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骤然出现个女人的声音,还轻飘飘的像是被风卷起的残叶,气若游丝,只能让本来就心虚的师爷想到一件事物——
“鬼啊!大哥,东家不是给过你护身符吗,快拿出来除掉这恶鬼啊!”
师爷鬼哭狼嚎地喊着,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土堆后,像是恨不得埋进地里,好让那“女鬼”看不见他。
汉子不像师爷,以前只坐镇后方出谋划策、分销赃物,要不是这次实在没办法,也不会下地干活儿。他祸害过的古墓比公子玩过的妞还多,刚才虽然也被那女声吓了一跳,但立即判断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反应神速地取出了藏在身上的手枪,对准了突然现出的长裙女子,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一头长发松松披下,巧妙地掩住了面容,素色衣裤在月光下泛出幽冷的亚光。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只看窈窕修长又起伏有致的身段,就知道是个美人了。
见这头领居然有胆子用枪指着自己,女子眸光微动,声线愈发幽缈:“来收你们命的人。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有人不放心呢。”
“不、不可能!”头领月兑口说道,心中却是惊骇不已。会对他们下黑手的只有东家!刚才他们才聊过东家的手段,难道转眼间,那些先一步被当成弃子给料理了的人,将会成为他们的前车之鉴?
想到这几年来凡是敢起二心、或者办事不力之人的下场,头领头上顿时冒出了虚汗。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可能!东家要除我早该下手了!你们是条子派来的吧?想要从我嘴里诈话!”
女子格格一笑,说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可你那同伴比你笨多了,现在已经什么都说出来了。回头我们还能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至于你么,若想嘴硬到底,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哦不,也许你会直接被判死刑吧。盗墓、走私国宝级文物,不管哪一点都够判极刑了。”
“胡说八道!”头领被她说得心浮气燥,心道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师爷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的女敕雏,怎么可能就把什么都交待了?而且离得这么近,他可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不知道条子派了多少人过来,且先打死了这个女人,再去对付其他人!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过不过一眨眼的事,女子话音未落,头领便扣下了机扳。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无声向女子胸口射出子弹。
头领被后座力推得晃了子,刚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继续打冷枪,但习惯性地向“尸体”看去时,他全身的血液突然凝固了:本该被洞穿胸口气绝身亡的女子,居然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难道真的是鬼?
看着完好无缺的女子,头领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但他毕竟是手上曾沾过人命的,胆气极壮。心神只动摇了一下,马上又是一脸狞色:“是鬼又怎么着,老子身上也有宝贝!”
低吼一声,他突然一把扯下胸前挂着的虎牙吊坠,狠狠在手臂上划了一下,又将沾了血的吊坠朝女子掷去。
原本莹然洁白的吊坠,见血之后突然泛出似青似黑的诡异光芒,像波浪一样层叠荡出,一两秒后又变成一只光网,向女子劈头罩下!
“嘿嘿,这可是东家给老子的护身符,制服这三只黑粽子僵尸了,你也乖乖——”
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头领的狞笑顿时凝固了:也不见女子如何动作,只那么轻轻一招手,正大放异光的吊坠,居然就这么被她捉到了手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个加持了低级收鬼阵的破坠子而已。”
说话间,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吊坠残光如荧,顿时照上了她的面庞。头领这才发现,这个始终占据上风、死死压制住自己的女子,竟只是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且容颜清丽柔美,看上去单纯无害,只有双眸中那份自信强势,彰示着她并非普通人。
想到以前东家不经意透露的口风、以及自己从道上朋友那儿听来的传闻,头领惊慌之余,月兑口问道:“你是道门的人?我……我向来只求财,从没害过道门人,也没那个能耐去害。大姐——不,姑女乃女乃,求您放了我吧。”
女子见他服软,刚要说话,突然旁边一道小巧的身影疾奔过去,抬手一把扼住头领的喉咙,同时手脚并用,往他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招呼了几下子。头领痛得口涎都流到了衣襟前,偏偏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张脸扭曲之极,在月光下看来又滑稽,又可怜。
这一切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女子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是惊异地问道:“小帝,你在做什么?”
