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回了叶府。
才一进门,便看到门房处的小丫鬟飞奔着朝福熙院的方向跑去,想了想,他干脆就径直去了福熙院。
走到半路,便看到大伯母魏氏屋里的管事妈妈,吴妈妈气喘吁吁的朝他这跑来,远远的看到叶羽,步子一顿,屈膝福礼道:“老奴见过九爷。”
叶羽摆了摆手,脚下步子不停,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可是大伯母让你来找我?”
吴妈妈便笑了说道:“回九爷,正是大夫人的意思,得了小丫鬟的回报,大夫人就让老奴来请九爷,不想,却在这遇上了九爷。”
叶羽点了点头,越发加快了步子,不消多时便将吴妈妈扔在了身后。
福熙院。
小丫鬟远远的见着叶羽,一边行礼问安,一边往里回报。
“夫人,九爷来了。”
屋里便响起魏氏急切的声音。
“快请了进来。”
“是,夫人。”
小丫鬟一边应是,一边急急的打起了帘子,对几步就走到跟前的叶羽,说道:“九爷请。”
叶羽就着小丫鬟打起的帘子进了屋子。
屋子里,魏氏几个大丫鬟齐齐上前向叶羽见礼,叶羽摆了摆手,才要上前同魏氏行礼,魏氏却是已经摆手制止,待叶羽落了座,魏氏对屋里的丫鬟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吧,见着吴妈妈了,让她进来侍候就行了。”
“是,夫人。”
丫鬟们鱼贯而出。
魏氏正欲开口,不想,目光一抬,却对上叶羽脸上那道细细沁着血珠子的伤口,不由便拧了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羽笑了笑,淡淡道:“没事,在外面不小心碰到的。”
这样的伤口,不管是怎样伤到的,但唯独不可能是碰的!
魏氏默了默,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轻声说道:“你娘去你舅舅家了,你还不知道吧?”
叶羽一怔。
“好端端的,怎么又回舅舅家了?”
魏氏脸上绽起一抹苦笑,轻声说道:“都是大伯母不好,原本是想着跟你娘商量下,看请哪个媒人合适。谁知道,人年纪大了,脾气就古怪了,三言不合,我跟你娘竟然就吵了起来。”
吵了起来?
叶羽错愕的看着魏氏,这么多年,几个嫂嫂便是做错了事,大伯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能过去就过去,却为着他的事,跟他娘吵了起来!
一时间,叶羽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都是侄儿的错,托累了大伯母。”叶羽沉声说道。
魏氏听了连忙摆手,道:“羽哥儿,可千万别这样说,你信得过大伯母,没把大伯母当外人,才来与我说这事,是大伯母没办好差事……”
“大伯母您别这样说,”叶羽打断魏氏的话,苦笑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您的情份,侄儿记下了。”
话落,起身得魏氏揖了一礼。
“哎,哎,这是做什么!”魏氏急声道:“一家人,怎么就搞得这样生疏了!”
叶羽笑了笑,顺势在魏氏身侧坐了下来。
恰在这时,吴妈妈端了个红漆描海棠花托盘进来。
“夫人,九爷,喝杯茶吧!”
接过吴妈妈递来的茶,魏氏揭了茶盖,却是没有立时就放到嘴边,而是以茶盖拂去杯中茶沫,抬头对叶羽和蔼一笑,轻声说道:“羽哥儿,你也不用担心,我把你的那番话说给你娘听了,想来,她应该是觉得自已离开京都太久,不知道寻什么合适的人家上门说媒,去问你舅母寻主意了!”
叶羽却是没有魏氏想得那般乐观。
他轻啜了口热茶,默了一默后,苦笑道:“先等等看吧,不行的话,这事只怕还要有劳大伯母。”
魏氏点头,“你放心,哪怕就是得罪你娘一辈子,大伯母也定要叫你如愿。”
叶羽待要道谢,又觉得一家人说这话太过客气,于是,便抬头给了魏氏一个淡笑。
魏氏放了手里的茶盏,对叶羽说道:“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有事,你去忙吧。”
叶羽还真是有事,闻言,当即放了茶盏,起身,对魏氏说道:“大伯母,我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去吧!”
