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某军区医院,特级病房。
枯等无聊,西陵习惯性地取出香烟刚要点燃,便被朱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里禁止抽烟!”
西陵眨眨眼,立即从善如流地把烟收了回去,转头问祈临:“大哥,我们都在这里守了快一个星期了,那一位还是没动静。”
沉默片刻,抱臂立在窗前的祈临缓缓说道:“他昏迷多年,几乎是植物人的状态,十天前脑电波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波动。医生说,如果这几天仍有变化的话,他醒来的可能性很大。”
“可他到现在还是那样子……”朱焰狠狠皱了下秀眉,“西陵,你不是医生么,你说说这种情况,有几分把握?”
“小姐,我是法医,对尸体更有了解。活人么,我还欠了几分火候。”西陵耸了耸肩:“不过我问过同学,他说这也许只是偶发事件,有很大的可能,‘那位’会这么……继续沉睡下去,像中了魔咒的王子。”
他不不伦不类的比喻让朱焰撅起了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西陵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嘀咕:我还不是为了逗你开心?
不知就里的朱焰轻斥完,转头向祈临说道:“大哥,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守下去么?安家的事虽然已了,但那个自称蓝玉的女子,来历还没有调查出来。虽然她自称鬼灯门,但万一只是托词呢?”
其实她并没有怀疑蓝玉的来历,而且颇为欣赏对方的作风,觉得这位手段强硬一击必中的女子一定与自己很合得来。她只是在听说了某些事后,不甘心祈大哥会守在这里,更不甘心他会将辛苦打拼出的天下拱手让出。
凭什么呢……就算里面躺的那个病人是“那一位”的儿子,可他始终是个病人,听说生病前还是个纨绔,凭什么要祈大哥为他牺牲良多?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祈临沉声说道:“我那天就和你们说过,守护少主是我们的执责,也是黑麒麟存在的意义。这次万幸少主有了即将清醒、恢复健康的迹像,我们自然要过来尽自己的本份。”
朱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什么叫尽本份?论出身,我们都是国之栋梁的后代!论能力,我们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强,可照你这种说法,我们都变成奴才了!祈大哥,黑麒麟的首领只有你一个,其他的,我统统不认!”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出去。不多会儿,楼下被团团树影花枝掩映的道路上,清晰地传来汽车发动声,快速向门口驶去,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丫头……”西陵尴尬地模了模鼻子,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劝解下老大时,只听祈临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我么?”西陵指着自己的鼻尖,想了想,苦笑道:“我很意外。老大你知道,我们自成立以来,就只有你一个老大,但现在你突然说,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副手,其实正主是那一位——”
他目光落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似乎穿透了阻碍,看到里面躺在医疗设备里,身上还接了许多管子的那个人。
不可否认,那个人即使是在昏迷中,也依旧拥有某种特别的魅力。可要当黑麒麟的老大,难道只是凭脸蛋么?况且,自组织成立以来,都是祈临在打天下,一步步带着黑麒麟,在山头临立的道派中有了自己的地位。如今各道门提起黑麒麟,都不敢轻视。能有今天,可不是那一位的功劳啊……
见就连最善于隐藏情绪的西陵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祈临心头一时诸般滋味。但他不是擅长表达的人,沉默半晌,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说道:“他是我们的少主。”
“我知道了。”西陵再度苦笑,“我会好好消化这个事实,但朱焰她似乎根本想都不愿去想。老大,你不用去劝劝?”
想起朱焰这些年来为自己着想打算的那些话,即便冷硬如祈临,眸光也不禁柔和了几分,心中却更是无奈:“等有机会吧……我准备再等两天,如果少主还未醒来,我们就回去,继续等待。”
西陵无声点了点头。两个男人站在长廊上,少有的目光飘忽,神情恍忽,均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谁也没有看到,特级病房中,躺在雪白床褥上的青年,露在被外的小指忽然微微一动。幅度之小,就算有人一直守在床前,也未必注意得到。更没有知道,他体内发生着怎样的剧变,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但因尚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已经是他挣扎的极限。
他的双唇也在轻轻皽抖,依稀是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
但很快,他所有的动作都消失了,整个人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毫无生机的死气沉沉之中。唯有那记无声的呼唤,依旧余音袅袅——
紫苏……
近万里之外,天空之中。
林紫苏猛然惊醒过来,没由来地觉得一阵鼻酸。
刚刚是作梦吧,不然怎么可能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趟出门,她可是孤身一人上的飞机。
拉着空姐刚刚发的、有些下滑的毛毯,她定了定神,按下头顶的按钮。片刻的功夫,漂亮的空间便悄然走到身边,轻声问道:“您有什么需要?”
