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欢喜 故人第七

作者 : 胡慕安

黑夜,也许不是英雄的舞台。

又是一个晚上。

不是大集的日子,很多店家早早的就关门休息了,更何况时值寒冬,街上行旅本来就少。在这个时候,除了酒馆和客栈,最热闹的恐怕也只有烟花之地了。

两天来,奇雅似乎已经习惯了天黑得时候从山上回到人群中。奇雅不会去那里,也不想早早的找一间客栈,所以她就站在酒馆的外面——阿吉酒馆。

木质的招牌依旧迎风招摇,不知道哪个伙计胡乱的擦了几下熏黑的痕迹,招牌显得斑驳破旧了很多,有下面的一角已经被火烧掉了一块。酒馆里一半的店面正在修整,剩下的只有熏黑的墙面,和几张破旧的桌椅。

若是一个真的食客,往往都会在意吃饭的环境,毕竟有色才会有味,只是有些美味实在太诱人,就算是在这样一个凌乱肮脏的小酒馆,只要有阿吉的好手艺,总还是不缺食客的。

酒馆里几张破旧的椅子上,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伙计大概没有心思再这样晚的天色下招呼客人,懒懒的斜倚在柜台边,不情愿的点上了三两盏小油灯。

酒馆的墙壁本就破旧发黄,被火烤了一阵后更是暗淡发黑,油灯也不亮,酒馆就这样笼罩在昏黑的光线中,但是人们吃的依旧津津有味。

奇雅四下打量,伙计聪明的跑了过来:“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你们酒馆换伙计了么,以前并不是你招呼。”奇雅笑道。

那伙计机灵的擦干净桌子,叹气道:“小店日前失了火,王福烧伤了手,掌柜的便让我帮忙招呼着客人。”

那个身怀奇技的店小二原来叫王福——奇雅抬头看着面前的伙计,的确和几天前看到的那个脑袋圆圆的店小二有些区别,虽是精明,但总是少了些市井的脾气,“怎么会失了火呢?看来后厨的师傅有些偷懒了。”她不经意的问道。

“咳,谁知道呢,不过亏了这把火,我也能到前面来伺候着。”店小二嬉笑着打着哈哈,“小姐您今天想吃点什么?不过话要跟您说明白,小店还在收拾,但凡精细的菜式,您可要过些日子再来。”

奇雅点头,看向阿福,每逢出来吃饭,这种琐事阿福总是会打理的很好。

“小二,给我们一人一碗面,一盘酱牛肉,再随便挑两个清单的酒菜。”阿福笑道。

“再烫一壶好酒。”奇雅接话道,“这样冷的天气,喝点酒驱驱寒。”

阿福低头笑而不语。

天已经黑了,酒馆里的食客大都吃饱了肚子,满意地回家了。门外,零星的飘起了雪花,这样的夜晚寒冷湿润,想来一场大雪恐怕就要降临。

当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奇雅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阿福并没有让店小二叫醒她,只是将两碗牛肉面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吃的很慢,仿佛那牛肉面是这世界上最有滋味的东西,他不忍浪费分毫。

半个时辰之后,街上已经薄薄的挂上了雪花,这场雪过后,冬日里最冷的一段时间就要开始了。

店小二张望着门外的雪天,又看着酒馆内零散的几个食客,面有难色道:“几位少爷,今夜天色实在不佳,不如几位早早回家,免得雪天路滑。”

阿福慢慢的将面前两个空碗叠在一起,而后伸手轻轻推了推奇雅的肩膀,“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了。”

奇雅朦胧的睁开眼睛,看着阿福,突然笑了起来:“本来想趴着歇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阿福摇头道:“这几日本就劳累,加上晚上小姐也没有好好休息,能够睡一会儿总是很好的。”

“你吃过饭了?”奇雅低头看着两个空空的瓷碗,笑着问道。

阿福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冷的天,若是等到小姐醒来,恐怕牛肉面也冷掉了,好在我让伙计帮忙买了些桂花女乃糕,小姐若是饿了,可以挑些来吃。”他将一个油纸包递到了奇雅的面前。

奇雅笑着接过油纸包,刚要打开,却瞥见了桌上的酱牛肉,随手抓了一块塞到了嘴里,“你怎么没有吃?”

