

“长枪只是一个标记,只要他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便会拿出来。”禧恩目光笔直,他看向门外,熙攘的街道上,有一支长枪。

石板乌黑,长枪闪亮,少年绛红长袍,持枪而立,他的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此时正看着禧恩,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看到禧恩正在盯着自己看,便径直走进了院子。

禧恩起身,院子里桃花开的正艳。它们总会在春天里开出第一抹嫣红,却等不及百花争艳,便早早的化作新泥。

总是带来春的消息,却不曾等到最灿烂的**。

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皮肤黝黑发亮,棕色的头发略略卷曲,右耳上戴着一颗湛蓝的宝石,那宝石就像他的眼睛,明亮却有种神秘的深邃。

“你是楼禧恩?”那少年问道。

禧恩点头,“的确是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称呼你?”

“战坤——”那少年淡淡道。

禧恩看了看战坤手中的长枪,道“你想兑换二十万两黄金?”

战坤一笑,将另一只手伸到了禧恩面前,轻声道:“我手上何止二十万两黄金,这些黄金白银的兑票加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三十一万两。”

十三张兑票,江南合堂的大印清晰可见,阳光下,红色的印泥刺眼的就像人的血。禧恩看了看兑票,又看向战坤,冷冷道:“你想要兑换?”

“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就算用牛车拉,也要从街头排到街尾,楼少爷可曾见我身后有车马?”战坤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地将兑票放入怀中,“兑票本就是一张纸,靠的便是江南合堂百年的声誉,今日前来,不知道楼少爷能否请我到屋内喝杯清茶?”

战坤长枪一立,竟将枪柄插入桃树下的泥土中一尺,而后他双手抱肩,望向楼禧恩。他知道他一定会让自己走进屋子,手上捉着别人把柄的滋味真是很好,更何况面前的这个人是楼禧恩,这个甚至可以说拥有整个江南的人。

但是这一次,战坤错了,他高估了自己,或者轻视了楼禧恩。

“既然手中有兑票,便是江南合堂的贵客,可惜此地并不是茶楼,怕是没有好茶招待,不如我请你去白堤上的邀月楼,品一品今年新培的清茶?”楼禧恩笑了,仿佛整个局面都以在他的掌控之中。

本来他是害怕的,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相当于朝廷一个半月的岁入,对于江南合堂同样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如果其他钱庄暗中连手,如果有人真要在三天之内兑换成黄金,那么对于江南合堂甚至是对于整个楼家都是冲击,因此,他害怕。

但是,当这个少年持枪而来的时候,那些害怕就毫无踪影了。有的时候,让人恐惧的并不是事情的结果,而是等待结果的过程。更何况,当看到这少年的那一刹那,楼禧恩便知道,兑票不过是个引子,那少年并不是为了金子而来。

所以楼禧恩站在那里,目光勇毅,不曾恐惧亦不曾示弱于人。他要激怒战坤,他要知道战坤的来意,所以绝不会听从战坤的任何一次要求。

战坤愣了一下,抱肩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可知道,只这一杯江南合堂的清茶,便又让我要给那个人多做两年的苦力。”

禧恩闻言不禁笑道:“英雄少年,你本就不是能轻易听命于人的,这两年苦力你若不愿意,也不会有人用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去做的。”

战坤点点头,“你倒是很了解我的脾气,既然我自己的方法行不通,我便用我家主人教给我的办法。”

“你家主人?”禧恩挑眉,似乎听得尽兴。

“我家主人说了,楼禧恩必定不会听我摆布,他会找机会激怒我,让我自己说明来意。”战坤叹息道。

禧恩轻笑出声,摇头道:“你家主人倒是我的知己,如果他前来,我倒是愿意请他尝尝江南合堂里的粗茶。”

战坤摆了摆手,道:“他既然让我前来,自己必然是不想露面的,他让我带给你三句话。”

禧恩嘴角轻轻扯动,但依然笑着问道:“愿闻其详。”

战坤伸出手指,道:“第一,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并不能伤到江南合堂的根本,就算是三日内挤兑,楼禧恩也能够将黄金装上马车,等着我们拿走。”

禧恩点头,道:“不错。”

战坤又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二,若是朝廷知道江南合堂可以轻易的拿出一百多万两黄金,是否会有所警惕。”

禧恩这次没有说话,他冷冷的等着战坤说出第三句话。

战坤将手指摊开,又道:“第三,江南合堂本就掌控者江南的财富,也许明天会有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也许后天还会有一百三十万两黄金,战坤有这个本事——”

战坤没有说完,因为星夜的刀已经砍了过来,战坤并没有看到星夜拔刀,更不知道星夜的刀是什么样子的,星夜的刀太快,战坤并没有来得及看到,但是本能的,他横着飞了出去,拔出了立在桃树下的长枪。