小帝没有回答,只继续痛殴着手上的人,直到他失去意识才停下来。将瘫软成烂泥似的头领往地一上丢,他缓缓回过身来。面沉如水,呼吸丝毫不乱,根本没有寻常人施暴之后的兴奋狂乱,但这副沉静无比的表情,却更让人心惊。
“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没有回答,女子又问了一次,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小帝看似孩子气,实则心机十分老成。以前他们联手退敌的时候,他都只用法术,根本不屑于动拳脚。现在竟忍不住对一个普通人下了狠手,必然事出有因!
小帝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低声说道:“他的法术波动,和害死我前主人的那人一模一样。”
林紫苏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吊坠上所附的法术,和你仇人的一样?”
小帝点了点头:“我曾对你说过,只有我能分辨仇人的气息,所以我必须得到身体、来到俗世亲自去寻找。现在,我已经感应到了!只是没想到会和他们有关!”
头领刚才说这吊坠是他东家给的,所谓的东家自然就是瓦伦丁。也就是说,当年杀死鬼灯门上一任掌门、夺走长生玉玦的罪首,正是瓦伦丁家族之人!
——那个人在未能夺得长生玉玦之前,就已经有能力杀死鬼灯掌门,修炼得长生之术的这些年里,不知又变得多么强大。再配合瓦伦丁家族的势力,无论是能力还是财富,他的实力都极为惊人!有这样一个仇家,真是太可怕了!
之前的推测再加上已有的情报,让林紫苏瞬间明了了对方的实力,并清楚地知道,这人的能耐比起自己预估的只高不低。这让她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颤栗,但旋即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一起报仇!”
闻言,小帝眼中掠过一抹感激之色。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林紫苏也被瓦伦丁针对,但她心里总是存了几分顾忌,从没想过与这个家族正面对上,只想通过曲折迂回的法子来解决事端。现在为了他竟毫不犹豫地彻底站到瓦伦丁的对立面,这份情义实在是太重太重!
读懂了他无声的感激,林紫苏却摇了摇头:“我是鬼灯继任者,得到了先辈传承的心法,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且当初在获得传承之前我就发过誓,会为前任掌门报仇。所以我现在只是在履行誓言而已。”
换成别人、比如萧玄易一流,她或许会趁机市恩卖好,但对上半师半友的小帝,她根本不会这么做。因为在她心里,重生后指引她修炼道法、提升异能,又时不时斗斗嘴开开玩笑的小帝,早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对她来说,亲人有难,二话不说倾囊相助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或许有人精明到连亲人头上也要趁机压榨好处,但那绝不是她!
大音希声。小帝深深凝视着林紫苏,末了只说道:“我明白。”
话语虽淡,却只有他自己清楚,往后他会用更加深厚的情义来回报林紫苏!
平复了一下因为乍然知道大消息而起伏不定的心绪,林紫苏问道:“这人还有气吧?”
“嗯。我知道我的仇恨与他无关,但想到他竟在为我的仇人做事,还是忍不住揍了他一顿。不过我挑的都是皮肉厚实的地方,没伤到筋骨,误不了大事。”
“那就好。朱焰他们现在审问另外那个人,也该有结果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前方原本看似毫无异状的土堆后,空间突然像荧屏上的图像一样扭曲了一下,随即结界消失,西陵与朱焰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看见西陵手里提着个瘦不拉几的男人,林紫苏知道这应该就是师爷了:“问出结果了吗?”
“那当然。紫苏,你教我们的这个办法的确不错。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心智远比普通人来得坚韧。如果按照一般流程,带回局子里再审问,多半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现在趁着抓到现行、他又做贼心虚自惊自吓,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幻术,不等我们开口,他就主动把事情全说出来了,详细得跟什么似的。”朱焰眉飞色舞地说道。
西陵又接着说道:“这人正是盗墓团伙的师爷,手下人员安排、接头、赃物转交都由他来处理。他知道王文治的存在,却不清楚他的底细,因为他的东家只会按时吩咐他将盗出的古玩放在某处。所以他知道有人会去拿走古玩,却找不出是谁。”
林紫苏不禁感叹道:“盗窃和销赃分开,杜绝了手下人趁机贪污克扣的可能性,这种做法倒有点像外企里的分工明确、责任到人的做风。看来瓦伦丁也是把盗墓当正经生意在经营呢,如此严密,难怪让警察这么头痛。”
“而且我还发现还有一点:这次被端掉的团伙,只是负责华南片区而已。”
“什么?”听到西陵的话,林紫苏有些惊讶:“难道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团伙?”