魏氏让身边的吴妈妈代她送叶羽出去。
稍倾,吴妈妈回来复命。眼见,魏氏端了茶盏却是目光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轻声喊了一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魏氏恍然回神,看着吴妈妈问道:“羽哥儿走了?”
“走了。”
魏氏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长叹一声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不帮着二夫人劝着羽哥儿?却反而大包大揽的宁可得罪二夫人,也要让羽哥儿娶那个罗姑娘进门?”
吴氏笑了笑。
虽然没有言语,但其间意思不言而喻!
魏氏便苦笑道:“其实我也不赞成羽哥儿娶那个罗姑娘,只是……”
吴氏看着魏氏。
魏氏笑了笑,摇头道:“到不是我自私,却是,因为打小我便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以为他跟我说的那番逼二夫人就范的话是假的?”
“九爷深受皇宠,又得睿王爷赏识,奴婢觉得他应该只是吓吓二夫人。”吴妈妈说道。
“你们啊,都以为他只是说说,可是,我却相信,他是真的会这样做!”魏氏叹了口气说道:“楠哥儿和羽哥儿还有钰哥儿,这三兄弟,要说真正像到二弟的,也就是羽哥儿!”
“不能吧!”吴妈妈咂舌道:“老奴瞧着,九爷比二老爷可是明事理多了!”
魏氏“嗤”笑一声,淡淡道:“你瞧着羽哥儿比二老爷明事理,可是你就没瞧出羽哥儿他跟老爷一样,是个认死理的吗?”
“这……”吴妈妈讪笑着看向魏氏,“夫人,奴婢可没您那眼光,看人,一看一个准!”
魏氏便叹了声气,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摇头道:“羽哥儿是像足了二老爷,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人,你就是拿个天仙换,他也不能同意。楠哥儿却是像了二弟妹,他的世界,不是黑便是白。好在,娶了顺珍这么一个温婉的人,这些年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他一些,只不知这罗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可千万不要像是当年的董明珠,那样……”
吴妈妈听得身子一颤,失声道:“不能吧?”
魏氏脸上绽起一抹涩笑,轻声说道:“世事无常,谁能保证我们遇上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对的的呢!”
话落,长长的叹了声气!
且说叶羽离了福熙院,原本是往自已院子去的,但走到一半却又折身去寻了叶楠。
叶楠正陪着芮氏用晚饭,听了丫鬟的回话,略作沉吟后,对丫鬟说道:“请了九爷进来。”
“是。”
丫鬟退了下去。
不多时,叶羽被请了进来,一进屋子,芮氏就站了起来。
“九弟来了,还没吃饭吧?要不,跟我们一起吃口?”
叶家若是没有大事,都是分开用饭的。
叶羽跑了一天,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还真就觉得有点饿了,当下也没拒绝,点了点头,在叶楠下手的位置坐了。
芮氏便要起身去张罗,叶楠抬手,示意她坐下,“让丫鬟们上前侍候就行了,你坐着吧。”
叶羽对着芮氏笑了笑,拿直桌上的筷子,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芮氏回头对云锦说道:“让厨房再做几个九爷爱吃的菜,动作快点。”
“是,女乃女乃。”云锦便要退下去。
叶羽抬头说道:“不用了,嫂嫂,我随便吃口就行了。”
芮氏还在犹豫,叶楠已经开口说道:“他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事,你就别张罗了,随便吃点吧。”
芮氏便对着叶羽谦意的笑了笑,坐下重新用起饭来,目光却是不露痕迹的在叶楠和叶羽眉间来回扫了几遍。
饭毕,自有丫鬟下人上前收拾桌子。
叶楠转身对芮氏说道:“让云锦侍候你云院子里走一圈,消消食,我和九弟去书房谈事。”
芮氏便问道:“要不要找两个伶俐的小丫鬟进来侍候?”
“不用了。”叶楠说着,便对叶羽招呼道:“走吧,我们去书房。”
叶羽笑着与芮氏告退,跟着叶楠去了用来作书房的东厢房。
书房里,兄弟俩分左右坐下,叶楠抬头看向叶羽,轻声问道:“怎的这个时候过来?”