“因为我吃了面。”阿福回答道,他瞥了眼站在柜台边的店小二,道,“可能是饿久了的缘故,我觉得今天的面没有往日好吃。”

奇雅看了阿福一眼,又捡了块肥瘦相间的牛肉,尝了尝道:“好像是没有那么新鲜,切边又干又硬,像是做出来很久的样子。”她突然摇手叫来了店小二,“小二哥,我有些口渴,能不能帮我拿些女乃茶?”

店小二闻言,陪笑道:“小姐,真是不巧,女乃茶已经卖完了,更何况天色不好,不如您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请早,小店赠送小姐一壶女乃茶。”

奇雅皱眉,嗔怪道:“那可真是不巧了。”她看了阿福一眼道,“阿福付账——”

阿福点头,将二钱银子放到了店小二的手中,“余下的不用找了——”

店小二闻言,嬉笑着点头,道:“谢谢您嘞——”说完转身离开了。

“王福——”奇雅突然喊道。

“嗯?”店小二转头看向奇雅,随即,像是有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一般,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叫王福,那么烫伤了手的那个伙计在哪里?”奇雅站起身,逼问道。

店小二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的人已经飞出了店门。

奇雅见状紧跟着跳了出去,大街上早已铺了一层雪花,她沿着一排清晰的脚印追了上去。

雪天路滑,店小二跑得并不快,但是奇雅的腿累得酸疼麻木,追出了大街也并没有赶上店小二。

但是,店小二并没有跑掉,奇雅身后有人飞一般冲了过去,他一掌击上了店小二的后脑,店小二随即便像烂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奇雅费力跑到了店小二身边,却诧异的看着那个出手帮助的人。

刀锋漆黑。

奇雅的眼中充满了惊喜:“星夜——”

“奇雅小姐——”星夜笑着看着奇雅。

奇雅笑着点头,随即她转头看到了禧恩,他正笑着向她走来,他的身后,阿福匆匆赶到。

故人,好久不见——

禧恩踏雪而来,银灰色的锦貂闪着光亮,他本想寒暄几句,却只是看着奇雅,一言不发。

那一日,李算凄凉而去;那一日,奇雅带上青芽黯然离开草庐。奇雅看着禧恩,思绪飞舞,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街上,店铺早已关门,但门口的灯笼却在这样的雪天显得格外明亮。

故人相见,却如陌生人一般,连开口说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阿福走到星夜面前,俯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店小二,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店小二迷糊的睁开眼,伸手模着自己的头,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叫王福?”阿福问道。

店小二点头。

“为什么要假扮酒馆的伙计?”奇雅回过神来,看着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摇头道:“不是我存心假扮,有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做伙计在这酒馆里等一个人。”

“什么人?”奇雅问道。

店小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若是有人发现我是假扮店小二,便要我逃走,若是逃走时被捉到,便让我告诉那人一句话。”

“什么话?”奇雅皱眉道。

“李秋水想要见他。”店小二回答道。

“李秋水?”星夜突然冷笑道,“可是那个三月之内连杀江湖十三个顶尖高手扬名天下,却在**之间神秘失踪的李秋水?”

店小二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奇雅。

“如何见到他?”奇雅问道。

“在阿吉酒馆,李秋水自然会去找到他。”店小二道。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奇雅问道。

店小二摇头道:“没有了。”

“什么人让你传的话?”阿福问道。

店小二又摇头道:“不知道,那人个子很高也很瘦,他只是交待了我上面的话,随即给了银子离开了。”

“你走吧——”奇雅挥了挥手。

店小二闻言,像是得到了赦免,慌忙站了起来,犹豫着想要离开。

“再不离开,我们可能就杀了你。”星夜晃动手中的刀,恐吓道。

店小二闻言,怪叫了一声,疯了一般跑开了。

望见店小二跑远,星夜突然对奇雅笑道:“奇雅小姐,看这天色应是一场大雪,不如我们一起到别院叙旧?”

