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迟一落地后,用力掀开马车车帘,一把揪出里头尖叫的宫女们扭断颈子,再一掌击毙抱著孩子的嬷嬷。
小小的孩子在他怀中嘤嘤啼哭,皇甫迟强忍著心中的不甘,拿出袖中准备好的黄符封住孩子右手会要人命的异能,待他静下心来后,他再细细探查,却发现以他身为修罗的修为,他无法除去那只手的能力。
算了,只要能活著就好……
当黎明的旭日缓缓升起,不管是守在皇城大门处的守卫们,还是早起的人们,全都看见了国师皇甫迟一手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握著沾满血迹的圣旨,一路自城外走进城内,直走至宫中正在进行早朝的承元殿上。
殿上文武百官全都伸长了脖子,大惑不解地看著久违的国师大人,就这么抱著孩子一路走至金阶之下,而上头的皇帝,则哆哆嗦嗦地躲在椅后。
皇甫迟微眯起眼,将手中的圣旨扔在金阶之上,大声对皇帝道。
“这孩子,钟灵宫要了!”
殿上吵嚷阵阵,没人知道那孩子是打哪儿来的,皇帝又为何是那般恐惧,而说完话就返回钟灵宫的皇甫迟,亦没给他们答案。
“国师大人,求您去劝劝娘娘吧,她都一个日夜滴水没进了……”无计可施的春嬷嬷,跪在皇甫迟的面前不断掉泪。
“兰,去告诉她。”皇甫迟抱著手中已睡著的孩子,轻声地道:“小公主由本座来扶养,待小公主大了些,本座收小公主为徒保她一世平安。”
兰总管听了倏地抬起头,顿时就红了眼眶。
“有本座在,这孩子没事的。”皇甫迟一指轻轻抚过孩子苍白的小脸。
下一刻,兰总管疯了似的急奔出钟灵宫,春嬷嬷则跪坐在地上,一手紧揪著皇甫迟的衣摆放声痛哭。
“……娘娘,您听见了吗?”
赶至凤藻宫的兰总管,跪在纪非的病榻前,殷殷转述皇甫迟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只傻鹰--虚弱的纪非闭上眼,人有眼泪断了线。
“如何?”
皇甫迟一手抱著在他怀中睡得安详的千夜,压低了音量小声问向刚自凤藻宫回来的兰总管。
兰总管沮丧地低垂著头。
“娘娘晚膳没用多少……”这几日来,不管他和春嬷嬷如何劝哄,躺在病的纪非就是不怎么吃也不怎么睡,整日就只是张著两眼,一迳木木地望著床顶的纱帐发呆。
“告诉她,小公主很好,又胖了些,本座将这孩子命名为千夜。”这孩子虽注定命不长,但他至少能让她安然活到二十。
兰总管迟疑地皱眉,“可皇上……”
“他会答应的。”他不介意明早再上朝去给那个皇帝难堪。
衔命而去的兰总管又再次赶赴凤藻宫,当天色晚了时才回来,一踏进寝殿里,随即就迎上了皇甫迟等待的眼眸。
“如何?”
他摇,“娘娘还是没什么精神……”
“你没告诉她千夜长胖了些吗?”
“说了……”虽然在听千夜的事时,娘娘的眼神会较亮些,可她还是不言不语,根本就不开口问上半句。
眼看刚生完孩子的纪非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憔悴得有如一枝枯荷,掩不住心焦的皇甫迟怎么也没法子忍耐,他转身去床榻边抱起早已被他哄睡的千夜。
“抱去给她看。”他将孩子递给兰总管。
“啊?”兰总管愣愣地接过,“可是……”不是说只要碰到了千夜的右手,就会被吸食什么生气吗?这么危险的孩子,怎么能让娘娘她……
“本座已暂时封住千夜的手,她可放心抱著孩子。”既然她想孩子,那他就让她看孩子。
兰总管面上绽出光彩,“是!”