“计划有变。”叶羽对叶楠绽起一抹苦笑,然后抬头揉了眉头,说道:“罗姑娘怕是被人给惦记上了!”
叶楠轻挑眉头,看向叶羽,“这话怎么说?”
叶羽把他之前在睿王爷跟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轻声说道:“好在王爷已经答应,让王妃出面来安排这件事,不过……”
“不过,我们自已也得加紧了动作,是不是?”叶楠打断叶羽的话,扯了嘴角,浅浅一笑,问道:“你之前想着要替罗姑娘请封县主,就是想堵住睿王爷那边?”
叶羽点头。
叶楠摇头,“你啊,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过头了,还是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王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自然能对你妥协,但若是有一日王爷荣凳大宝,你就不怕他秋后算帐?”
“那时的事那时说吧。”叶羽勾了唇角,给了叶楠一个浅浅淡淡的笑,“最其码,眼下,我不能连自已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不然,还谈什么入阁拜相的!”
叶楠闻言,先是怔了怔,稍后只能失笑摇头。
顿了顿。
“那你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叶楠看向叶羽,略作沉吟后,轻声说道:“之前是打算让姵雯走皇贵妃那条路子,现如今你既然已经开罪了睿王爷,自然便也把皇贵妃给得罪了,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原本也不是抱很大希望,”叶羽接了叶楠的话,说道:“睿王爷什么心思,我原就猜了个八九成。当初只是因为担心罗姑娘身份不够,让他们做了文章,既然王爷应承给张嫡妻文书,这县主不县主的倒也不重要了!”
叶楠想了想,失笑道:“阿九,改天让你嫂子请了罗姑娘入府做客吧,我真是奇怪了,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让你如此替她谋划!”
叶羽笑了笑,说道:“我正有此意,先让母亲出面请了罗姑娘进府做客,把声势做出去。过几天,就让媒人上门提亲,先把名份定下来,再说!”
“母亲?”叶楠挑眉向叶羽,稍倾,失笑道:“傍晚边,她匆匆离府,去舅舅家,就是为这事?”
叶羽笑了笑,算是回答。
叶楠便摇头,对叶羽说道:“你啊……也就只有你能逼她就范了!”
顿了顿,后,叶楠忽的便指了院子西北角的方向,对叶羽说道:“那边,你是个怎么打算?”
院子西北角是明珠楼的方向。
叶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淡淡道:“静观其变!”
叶楠想了想,点头道:“不可大意了。”
“放心,已经让人盯着了!”
兄弟俩又细说了一番话,叶羽正打算起身告辞,不想芮氏却是使了丫鬟来报,说是朱氏回来了,派了朱妈妈来请叶羽去她屋里说话。
叶羽不由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对叶楠说道:“母亲办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怕是连晚饭都没用,便急匆匆的回来吧?”
叶楠看了眼语带挪揄的叶羽,摇了摇头,说道:“怕是舅母根本就没有留她用饭!”
提起朱家现如今的当家夫人,兄弟两人同时都默了默。
照说,朱氏是朱家唯一的嫡女,与现如今当家的舅舅是一母同胞,本该是守望相助,可是……叶羽沉沉的叹了口气,对叶楠说道。
“我之前去过一趟舅舅家,舅舅到还好,只是,舅母那边……”
“原也怪不得舅母,”叶楠听了摇头道:“当年因母亲之事,舅舅家几个表姐妹说亲都艰难了些,她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
叶羽点头,想着,不能让朱氏等急,不然回头不知道她又是怎样的一番发作。于是,便辞了叶楠,去了福双院。
而福双院里,朱氏正半躺在罗汉拔步床上,胸口一起一伏,脸上冷的能滴出水来,朱妈妈则忙着指挥魏紫和云红沏茶,摆晚膳。
“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朱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自榻上坐了起来,一脸历色的对朱妈妈喝道:“再叫人去请,我到要看看,这要请几次,才能把人请到!”