奇雅微微笑道:“想不到那处别院你们还留着。”

“本来三年前就想要卖掉,但是有个孩子不听话,宁愿自己孤孤单单来到这僻静的高原。”一直不语的禧恩径直走到奇雅的面前道,“当我想念那个孩子的时候,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奇雅闻言,笑得更甜,“只是想离开不愿见到的,但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总会有人可以惦记。”

禧恩闻言,轻轻叹息,他拉起奇雅的手,并肩走在雪地之上。

雪,越下越大,天空早已不是往日的漆黑,星月全无,却绛红发亮。

深宅大院,却在长街不远处;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奇雅手心捧着一碗新沏的甜茶,悠闲的坐在美人榻的一侧。“你家茶园里的茶,还是这么香甜。”奇雅咂了一口,笑道,“这味道好像几年没有喝到了。”

禧恩笑道:“我带来了一些,等下拿给你。”

奇雅点头,道:“谢谢——”

禧恩仍然在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多年不见,她依然轻灵月兑俗,只是眉宇间多了些风雅的韵味,他没有去问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这样的傻话,若想知道一个人活得怎样,比起回答亲眼见到的才会显得真实——奇雅过的很好,也许不及李算在的日子,但总算一切平安。

“这个送给你——”禧恩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到了奇雅的面前。

奇雅眉眼都笑了起来,她像个孩子一样,将锦盒打开,嬉笑道:“又得了什么好东西送给我?”

花,一朵玉兰花,一朵和田玉籽料雕琢的玉兰花。玉质细腻莹润,雕工精湛如生,仿佛一朵玉兰花在这飞雪的冬日盛开在手中。

奇雅喜欢的不舍放手,“好漂亮——”

禧恩笑着看向奇雅,道:“去年得到了一块好玉料不知要雕成什么东西,正巧今年春天玉兰花开的漂亮,我便雕了这么个东西。”

奇雅手指轻轻滑过一片花瓣,半开的花朵淡雅清新,她不由叹息道:“这样好的籽料,镂空雕成花的样子,真是有些可惜。”

禧恩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只有上好的玉料才能雕出玉兰花的风骨。”

“谢谢——”奇雅一脸正经。

禧恩却耸肩道:“刚刚已经谢过了,你喜欢就好。”

“小姐你很喜欢这花?”阿福见奇雅难得如此开心,便凑到她的身边,巴望着奇雅手中的玉兰花。

奇雅一笑,将花朵放入锦盒之中,而后递到了阿福的面前,道:“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高原上没有玉兰花,以前我住的山中,每到早春就会有大片的玉兰花开出来,一片花海,甚是可爱。”

阿福端起锦盒,仔细看着盒中的花朵,赞叹道:“刻玉玲珑,真是不可多见的好东西。”

奇雅看着阿福的神情,突然来了兴致,她起身走到桌前,用手指沾了些茶水,竟然在黄花梨木桌子上画出了一枝白玉兰,“也许再过几月,我带你去看那片玉兰树,不知道明年春天花会开的如何。”

阿福低头,似乎看得有些呆了。也不知是看着手中凝脂的玉兰花,还是桌上那一枝泛着茶香的玉兰花。

“明年也应该很好。”禧恩道。

奇雅目光清远,摇摇看着远处,十数年前,李算亲手种下一片玉兰树林,每到初春咋暖,他总会将书桌搬到玉兰树下,画出玉兰花的万种姿态。许久,她叹息道:“李先生曾告诉我,他这一生最钟爱玉兰,只可惜斯人已逝,风雅却不曾随时光消磨。”

禧恩点头,道:“我同你一样,时常想起他。”一种忧郁在他的眉宇间久久萦绕。

奇雅见身旁的阿福,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那支玉兰花,突然开口道:“冬天过了,我带你去江南,看看玉兰花,可好?”

阿福将锦盒放到桌上,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好了,谢谢小姐。”

禧恩也是微笑着看着阿福,却又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青芽那小丫头?”

阿福清亮的眼睛瞬间变得暗淡无光,不安的看向奇雅。

奇雅垂下了眼睛,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许久,只是平平道:“青芽应该已经陪伴在李先生身边了吧。”

禧恩一愣,他身后的星夜也是一阵惊呼,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奇雅小姐?”

奇雅的脸色越发苍白,仿佛只要一瞬她便会晕倒,有些事情不去提及并不意味着忘记,只是因为记得太深,她只是咬着嘴唇,似乎已经渗出了点点血丝。

禧恩见状,不禁皱眉,他抬头看着站在奇雅身边的阿福,冷声问道:“你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么?”