长枪笔直,枪尖发散出阳光斑驳的影子,光影倒映在刀上,战坤看到了星夜的刀。

刀锋漆黑,一尺三寸长。

一击未中,星夜并未追击,他就站在那里,甚至连漆黑的刀锋都纹丝不动,他在等待,等待禧恩的命令。

战坤手持长枪,也没有动,他知道刚才的一击,面前的这个微胖的少年并没有用尽全力,但就算是这样,他的刀也已经快到未让自己看清的地步,所以他不敢轻视。

更何况,他身后,禧恩长身而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好不客气地地方,刚刚还说我是贵客,既不让喝茶,又用刀来招待。”战坤冷冷道。

“星夜——”禧恩懒懒的摆了摆手,星夜便站到了他的身后。

“三句话我已听到,不知道你的主人让你前来是为了什么。”禧恩问道。

战坤收回长枪,道:“他想要见一个人。”

禧恩挑眉,道:“但不知道这人是谁?”

“李算——”战坤声音很轻,他知道不论多小的声音,只要是这两个字,禧恩都能听见。

禧恩叹息道:“可是神医李算?”

战坤点头。

禧恩摇头道:“此人行踪飘忽,恐怕在下无能为力。”

战坤摆了摆手,道:“楼少爷不要客气,楼家小姐旻穗遭人暗算,命悬一线之间却奇迹苏醒,想来与楼家素有来往的神医李算功不可没。”

“旻穗命大,但不知此事你从何处听说。”禧恩皱眉。

“就像是知道每一张兑票来自何处又去向何处是一样的,不过是江湖传言而已。”战坤嬉笑道,“但是江南合堂总会有办法找到李算的。”

禧恩闻言,冷笑道:“有两件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够知道。第一,江南合堂并不知李算下落,第二,既然你对楼家的交易往来如此熟悉,也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协助朝廷查探十三宗兑票抢掠的事情。”

呸——战坤端起了手中的长枪,厉声道:“楼家小姐遭人暗算,若不是李算相救,根本就是无力回天,你们不知道李算在哪里,那这世上还能有谁知道。”

“你错了,楼家根本不需要李算相救,因为根本就没有楼家小姐遭人暗算的传言。”楼禧恩身后,一个很美的女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环,每个人都梳着两个圆髻,甚是可爱。

那个很美的女孩子站在战坤面前,微微施礼,喃喃道:“我是旻穗。”

“你——”战坤一愣,上下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她虽不及自己见到过的美人们绝色,但目光皎洁如月、清澈如泉,眉宇间如仙子般的出尘月兑俗却是任何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所不能及的。

那女孩子见战坤不说话,却笑道:“不知道公子你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还希望能够告知,以便楼家澄清不实。”

“不仅如此,关于兑票一事,还希望你能说个明白。”漆黑的刀锋闪动,星夜横在了战坤身前。

战坤环视一周,冷笑道:“楼家的待客之道好不周全,我战坤若是要走,倒要看看谁能拦住?”

青石板路,马蹄清脆,马车身后的石板,却被压出了两道裂缝,仿佛车里面装了一座大山,但那马车却走的轻快,恰好停在了合堂的门口。

“近一百五十年来,江湖中能够称为名门望族的不在少数,可百年过去,这些名门望族至今仍能显赫于江湖的,恐怕也就只有江南合堂、关东藤家和蜀中的锦绣山庄而已。”马车里有人,那人却并不从马车中走出,他的声音轻微,虽相隔数丈,却能让院子里的人听得十分清楚,“如此江湖大家,又岂会为难于你,战坤你这话就有些无礼了,还不快点回来,免得多生叨扰。”

战坤闻言,冷冷的看了禧恩一眼,“既然如此,战坤便不多加打扰,就此告辞。”说话间,他已跳上了马车。

星夜想要起身,却被禧恩拦住。星夜皱眉,小声道:“他的手上还有十三张兑票。”

禧恩摇了摇头,道:“此人内功深厚,贸然过去恐怕未见得会占到便宜。”

马车并未行进,车中人也并未急于离开,“这位小姐面相清丽月兑俗,想来必定不是长于市井中的名门闺秀,既然李算不愿与我相见,还劳烦你替我告知李算,就说三日之内,十数年前的那个故人在城南石榴坡等他相聚。”

“石榴坡?”禧恩一愣。

“楼堂主今日就此别过,日后你我必有再见之时。”马蹄踏着石板,马车轻快而行,不多时,那马车便远远不见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却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那女孩子见马车已走,只是向禧恩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禧恩远远看着奇雅的背影,不禁轻轻摇头,如他所知,此刻,奇雅并不愿多说,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奇雅笑起来很轻灵,其实,她的一颦一笑都像个仙子,虽然不算绝色倾城,却像星星般明亮。

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李算的确是个难得的雅士,能够想到这样相称的名字。禧恩不知道李算和她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她随李算也姓李,从小便一直跟在李算的身边。

禧恩曾与李算笑言,也许有一日,奇雅会飞升成仙,到时必不会忘了李算的养育之恩。

李算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却也只是笑笑,并不曾与禧恩讲述过奇雅的身世。久而久之,禧恩也不便再问,甚至与奇雅的谈话间,也不曾提及。

“也许,小姐的事情和他有关。”星夜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去追他回来,定要问个清楚。”

禧恩摆手,苦笑道:“你去追他回来,他便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么?更何况,那马车是用生铁打造,却跑动轻快,岂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可是——”星夜不服,却也无奈,“奇雅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李先生么?”

