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宿醉的春晓头痛欲裂,连着用冷水醒了几次神,下楼结清账目,牵着春华出了客栈,向梅林镇的方向走去。
与前两次不同,这回走的大多是山路,见春华实在辛苦,春晓拦下一辆路过的牛车,双方谈好价钱,姐弟俩依偎在一起一路颠簸,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梅林镇。
春晓自然对此处毫无印象,只是觉得这里要比松福镇小上许多,说是镇子,其实更像一个大的村落。令她意外的是,春华竟然还记得一些在梅林镇生活的片段,并且顺利地领着姐姐找到了自家从前的宅子。
镇上民风淳朴,院门上只是虚虚地拴着一段草绳,春晓上前解开末端的绳结,将门轻轻推开。
这座宅子也比叔父家的小些,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院子里却有着一架藤条和木板制成的小小秋千,角落处开辟出了一块小小的菜园,院内还栽种着数棵高大树木,看上去颇为惬意。
想象着儿时的春晓在成荫的绿树下荡秋千、身边父慈母爱的场景,她不禁微微湿了眼眶,春华却已欢叫一声,径直向正房奔去。
春晓急忙跟上,春华进了屋子,却只是在一张堆积了厚厚尘土的桌案前站定,忽然泪眼婆娑。
春晓正要上前安慰,春华已经抽噎着说道:“我记得这张桌子,从前,父亲总是伏在此处书写……还有那张床榻,母亲常常揽着我坐在那里,给我唱一首很好听的歌……”
说到这里,他转身扑进姐姐怀中,半是难过半是高兴地说道:“不管怎样,咱们终于又回到自己家啦……”
将房间院落彻底清扫一遍之后,戌时已然过半,令春晓惊喜的是,两间偏房的柜子中摆放着齐全的枕头被褥,厨房里各类器具也基本完备,并不需要添置什么。她打开包袱,将二人仅有的几身衣服取了出来,又把一直随身带着的针线、书籍和那只镶金算盘放在桌上,乍看上去,竟也很有些家的模样了。
姐弟俩吃了几个馒头,春晓挑出一床相对洁净的被褥铺好,哄着春华和衣睡下,自己抱着旁的被褥来到院中,借着月色拆洗起来。那被褥的边角曾有破损,又被人精心缝补过,破成孔洞的地方打了两层补丁,还特意绣上了与被面颜色相同的花草,春晓望着那细密的针脚,不觉有些出神,春华的母亲,应该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女子吧。
春晓整整忙了半宿,拆洗完两床被褥,又把厨具一一刷洗干净,这才在弟弟身边躺下,眼睛虽然闭着,却一直默默盘算着日后的生计,心思一刻不停。
朦胧睡到天色微明,春晓轻轻起身,烧了一壶热水,又将剩下的几只馒头切片放在温热的灶上烘烤,自己在灶旁坐定,打开装着银钱的荷包清点。
一路上租车住店,暂存在李婶的银钱已经花去了大半,加上从前剩的,也只有区区三十几枚铜钱,望着贺家给的那两只银锭,春晓虽暗暗咬牙,却还是无奈地拿起其中一只放进袖中。按照她昨晚想好的,今后要接着编筐贩卖,要养鸡攒蛋,还要买米买面,再给春华做两身像样的衣裳,接下来便是四处寻医问药,设法为春华医治腿伤,其中哪一样能离得开钱财呢?骨头再硬,现下也只得先低头服软罢了……
简单吃过早饭,春晓叮嘱春华留在家里读书,打算自己外出采买,春华却软磨硬泡,最后还是跟了出来。姐弟俩牵着手走出院门,许是看到了炊烟的缘故,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几位乡民,却只是探问指点,并没有人贸然上前。
见春晓姐弟出来,他们更是连着后退了几步,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春晓正在纳闷,几句低语忽然飘进耳中:“这不是那个克死了父母的袁春晓吗?她怎么回来了……”“哎呀,这么说来,那个男娃便是春华了,好好的孩子怎么成了跛脚呢?”“那还用问,肯定又是他那个妖孽姐姐给方的呗!你忘啦,她出生那天,明明冰天雪地的,可是一夜之间,镇上的桃花忽然全开了……”
春晓先是惊异,随即暗暗苦笑,本以为终于重返故里,兴许还能得些乡亲照拂,谁知……
她微微仰着头,牵着春华向前走去,身后私语更甚,她却充耳不闻。
梅林镇虽小,清早的市集规模却很可观,在集上转了半个时辰,便已买齐了推车、砍刀、粮食、灯油和菜籽,接着又买了两只半大的母鸡,扯了衣裳的布料,还狠狠心割了肉,打算中午给春华包饺子吃。
推着小车回到家里,春华围着姐姐一通乱转,仿佛喜得钻心,春晓忍不住在他身上轻轻一拍:“小傻瓜,就值得美成这样么,咱家的好日子才刚开了个头呢。”
吃过香喷喷的饺子,春晓将院中的小小菜园仔细打整了一番,将菜籽种了下去。作为曾经的大龄剩女,她体味过不为人知的寂寞与恐慌,为了与种种不良情绪抗衡,除了潜心钻研厨艺之外,凡是跟生活情趣沾边的事情她大都做过,用泡沫箱种菜就是其中之一。虽然那时基本上是无土栽培,用的都是些什么育苗块啊、营养液啊,但现在照葫芦画瓢,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如今这才是真正的无公害非转基因纯天然健康食品啊。
忙完种菜的事,又给母鸡喂过食,她洗脸梳头,略施脂粉,将布料认真包好,领着春华去了裁缝铺子。
给弟弟订了一身夹衣、一身单衣,付钱出来路过杂货铺,春晓又拐进去将笔墨纸砚一次买齐。
如此一来,春华更是欢天喜地,他将那砚台无比宝贝地抱在怀中,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看看拆洗下来的褥单被面已经半干,春晓又紧赶着烘干、缝制,天黑之时,两床清香松软、还带着灶火余温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铺在了床上。
春华慌手慌脚地月兑鞋上床,扑在被褥上来回打滚,心满意足地感叹道:“真好……姐姐,春华现下开心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