几个丫鬟被朱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走起路来都像猫似的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地雷!
朱妈妈,叹了口气,接过魏紫递来的茶盏,递到朱氏手里,轻声劝道:“大夫说了您这身子,动不得气,您就算是不为着别人,也为着自已个儿,多心疼心疼自已吧!”
朱氏接了朱妈妈递来的茶,一路闷着股气回来,嘴里火烧火燎的,确实也渴了,揭了茶盖便凑到了嘴边。
朱妈妈才要喊,小心,茶水烫。
朱氏已经是“呸”一声,将含到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抬手便将茶盏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怒声道:“谁沏的茶,这是要烫死我吗?”
屋外小丫鬟吓得身子瑟瑟抖得就如狂风中的落叶,有胆小的,已经轻声的啜泣起来。
云红几步进了屋子里,低眉垂眼上前,哆嗦着嘴唇说道:“夫人恕罪,奴婢这就重新沏过!”
“滚出去。”朱氏对云红怒声道:“连个茶都沏不好,要你有什么用?阿媛明天就叫牙婆子来,打发了出云。”
云红脸一红,眼泪便大滴的落了下来。
朱妈妈叹了口气,对云红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叫你魏紫姐姐来把屋子收拾下。”
云红抹着眼睛退了下去。
朱妈妈便轻声劝着怒不可遏的朱氏。
“夫人,九爷就要到了,回头让他看到您在这打骂丫鬟的……”
“那又怎样?”朱氏对梗了脖子对朱妈妈说道:“下人当不好差,我竟连个下人都说不得了吗?”
朱妈妈讷讷无语的看着眼前根本就讲不进道理的朱氏,无奈的垂了眼眸,走到桌前,亲自倒了杯水,递到朱氏手上。
“夫人,喝杯水,消消气吧。”
朱氏接了朱妈妈递过来的茶盏,送到嘴边时,却是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滴进了茶杯。
“阿媛,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朱氏端着茶盏的手颤抖的不成样,茶盏里的水泼了出来,打湿了她膝下棕色马面裙,她却浑然不觉,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扑擞擞的下往下掉,“你也看到了,大嫂连面子情都不屑于做,难道我还真稀罕她一餐饭不成?”
朱妈妈叹了口气。
想着朱家那几位婚事颇为艰难的表小姐,摇了摇头,心道:若换成是你,你又该如何呢!当年,舅夫人不是不曾替你做主,可你又做了什么?
前情旧事,再说又有何用!
朱妈妈上前接过朱氏手里的茶盏,又拧了帕子,轻轻替朱氏拭去脸上的泪水,劝道:“夫人别伤心了,回头九爷来,看见了,该心疼您了。”
“他才会不心疼我!”朱氏拿了朱妈妈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把帕子重新递给朱妈妈后,没好气的说道:“他要是知道心疼我,就不会逼着我做这些事。”
九爷是说让您同大夫人商量啊,可是您自已要舍近求远,去寻了舅夫人,您这又怪得了谁呢?
眼见朱氏眼睛略显红肿,朱妈妈起身取了胭脂过来,替朱氏细细的补了妆,才弄妥,屋外便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夫人,九爷来了。”
朱妈妈朝朱氏看去,“老奴迎了九爷进来?”
朱氏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朱妈妈便放了手里的脂粉,脸上绽起一抹笑,紧走几步,打起帘子对正自外而入的叶羽笑了道:“九爷来了,夫人正说着您呢!”
叶羽对朱妈妈微微颌了颌首,进屋向朱氏见过礼,待在朱氏下首坐定后,方问道:“母亲令人找了孩儿来,可是有事?”
朱氏冷冷道:“就别跟我打这个花枪了,我就不信了,你会不知道我找来为的是什么事!”
叶羽默了一默,稍倾,目光微抬,看向朱氏,“这么说来,母亲您已经跟舅母商量好了,请了谁上门保媒?”
“哼!”朱氏冷冷一哼,对身侧僵着身子的朱妈妈说道:“看吧,生儿子有什么意思?老话果真没说错,有了媳妇忘了娘!我替他奔波这一日,也不见他问一声,可是累着了,可曾用过饭!”