纪非那颗始终都被皇甫迟捧在掌心中的芳心,虽因千夜几欲凋零,可在皇甫迟强势的维护下,又再次恢复了生机。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维持太久。
千夜的异能似乎天生就与修罗有所抵触,皇甫迟只封了一阵子,就再也没法封住那能力了,为了纪非,也为了燕吹笛与轩辕岳的性命著想,皇甫迟不得不在钟灵宫旁另建了座小别宫,将千夜置在那儿独立扶养。
皇帝虽是答应了皇甫迟,将千夜交由皇甫迟来负责,可也下了严令,今后不许再让小公主靠近皇后一步。
亲耳听见皇帝这么说后,纪非目光空洞地望著皇帝,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般,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将自个儿关在凤藻宫内不见任何人。
为此皇甫迟夜夜伴著一盏枯灯,在灯下守著铜镜,守著镜中总会在夜半泣不成声的纪非,夜夜心有如刀割般地疼。
他想告诉她,不要哭,无论发生何事,有他在,她永远都不需掉泪。
她并没有失去一切,她还有他陪著她,他对她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不管冬日风雪多么凛冽,夏日暴雨如何洗擦大地,她还是有他,有他不变的等待,不变的守候,还有不变的……爱。
他这个修啰,不像各界众生都有著朝三暮四的心情,他是认准了就永不会改变,因此,在他眼底,不只是他,她也永远没变。
当年抱著黑鹰睡被窝的人是她、在大年夜站在雪花中漾著笑的人是她、抱著他喊难受的人也是她、当了皇后生了千夜的人都是她……这些加起来,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则不成,因为,都是她。
不管她是不是从前的那个少女,也甭理会她的性子她的处境她的态度是否改变了,就算她老了,模样与从前不同了,他都待她如初,从不言弃。
她不是他心上的一页风景而已。
住在他心坎上的纪非,幼时,很美,尤其她在灯影下低头读书,露出洁白颈子,那时候最是好看;她的脾气从小就不怎么好,有点淘,也有些坏心眼,一路长大了还学会凡人要不得的隐忍,不过没关系,他照单全收;她很讨厌承认她有弱点,装作没事样是她的拿手本事,每回想不出该怎么敷衍他,她就笑,笑得他眼底生花,两眼再也看不见其他,笑得他都忘了她是不是又兜著圈子在拐他……
啊,他忘了,糊弄他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每回只要唬得他歪头楞脑,她就会憋笑得两颊生晕。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时的她,模样有多俏丽可爱,而他要勉强自个儿装作上当又有多么困难,哄她开心对他来说,从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老爱叨念著傻鹰傻鹰,有好几回,他都想回修罗道去探探当年曾对他下过咒的无色,问问那,在他从黑魔恢复拟辟,马上就跑回修罗道卸悼无色的事,双手脚之后,无色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再接回去?要不是那,他道傻鹰也不会时常出现在她的嘴边……
与她相处间的种种,似乎都能成为他心上最暖的一盏灯,最美丽的一片回忆,因此他很贪婪地搜集著她所曾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哪怕只是她的一个瞪眼或一个皱眉,他都虔心奉为上宾。
只是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泪。
为了不让她流泪,哪怕千夜那孩子不是她愿意怀上的,哪怕那孩子会吞食生气,只要她想,他都保都护,他会让千夜这没人愿意她活下去的孩子活著,他会照顾一生注定都得吸食他人生命的千夜,因那孩子是她血肉的一部分,那是她干辛万苦生下的。
皇甫迟以指轻抚著镜中人,甚想亲自替她拭去面上的泪。
站在他身后的兰总管,满心苦涩地看著他那副痴痴的模样。
“国师大人……”
“你知道,本座并非凡人,更不是什么神仙。”望著镜中的纪非,他忽然不想再伪装下去。
冷不防听到他这话,兰总管虽是错愕,但很快就镇定地道。
“是。”
“你很清楚本座对她不一般。”
“……是。”
“想明白了就滚出去。”他用力握著手中的铜镜。
兰总管使劲咽下喉际间的酸楚,扬首对他大声道。
“但那对老奴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皇甫迟缓缓回过头,看向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守在钟灵宫的他,没料到他这么多年来总是一板一眼地谨守礼教,却在这当头,竟一点都不在乎那人间所谓的道德伦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