阿福见禧恩一脸严肃,转头看向奇雅,她已经将胳膊枕到桌上,清秀的脸庞埋在双手之中,久久不语。

“几日前,青芽独自离家,转天清晨,我们在山腰发现了青芽,有人用一把白玉刀柄的藏刀杀了她。”阿福如实回答。

屋内,静默无声,奇雅发出了轻轻地叹息。

“那个人是谁?”禧恩问道。

阿福摇头。

许久,奇雅抬起头,对阿福道:“那东西还有么,拿给禧恩。”

阿福点头,将纸包送到了禧恩面前。

“有个姑娘看到青芽在吃这个东西,便偷偷拿去效仿,结果在昨天晚上死了。”奇雅解释道。

禧恩将纸包打开仔细观看,又用手指沾了一些闻了闻,皱眉道:“看上去像是七步散,但好像有有种腥味,应该是掺了少量绿色的药粉。”

“你可知道,掺了什么东西?”奇雅忙问道,“青芽自幼跟随在李先生的身边,对药理应当十分熟悉,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沾染这种东西。”

禧恩又仔细端详着那纸包,却摇头道:“这东西我一时也拿不准,我还是能猜出些什么,不如把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我查到了告诉你。”

奇雅并未推辞,只是点头道:“多谢,只是我想快些知道。”

禧恩点头道:“我也非常喜欢青芽这丫头,自然不会让她枉送了性命。”

奇雅眯起眼睛,沉声道:“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死,头颅落地的瞬间灵魂升天,但我绝对不会容许青芽被别人夺去这种权利。”

都是倔强而一意孤行的人——

禧恩看着面前的奇雅,仿佛看到了昔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李算,不禁摇头。他突然瞥见星夜站在一旁,神情焦急却欲言又止。

禧恩起身走向窗台,走过星夜的身边时,不经意的摇了摇头,而后他推开窗子。

窗外,大雪纷飞,天地间仿佛泛起了一层白色的轻雾。

“这雪也许会下上一两天,你们主仆不如就在此落脚,等到天气转暖再作打算。”禧恩转头看着奇雅。

奇雅并没有拒绝,她点头走到禧恩身边,伸手接住了几粒雪花,笑道:“我们正巧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能在此常住,实在是件好事情。”

“常住?”禧恩不由皱眉,“青芽出了事情,你孤零零一个人,怎么能够留常住在这里,不如等雪停了,我让星夜送你们回江南。”

奇雅将手中已化的雪水轻轻甩掉,平平道:“因为青芽,还有个姑娘白白搭上了性命,我答应过那孩子的母亲,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所以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禧恩看着奇雅,一脸真诚,“我答应你,青芽的事情我会查清楚,你只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好。”

奇雅闻言,摇了摇头,她看了眼站在一旁一直不语的阿福,对禧恩道:“有个人告诉我,人总要有一个底线,当年我也是躲出了是非之地,可今日依然没有躲出是非。”她突然看向窗外,冷笑道,“青芽就是我的底线,没有人能决定她的生死,这对她不公平。”

“你要见李秋水?”禧恩问道,却突然摇头。

奇雅叹息道:“不是我想见他,而是李秋水想要见我,所以,我不会去见他的。”

“不去见他?”禧恩挑眉道。

“我不会去,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我知道青芽的死因。”奇雅态度坚决,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她改变决定。

“但也许李秋水会找到你。”禧恩道。

奇雅冷笑,“那么我还是会等在这里。”

禧恩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太清楚面前的这个姑娘,有一种人固执到了骨子里,就算是捆住他们的手脚,他们也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李算是这样,能够决绝的选择自戕,奇雅更是这样,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的决定。

也许风雅入骨的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信念,但是这种坚持,往往很少想到身边的人,所以这两个人骨子里还是自私的。

“那么我让星夜留下来。”总还是要有人妥协,禧恩伸手合上了窗子。

奇雅鼻子冻得有些发红,低声道:“不用了,你已经帮我去查找药粉的事情了,没有必要将星夜留下来,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

禧恩攥紧了拳头,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隐隐的怒气,转头对星夜道:“时候不早了,星夜你带阿福去休息。”

星夜点头,走向阿福。

“小姐?”阿福有些犹豫。

奇雅显然感到了禧恩的怒气,却宁愿选择不去理会。她向阿福勉强笑了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让星夜带你去休息。”

阿福闻言,不再说什么,点头和星夜离开了。

房间里,静得让人心寒。

奇雅走到黄花梨木的圆桌前,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捧了下茶碗。

甜茶早已冷掉,奇雅却仍旧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下去,就像是在喝着这世上最鲜美的甘露,神情满足而得意。

此时,禧恩坐到了奇雅的对面,目光清明,沉声道:“这几年,我总会想到石榴坡,我觉得我对不起李先生,也许一开始我并不应该请他到合堂。”