“请给我一杯牛女乃。”
很快,热气腾腾的热饮便摆在了面前。她啜饮着香甜的牛女乃,慢慢平定了原本不安的心绪。看了一眼机窗外黑沉沉的天宇,她戴上眼罩,打算再次沉入梦乡。
只是,没由来地,她竟隐隐有些期盼,再次梦到那个呼唤自己的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梦虽让自己心悸,却更是熟悉。只是,那人到底是谁呢……
怀着期待与不安,林紫苏再度沉入梦乡。
凌晨六点一刻,飞机抵达m国首都机场。
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来,林紫苏到预定的房店洗澡吃了点东西,又补了一觉。等天色彻底大亮,才神清气爽地去餐厅正式吃早餐。她原本可以叫客房服务,不过乍来异乡,她想多接触一下人,见识一下这儿的风土人情。
但她忽略了一点:会住酒店的大多都是外地人。其中更有不少是像她一样来自华夏的公民,听罢隔壁几桌的谈话,她发现这些人的目的和她一样,都是想来玉石大会上采购玉料的。
看来竞争对手不少啊,好在自己的目标和别人又不太一样,其他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要买上好的原石,她只要买还过得去的就行。
林紫苏暗暗想着,迅速吃完了早餐,便出门闲逛。
前世她曾到m国来公干过,虽然当时为了公事来去匆匆,没有闲逛的时间,但m国的大体情况她还是记得的,其中自然就包括了那些鼎鼎大名的玉石售卖厂。加上这次过来之前她又做了番功课,虽然没请向导,但却颇有几分驾轻就熟。
但欣赏着迥异于华夏的建筑与风情,走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听到小帝的声音:“你今天多注意点,我有预感你会遇上好事。”
经过上次在花鸟市场的事,林紫苏倒也习惯了小帝以这种方式和自己沟通。便问道:“是捡到大漏还是天降横财?”
“怎么净想着钱啊你,说不定你会遇上个帅哥呢。”
“对我来讲,只有直接的利益才是好事。”
“你这贪财的家伙……”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林紫苏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巷子附近,突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事?
林紫苏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几个穿着工字背心,肌肉虬实的年轻男子正追着一名长发飘飘,面孔姣好的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跑了出来。令她心惊的是,那几人手上都有棒球棍之类的东西,个别一两个腰间还鼓鼓囊囊的,随着跑步的动作滑出一截泛着冷光的黑色金属物体。
她还来不及反应,那小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就是我拿货的新上家,她可是华夏国的人,如果不怕华夏领事馆找你们麻烦的话,你们尽来管啊!”
追过来的那几人停下脚步,将林紫苏团团围在中间。看起来像大哥似的那人脸上有条疤,表情十分凶狠阴鸷:“你说谎!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哼,是真是假,你一出手就知道啰。不过别怪我没先告诉你后果,你要知道,m国一向是巴结着华夏国的,如果发生了华夏公民在m国境内被打伤的事,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哦对了,去年有个抢劫误伤了华夏女人的倒霉蛋,马上被判了无期呢。你是不是也想进监狱去尝尝牢饭的滋味?”
大哥脸上还是有些怀疑,但旁边几个小弟却已露出了动摇之色。见状,那小姑娘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得色,接着马上又变成楚楚可怜。她仰起脸,用哀求的语气对林紫苏说道:“大姐姐,你可别否认哦,昨天明明是你把货交给我的。你要是不肯承认,那他们就要杀死我了。”
这时,林紫苏才有机会细看她的容貌。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漆黑修长的眉毛,盈盈如水的双眸,小巧的鼻子下一张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祈祷。这小姑娘竟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而且眉宇间更带了一抹灵狐般的狡黠,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灵动可人。但凡是个人被她软语哀求,都会生出同情心,想要帮她一把。
但看着这貌似天真的小丫头,林紫苏心绪却没有多少起伏。目光在她白皙细长的脖颈上一转,盯着她颈间那条和衣服很相配的彩虹色纱巾,林紫苏不冷不热地说道:“小弟弟,滥用别人的同情心是不好的行为。”
“你这个——”
没想到这年轻女子居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男扮女装的小美人顿时一脸戾色。旁边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她们身上的大哥,顿时恍然大悟般嚷叫起来:“原来你是男的!三天前过来捣乱闹事的那个小少爷,也是你装扮的吧?!怪不得我们追去出后就跟丢了,原来你扮成了女人逃走!我说怎么这样面熟!”