朱妈妈尴尬的笑了笑。
想着说几句话,替朱氏圆转一番,只是,还没待她想好,叶羽却是开口了。
“母亲若是身子乏力,难受奔波之苦,孩儿可以去托付大伯母,以免为着孩儿的事,而累着了母亲。”
“你……”
朱氏想不到,自已原本只是想抱怨几句,让叶羽知道,她受的委屈,可谁曾想,叶羽却是三言两语间,便要将她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顿时便变了脸色,对叶羽喝道:“你娘我还没死,就算是我死了,你也还有舅舅,舅母,他们会替你做主,犯不上去求姓叶的人!”
叶羽拧了眉头,淡淡的撩了眼恼羞成怒的朱氏。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明白,他娘这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姓叶,哪怕就是她再不喜,再不愿,再不肯承认,可他始终是叶家人!而母亲却是字字句句间都想要将他从叶家摘出来!
想着母亲幼时,外祖父也曾为她延请名师读书识字,虽不若舅舅那般学问好,可也是琴棋书画颇有才名!
现如今……
叶羽目光淡淡的扫过朱氏因为恼怒而涨得通红的脸,想了想,轻声说道:“母亲一生都在怨恨父亲,怨恨叶家,孩儿有一事不明白,当日舅舅怜您日子艰难,曾亲自寻到祖父,说是要接您回家,祖父也已应承,母亲您为何不同意?”
“我还不是为了你!”朱氏月兑口而出道:“你那时那般小,我要是走了,在董明珠那个毒妇手下,你哪里还有命能活。”
叶羽看着情绪激动无以复加的朱氏,再次淡淡道:“母亲可还记得,董姨娘是怎样没的?”
朱氏便好似被雷劈了一样,怔在了那。
董明珠是怎样没的?
她当然知道。
当年,老太爷眼见她和董姨娘斗得昏天黑地,而叶明霖又一味偏帮董明珠,她又不肯和离归家,一场大病过后,老太爷自知时日无多,先是借故打发叶明霖离京,然后亲自下令让人给董姨娘灌了药,董姨娘先是拉了几天的肚子,后来便拉血,最后没几日便死了!
待叶明霖得了消息,赶回京都,大局已定,他砸了老太爷的书房,更是同老太爷大吵一架,并且发誓,一定要休了她。
老太爷喊了大爷叶明德,写下一张字据,言明,叶明霖若敢休他,便将叶明霖和叶钰逐出家族!这才震慑住了叶明霖,但叶明霖却是恨了她一辈子!
朱氏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叶羽不为所动,而是继续说道:“母亲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孩儿想请问您一声,您这些年,除了将您对父亲的恨不分日夜的灌输给我外,您还为孩儿做过什么?”
“我……”
叶羽摆手,有些话,他从前不会说,那是因为觉得没说的必要!
但现在,却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孩儿当日是否跟您说过,让您离开叶家,孩儿跟您走?”叶羽看向朱氏。
朱氏颤了颤。
眼前便浮现起若干年前,在与叶明霖吵过架后,三岁的叶羽一边拿手拭着她的泪,一边糯声糯气的说道:“母亲,我们离开这吧!我跟您走!”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朱氏摇头。
她哀切的看着叶羽。
叶羽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所以母亲,请别再用您所谓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来当说词。您这一生所为孩儿做过的,只不过是把孩儿带到了这个世间。”顿了顿,他微微挑目,幽深的眸带着薄薄的锐利直指朱氏,“母亲,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选择做您和父亲的孩子!”
“九爷!”
朱妈妈白了脸看向叶羽,那句到了嘴边的“子不言父过,女不擦母艳”在对上叶羽眉宇间的淡漠时,终是没有说出来。
朱氏脸色同样白的如同涂过大白的墙,她哆了嘴,看着叶羽,颤声问道:“羽儿,你……你恨我?”