奇雅本以为禧恩仍会劝说自己离开,却不想他提起了李算,一时愣愣的不知说什么。

“我可以和瑶林拼命,这是作为朋友的道义。但是,我没有。”禧恩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甚至为了江南合堂,为了一百三十一万两黄金,与朝廷打交道。”

奇雅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禧恩的手背,道:“先生说过,如果执着于他的离去,那么只不过是在重复他的人生罢了,更何况那些事情,你都没有做错,先生有他想要保留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选择了死亡,你不必自责。”

“但是你离开了。”禧恩看向奇雅,“我觉得能为李先生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照顾好你。”

奇雅摇摇头,笑道:“我过得很好,我离开并不是怨恨你,而是我想离开先生想要隐瞒的秘密,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更加不想知道先生为何会选择死亡。”

“先生故去了,也许所有的事情也过去了。”禧恩道。

奇雅点头道:“我希望是这样的,所以这几年来,我过得很好,我会非常想念先生,但不会以复仇而活。”

禧恩看着奇雅,一脸不解。

奇雅握紧了禧恩的手,道:“先生一个人了结了所有的事情,却换得我们平安的生活,也许你我会觉得他自私,但是这种自私也许是他深思熟虑的考量。我觉得他也许是对的,就像我现在不想让你参与到青芽的事情一样,我不想我在意的人会因为我的事情,没有办法平安的生活。”

禧恩叹息道:“先生为难的事情,我没有能够察觉,但是现在你的为难,我已经知道,所以不论是道义还是情理,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奇雅微微笑着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拜托你帮我打听药粉的事情,但是让星夜离开你,是我绝对不能妥协的。”

禧恩摇头,“你身边只有那个叫做阿福的人,若是遇到危险,你要怎么办?”

奇雅笑道:“我在这里这些年,也一样平安呀。”

“但是现在,危险就在那里,青芽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你再出事情。”禧恩道。

奇雅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关心,但这种关心我也有呀,若是星夜离开你而让你陷入危险怎么办?我只有孤单的一个人,最多还有一个阿福,而你的身后是整个江南合堂百年的声誉。”

禧恩稍愣了片刻,道:“我不会有危险的。”

奇雅微笑着摇头道:“禧恩,我们相识很久了,你不可能为了给我送来一只玉雕的玉兰花,从江南远道而来,因为你不说,所以我不去问,但是并不代表我没有察觉。”她松开了手,捧着玉兰花仔细端详。

屋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奇雅仍旧摆弄着手中的花朵,仿佛这个绝望寒冷的冬日,她手中的就是唯一的生机。

许久,禧恩终于开口,“有件事情我想当面向你核实,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奇雅嗔怪道:“若是与我有关的事情,我觉得我应当有知情的权利。”

禧恩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将一颗金铃铛放到了桌上。

奇雅一愣,将铃铛拿到了面前,轻轻晃动了起来。铃音清脆悠扬,六面金铃铛,每一面都刻着一个石榴。

“这——这是李先生萧上的铃铛,几天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在了,本来想要找青芽问个清楚,但终归没有,怎么会在你这里?”

“有个女人从江南织造盗走了太子妃的嫁衣,钦差范周全当晚离奇被杀,这个金铃铛就放在范周全身边的盒子里。”禧恩道。

“你本以为我想找瑶林报仇?”奇雅问道。

禧恩摇头道:“现在,我确定你与此事无关。”

奇雅突然冷冷一笑,讥讽道:“恐怕,就算是不留下这个金铃铛,只要嫁衣丢了,太子瑶林还是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吧。”

“因为江南合堂与江南织造一同置办太子大婚的用物,所以我必须把嫁衣找回来。”禧恩道,“你的心里没有仇恨,所以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你想替李先生守住他的秘密。”

仇恨——奇雅觉得有些讽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住在这里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禧恩摇头,“其实我也不确定你会来到这里。”

奇雅点了点头,声音低微道:“几天前,旻穗来到这里找过我,并且问起了李先生的事情。”

“旻穗?”禧恩一愣,却突然豁然开朗。

奇雅又摇了摇头,道:“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毕竟事关江南合堂,旻穗不会冒险。”

禧恩不置可否,只是径自道:“知道这金铃铛是李算先生之物的人,本就不多。”

“但毕竟有心人,不会很少。”奇雅道。

“她去了哪里?”禧恩问道。

奇雅摇头,“不知道,我们只是匆匆见面,而后就离开了。”她还想说什么,却显得有些犹豫。

“怎么?”禧恩挑眉问道。

“我想知道,当年——”奇雅问道,“当年旻穗是怎样受伤的?”