见他说着又要动手,男孩不禁慌张起来:“你可别乱来!我不过借你们的酒吧卖点东西罢了,顶多是没按规矩给抽成,我现在补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
“呸,我们家酒吧干干净净从不沾白的黄的,结果全被你给搅合了。弟兄们找了大半夜才在这儿逮到你,怎么可能放你走!你放老实点儿,乖乖和我们回去,还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见求情不成,男孩神色更加慌张:“我、你……大哥,我真不知道你家的规矩,你就饶了这一回吧。”
“少废话,你也不是初犯了!三天前你不就扮成想买白粉的顾客到店子里捣乱么?昨晚还拿了真货进去悄悄贩售。你当我们老板是吃素的啊?”大哥咧嘴笑了一下,目光中却尽是凶狠残忍:“单冲这两点,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他特别在招待二字上咬重了音,傻瓜都能听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男孩不禁愈发绝望。突然,他掏出一把陶瓷匕首抵在了林紫苏喉咙上:“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再说是你们杀的!你们觉得警察会相信谁的话!”
本来正在缓缓逼进的一帮人,顿时停住了。为首的大哥眉头一皱:“你以为这种威胁有用?”
“有用没用,看杀的是谁!她一看就是华夏人,到时你们想要月兑身,至少得掉一层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是烂命一条,拖一个人垫背我就多赚一分!”男孩眼角抽搐,声嘶力竭,一副神经质的模样。漂亮的面孔扭曲得不成模样。
被他要胁,大哥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但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他们老板早年起家时用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这几年才慢慢洗白,博了个慈善家的好名声,所以比谁都要爱惜羽毛。就连开设**,也绝不允许有毒品与妓女出现。但老板的谨慎,不代表他会对手下人仁慈。如果把华夏人卷进来,将事情闹大了损害到酒吧甚至老板的名誉,他相信,老板一定会拿出以前的手段把他整得生不如死。
华夏人在m国的地位非常高,因为政府还指望着他们过来投资旅游,拉动经济,带来就业机会。一旦有华夏人出事,那将引起连锁影响,警察也会加大惩处力度。这男孩劫持了个华夏女人当人质,不得不说,真是找了个最好的挡箭牌。但若要就此放了这个捣乱的男孩,他却又不甘心——
大哥正阴沉着一张凶脸,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清悦的女声响起:“拉我做人质?你胆子倒挺大的。”
随着这句淡然的话语,以及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孩已经死死捂住手腕后退几步,满头大汗地挤出艰难的质问:“你——你怎么——”
林紫苏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吟吟地说道:“我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为了自保难免下点儿重手,你不要见怪哦。”
从刚才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里,她已模清了双方的来历立场。对这个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甚至还敢以她为质的男孩,她实在没什么好感,便用了个巧劲,出手卸去了他的手腕。
不过,她也无心掺合他们的事情。从容月兑身之后,她刚要离开,却听男孩发出一声害怕的尖叫,弯腰从扑上来捉他的男子之间找了个空隙跑了出去。
狂奔时他慌不择路,竟迎面撞上了一张刚发动的轿车。只听一记尖锐的刹车声,和怦的落地声,他被撞得飞起抛落到旁边的草坪上。几个男子见状,迟疑着走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又冲大哥摇了摇头:“老大,他死了!”
“晦气!”大哥狠狠啐了一口,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本想按照道上的规矩,将男孩带走教训一顿,最多揍个半死,也就完了。不想却居然搞出了人命。想到老板发怒的面孔与恐怖的手段,他双腿一软,差点没倒坐在地上。
林紫苏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心里不禁有些懊悔:不管这男孩再怎么坏,总是罪不至死。刚才如果拉他一把就好了。
一念未已,她突然听到小帝急促的声音:“快!带我到他身边去!”
“他?谁啊?”
“那个身体——我感觉到有个特别契合我的身体!他的灵魂刚刚离开,我刚好可以接受这具身体!”
在小帝近乎语无伦次的催促中,林紫苏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要附身?但那是个混混啊,还不知他身后有什么麻烦背景。”
“不管怎么麻烦,也比不上你再去找另一具尸体!”
林紫苏一想也是这个理,便赶紧走到草地上,弯腰做出去探男孩鼻息的动作。同时小声问小帝:“然后该怎么办?”
“附身后我会昏迷一阵,加快与身体融合,这段时间你看护好我就行。”
小帝急匆匆说完,便在林紫苏的遮掩下,离开玉牌进入了已断气的男孩体内。团团灵光泄出几道幻彩般的虹光,不过好在不远处有个人工喷泉,跃动的泉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几道光晕。就算有人看到这边的异像,也只会当做是喷泉发出来的光彩。
片刻之后,感觉到男孩胸膛微微有了起伏,原本冰冷的鼻尖也开始随着呼吸的复苏,慢慢变得温暖柔软,林紫苏连忙起身,“惊喜”地朝那几个人说道:“他还活着!”
闻言,正在和几个小弟商量办法的大哥连忙扑了过来,不顾泥土,直接单膝跪下趴在男孩胸口倾听。当耳膜捕捉到那微弱但有力的心跳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虚月兑般坐在地上:“阿弥佗佛,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