叶羽笑了笑,摇头道:“谈不上恨,必竟,我再不愿意,始终是您生了我!不过……”
“不过什么?”朱氏紧了目光看向叶羽。
“不过,我并不希望您以为,您生了我,就可以主宰我的人生!比如,为难我在意的人,又比如,占着您是长辈,以孝道压人!”叶羽抬目,看向朱氏,“我刚才也说了,在我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了,您只是给了我一场生命,如此而已!那么作为回报,我肯定是会侍奉您终老!”
言下之意,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们都还是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好!
朱氏哆嗦着嘴,又是恨,又是怒的看着叶羽。
她可以大怒,可以骂他拂逆,但是她却又知道,叶羽说的都是真的!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她给他的,永远是她对叶明霖喋喋不休的咒诅!她没有像别的母亲一样,抱过他,亲亲他,更不曾亲手替他操持一针一线!
生下他,先是有女乃娘,再后来便接去了老太爷跟前养着。那些日子,她有时十天半月见他一面,有时三、五月见他一面。
见面时,她永远都是在说着叶明霖的不好,说着董明珠的可恶……朱氏闭了闭眼,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良久。
“你舅母说,想请了户部员外郎,鲍庆余的夫人上门说媒,你觉得怎样?”
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文晋昭现在是翰林院侍讲,也是从五品,到也相当!
于是便点头道:“舅母做事,向来妥当,就这样吧!”
叶羽话落,朱氏张了张嘴,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几日先请了罗姑娘来府做客,稍后再由舅母出面请了鲍夫人上门说媒,您看如何?”叶羽看向朱氏。
朱氏撇脸,避过叶羽的目光,淡淡道:“您觉得行就行,我没什么意见!”
叶羽点头,对朱氏说道:“您晚膳还没用吧?先用了晚膳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九爷,夫人一个人吃着也没意,不如您留下陪夫人用点吧。”朱妈妈在一边适时的说道。
“好的(不用)!”
叶羽看了眼轻垂眼眸的朱氏,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就不耽搁您用餐了。”
话落,起身揖礼退了出去。
叶羽一走,朱妈妈一脸急切的对朱氏说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让九爷陪着您用饭,慢慢的把感情陪养起来才是……”
“阿媛,你没听出来吗?”朱氏打断朱妈妈的话,“他恨我,他虽然嘴里没说,但是他其实是恨我的,不但是他,楠哥儿也是!”
“夫人……”朱氏摆手,打断朱妈妈的话说道:“让她们把饭都撒了吧,我吃不下!”
朱妈妈还要再劝,但看到朱氏一脸的疲惫后,她只得让魏紫将才摆好的饭菜又撒了下去。默默的坐到朱氏身边,替她捏起脚来。
“阿媛啊,我真是后悔……”
朱妈妈手上顿了顿,抬头看向闭着眼的朱氏。
但朱氏却在说这一句后,便没再说。
至于是后悔当日没有离开叶府,还是后悔那样对待两个儿子,没有人知道!
……
西市柿子胡同的文府。
文晋昭是由小厮扶了回府的。
进屋,见林小桃还没歇下,正在逗弄着床上的文天赐,站在门边看了一会,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林小桃一抬头,见是醉意阑珊的文晋昭,连忙放了文在赐上前去扶文晋昭,埋怨道:“怎么又喝醉了!”
“没办法,今天怎么推也推不掉,是都察院的方大人请的客。”
林小桃叹了口气,扶了文晋昭去床上躺着,他则去张罗着让灶上做醒酒汤,又让丫鬟沏茶。顺便将青果今天出门的事说了一遍。
文晋昭一边逗着在床上翻来翻去不肯睡的文天赐,一边对林小桃说道:“要不,明天我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哪里还用着你去请太医,人九爷早把御赐的药送来了!”
文晋昭听了,不由便笑道:“太医院的小傅太医和他素来交好,很多药,宫里的贵人还没有,就现到了他手上!”
“哎呦,这可倒好了,我原还担心,这果儿子身骨弱,怕到时生产时吃苦头……”
文晋昭看着把话一歪歪到三千里外的林小桃,皱了眉头道:“你也想得太远了吧?这婚事都还没定下来呢,你就想着果儿生产的事!”