禧恩摇头道:“我也曾问过,但她总是不肯说,甚至不愿意告诉我,她怎么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长乐地,那个地方就算有心人想要找到,都有些困难。”

奇雅点了点头,突然认真地看着禧恩的眼睛,语气和缓却不容回绝,“禧恩,你与我都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答应我,你若是想要帮我,就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这样我才会觉得心安,而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解决了青芽的事情,我就回江南帮你,好么?”

禧恩点了点头,他太清楚奇雅的坚决,而由旻穗引出的疑问让他突然觉得焦虑和恐慌。投鼠忌器的思量并没有消失,只是一只老鼠换成了另一只老鼠,那感觉何等压抑无奈。

已近子夜,奇雅得到了满意的承诺,安心让她发觉身体的疲倦,“时候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禧恩有些歉意地点点头,道:“这些事情本应该明日在与你说的,你好好休息,这里的别院,你和阿福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奇雅甜甜的微笑着点头。

夜已深,漫天飞雪。冬日里最寒冷的日子已经来到了。

高原上,十几年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雪。

雪霁日出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中午了。

床头,白玉雕花,玉兰嫣然,暖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屋内却仿佛到了玉兰花开的季节。

奇雅站在院中,阿福在卖力的扫雪,他将积雪堆到了院子的角落,看上去像要堆出一个雪人。

“小姐,禧恩少爷已经走了?”阿福歪头问道。

奇雅点头,道:“他有自己的事情去做,不过这场雪倒是给他们二人一路上添出不少麻烦,不知道大雪会不会封上了山路。”

阿福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忙碌,跑到奇雅面前,道:“其实,禧恩少爷好像非常喜欢小姐,如果你要求他,他一定会留下来帮你的。”

“我也非常喜欢他,所以我也会以他的利益为第一考量的。”奇雅笑道,“他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不光是为了见我,而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必要让他做出牺牲。”

“你和他都能为对方着想,实在让人很羡慕。”阿福突然犹豫了下,随即拍着脑袋,支支吾吾道:“其实小姐,禧恩少爷家世显赫,为人善良,其实一个女孩子,其实无依无靠,若是能和他在一起,可能会少了太多烦心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为我考量。”奇雅笑的更深,她抬头打量着头顶的蓝天,舒心道:“我与他早就相识,我视他如兄如弟,他待我如姊如妹,是知己又像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小姐,比起自己孤单一个人面对危险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面对生活,来得重要。”阿福想了想,又摆了摆手,“嗨,算了不说了,也不是非要小姐和禧恩怎样。”

奇雅微微笑着点头,她将手掌撑开,阳光从指缝照在她的脸上,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种感觉平实却珍贵。

“你会去江南找他么?”阿福又问道。

奇雅点头,道:“只要我们解决了青芽的事情,就去江南帮他,比起我来,他更需要帮助。”

“我们真的不去找李秋水?”阿福又问道。

“不去!”奇雅看着阿福堆在角落的积雪,突然来了兴致,“你要堆个雪人么?”

阿福转头看了看,摆手道:“不是。”

“那你想做什么?”奇雅不解。

“秘密,做好了小姐你就知道了。”阿福嬉笑着打着哈哈。

雪已停,枯枝上的雪沫随风飞落,奇雅不觉叹道:“在江南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的雪景。”她突然摇摇头,苦涩一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阿福敛住笑意,淡淡道:“我记得小时候,江岸十里长堤上满眼树挂,雪柳寒江,琼花玉树,虽不是雪景,却比这雪景要雅致许多。”

奇雅看向阿福,嫣然道:“那过几日你带我去看,可好?”

阿福淡淡摇头,道:“怕是今年去看已经迟了。”

奇雅却不依,喃喃道:“不若这样,我带你回江南去看玉兰花海,而后你带我回来看玉树琼花。”

严冬的暖阳,就算是一年中最为萧条的日子,也仍然有灿烂的阳光照在这美丽的雪原上。但谁都清楚,黑夜与白天的交替,冬日里最明亮的阳光总是停留的短暂,而黑夜总会长久驻扎在雪山下的村庄。

奇雅就站在这阳光之中,希望时间不曾流过,拥有的不曾消失,不曾有人生在这个世上,更不会有人从这世上离开。

甚至,拥有永不消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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