“八九不离十。但这个师爷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只是从东家偶尔露出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出来的。他得到消息后曾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偷偷打听,却都问不出结果,所以他有点怀疑自己猜测是否准确。不过,我倒觉得,这很像瓦伦丁的行事风格,其他地方多半也存在同样组织严密的盗墓团伙,为他盗送古玩出境。”
说话时西陵眸色深沉,时不时掠过一抹地火般的暗烈之色,显然对瓦伦丁的恶劣行径痛恨愤怒到了极点。
见状,朱焰安慰他道:“一口吃不成胖子,我们既已端掉了这边的团伙,又知道了其他团伙的存在,再做掉他们也是指日可待。你啊,表面跟个事不关己的利己主义者似的,实际遇到事情却比谁都愤青爱国。但你怒归怒,可不要白白气坏了身体。”
闻言,西陵面色渐渐缓和,心中却掠过几分自嘲:她总是这样,单纯热烈,某些地方又敏锐得吓人,连他父母都看不透的心思,却早被她发现。让他如何不爱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虽亦有情,却是向着其他人……
摇摇头,甩掉这些儿女情长,西陵打了个独特的呼哨,叫来在不远处待命的属下,将头领与师爷抬走,连夜送回省城警署。他们虽也是官方组织,却是隐于暗处,就算参与了再重大的案子,成功后也不会在台面上论功行赏,但黑麒麟的成员又岂是泛泛之辈?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许声名。
安排好善后事宜,天已经蒙蒙亮了。一行四人回到镇上的旅店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便搭车赶回省城。
不想,下午三点来钟,他们刚刚抵达省城,林紫苏就接到了王文治的通知:“林同学,今天晚上八点,学校礼堂要举办文化峰会的开幕晚宴,你一定要准时过来参加。”
“晚宴?不是说只让我在会议上发言吗?”
王文治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说道:“晚安也是很重要的,有不少事务繁忙行程紧凑、抽不时间来的学者只会在晚安时露个脸。老师也是为你好,才为你争取到了参加晚宴的机会。你想想,再过一年你就要毕业了,要是能趁机找到赏识你的人,那将来走上社会不是等于多了一份强助?”
话说到这份上,林紫苏也暂时还没想好是把他交给警方,还是留下来当成一条与瓦伦丁周旋的诱饵,便只能假惺惺地客气几句,答应下来:“多谢王教授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准时赴约,好好表现,不让您难做。”
“哈哈,那咱们就晚上见了。”
挂上电话,朱焰凑过来问道:“紫苏妞,你真准备去啊?”
“现在又没翻脸,表面看着又是对我有利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去。”林紫苏把手机丢回包里:“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去买件礼服,然后——”
朱焰却打断了她的话:“你忘了我也要去么,礼服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被她一提醒,林紫苏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西陵看了一眼小帝,说道:“女士要逛街,男士当然要负责拎包,晚宴上也不能少了护花使者。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好啊,如果账单也能由你来付,那就更好了。”朱焰说道。
西陵微微欠身,十足的绅士风范:“乐意之至。”
从昨夜捉到头领开始,便异常沉默的小帝,这时也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没意见。”
“你们……”林紫苏心头暖意融融,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他们看似理由充分,但她知道,他们都是不放心自己才这么做。
要是对着好友还要再三道谢,那未免太矫情了。林紫苏狠狠揉了揉脸,格外灿烂地笑道:“既然有人愿意买单,那我们一定要挑最贵最漂亮的!”
“对,刷爆他的卡,让他这个月只能吃泡面啃馒头!”朱焰大笑着挽起林紫苏的胳膊,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我们要去最热闹的商业中心。”
“唉,夫子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就是嫌她们太能花钱了,养不起啊养不起。”西陵配合地摆出沮丧的表情,和小帝一起坐进了车里。
汽车缓缓发动,在夏日格外灿烂的阳光里渐渐远去。
事后想起这一天,林紫苏却觉得那阳光太过刺眼,正应了卜书里的谶言:金白,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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