禧恩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也不置可否,他拍了拍星夜的肩膀,径直走到了大街上。

春日的江南,风中都有着青芽的香气,阳光软软的照在长街上,只见明亮,街的那一头,仿佛连着天边,“这条街上,有多少合堂的产业?”他看似自言自语,却也在等着星夜的回答。

“一十五家。”星夜回答。

“那么,整个江南呢?”这一次,他的确是在问话,却并没有等着星夜的回答,“百年基业,四世家产,树大招风,这棵大树平静的时间太久了。”

春风微醺,吹在禧恩的脸上,他突然打了个冷颤。江南合堂若是败落在他的手上,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他不愿意去想,他更不敢去想。

香斋——

楼家小姐旻穗的闺房,屋子里点着上好的熏香,但仍掩饰不住淡淡的药材味道。

李算早已等在那里。他是个很好看的人,尽管年近半百却保养得极好,眉宇间从容淡定,却掩饰不住一种淡淡的厌倦。他喜欢吃最精细的食物,喜欢弹最名贵的古琴,喜欢用最昂贵的器具。

总之,只要是最好的东西李算都喜欢,他喜欢活着的每一天,却不愿意回顾任何一个过去的片段,仿佛他的日子从来都是一时兴起,率性而为。

“是什么人想要见我?”李算问道。

奇雅摇头,“我没有看到,那人坐在马车里。”

“是什么样的马车?”李算又问。

“那马车生铁锻造,极为普通,但那马跑起来却十分轻巧,极像关外的野马。”奇雅回答得详细。

“还有其他人么?”李算又问。

奇雅摇头:“我想应该只有战坤和马车中的那一个人。”

“战坤?”李算不解。

“一个少年,手执长枪,他唤马车上的人为主人,他的身上有江南合堂被劫掠的十三张兑票。”奇雅叹息道,“我本假扮旻穗小姐,却不想被马车上的人识破。”

“也许他们与旻穗本就认识。”李算道。

奇雅摇头,道:“我怀疑旻穗小姐的事情必定与这两人有关,他们显然十分确认小姐已经受伤。”

李算皱眉,“那长枪是什么样子的?”

“丈八长枪,十分普通,只是枪尖泛蓝,像是淬过毒药。”奇雅回答。

李算深思许久,却摇头问道:“那枪杆可是乌木制成?”

奇雅摇头,“是阴沉木。”

李算苦笑,“那枪尖并不是生铁打造,若没有猜错,应是昆仑山中的一种奇石磨制而成。”

奇雅不解道:“石头难道比生铁要坚硬?”

“生铁会锈、会钝,但石头不会。”李算道。

“那战坤每每出招,便都要躲避利器的锋芒,岂非吃亏?”奇雅又问道。

“你可见过战坤出招?”李算反问道。

奇雅摇头。

“长枪本是马上兵器,若是用在近身格斗,制胜只有一种方法——快,旨在一击制胜,决不容许缠斗。”李算赞叹道。

“这样的长枪,江湖上岂非罕见?”奇雅惊愕。

李算点头,“此生,我只见过一次。”

“在哪里?”奇雅忙问道。

李算一笑,道:“在一次行医的路上。”

奇雅将信将疑,却也不再深问。

“马车上的人,还说过什么?”李算问道。

“他与楼禧恩他日还会相见。”奇雅回答。

李算皱眉:“仅此而已?”

奇雅点头,“实在没有别的话语,但我还是觉得旻穗受伤,的确与这主仆二人有关。”

“禧恩没有追问么?”李算问道。

奇雅摇头,“禧恩并没有,那十三张兑票也在战坤身上,他们并没有追回。”

李算已不再追问,他看着面前的奇雅,却只是叹了一声。如他所知,他想问的,奇雅并不想回答。

这个女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算是李算呵斥她,她也会一言不发。其实,她知道在怎样的时候说怎样的话,对怎样的人说他们喜欢听的话,不论温柔的、狡黠的,抑或是谎话,只要她愿意说,任何人都愿意听到,仿佛那个时候,仿佛那个时候奇雅变是他们的知己。

熏香渐渐淡去,浓重的草药味逐渐散开。李算指着屋内的青铜香炉,叹息道:“再添些香料吧——”

奇雅点头。

不久,屋内便又弥漫起阵阵熏香,淡淡烟雾中,仿佛一切都能被淹没下来。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神的欢喜最新章节 | 神的欢喜全文阅读 | 神的欢喜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