话落,文晋昭连连摇头,一边将把手指一个劲的往他鼻孔里塞的文天赐手往外抓,一边说道:“天赐啊,你娘这可真是一孕傻三年,你都三岁了,你娘还不见好,这可怎么办!”
文天赐哈哈笑着,眼见抠不到他爹的鼻子,干脆手往上伸,去抠他爹的眼睛。
“小祖宗啊!”林小桃见了,连忙上前抓了文天赐的手,抬手便重重的敲了一记,训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抠,这要抠坏了,怎么办!”
文天赐瞪了黑圆圆的眼珠子,看着她娘,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被她娘给打了,然后,嘴一瘪“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举了胖乎乎的爪子到文晋昭嘴边,“呼呼,痛……娘,娘打……”
“哎,不哭,不哭啊!”文晋昭心疼的抱了宝贝儿子,一边吹着,一边对林小桃说道:“你也是的,好端端的打他干什么,天赐这么聪明,你跟他讲道理就是了!”
“讲道理?”林小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前儿铃儿才被他扯了耳坠子,耳朵肿得有枣那么大,我再不制制他,怕是下回真就要抠了人家的眼珠子了。”
铃儿是林小桃屋里的丫鬟,平时也帮着照顾文天赐,那天戴了个圆圈圈的银耳坠,一时没留决,被文天赐的胖魔爪给拽了,差点就把耳朵弄了个缺!
文晋昭想想也是一头的冷汗,当下,便对文天赐说道:“天赐啊,你要听你娘的话,你爹是个穷官,你这万一把人给伤了,爹赔不起银子,就只能从你身上省了!”
文天赐才不管,他只在乎他被他娘打了,举着个小胖手,“哇哇”的嚎着,“打,打娘……”
呃!
这是要他爹替他报仇呢!
好不容易把个文天赐哄好了,林小桃让赵三娘进来,抱了下去。
然后又叫丫鬟打水进来,侍候文晋昭梳洗。
“果儿说是想在京都开家食为天的分号,你说我们能不能也入个股?”林小桃对文晋昭说道。
文晋昭正月兑了鞋袜坐在床边由丫鬟侍候着洗脚,听了林小桃的话,摇头道:“这事怕是不行,这里面还牵扯着个十一皇子呢!”
林小桃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只是这京都不比青阳镇,要应酬的地方实在太多,我们得想个生钱的法子才是,不然……”
文晋昭也知道,这两年下来,要不是青果时时接济,他们的日子只怕是捉襟见绌,于是便道:“要不,我向上峰请外调吧。”
“外调?”林小桃看向文晋昭。
文晋昭点头道:“这京都就算是我们想盘个铺子下来做点小买卖,就这地价物价,也只能想想,不如,我去谋个外放的县令,找个略显富庶的地方……”
“不行!”林小桃断然拒绝道:“果儿就是因为我们在京都,才想着要来再开家分号的,我们这个时候走了,算是什么?”
文晋昭想了想,点头道:“也是,那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小桃却是愁苦的皱了眉头。
哎,要是办法那么好想,她何必犯愁呢!
文晋昭和林小桃在为这进项之事犯愁,那边厢,却有人正替他们细细谋划起来。
“小姨夫经常要这样应酬的吗?”青果问着庄婶。
庄婶点头道:“文老爷这官职还是低了些,这到是个好事情,有应酬就说明他跟同仁们处得好,往后升迁也不难,只是这银钱上就得花费大些!”
青果听了不由便失笑道:“我还奇怪,怎么我年年让人送银子来,我姨头上却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敢情都花在小姨夫的这应酬上了。”
庄婶便点头道:“这京都城里,关系势力盘根错节,逢年过节四时八节都需要打点,姨太太能把日子打点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满京都城,勋贵豪爵的不是开铺子做买卖,就是买田置地倒腾粮食。”庄嫂对青果说道:“光靠几个奉禄,养家小都难,别说是还要应酬了!”
青果听了便点头。
受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
光靠她时时接济还不如想办法替她姨张罗一门能赚钱的买卖!
心里拿定主意,青果便决定,明天继续出门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