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收到宫人紧急来报后,兰总管怒气冲冲地一路直闯进皇甫迟办公的书房内,果不其然地发现,害全钟灵宫一夜之间所有门都没了门槛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舒舒服服的窝在皇甫迟的怀中啃著甜果子。
“敢问国师大人,咱们钟灵宫的门槛呢?”兰总管力持镇定地顺了顺胸口的闷火,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那对成天没事找事的师徒俩。
“拆了。”
“钟灵宫年久失修了?”
“燕儿腿短。”
“……”就为这?他敢不敢再理所当然一点?
无视于兰总管黑压压的臭脸,皇甫迟泰然自若地拈起一颗进贡给皇帝的干果,直塞进一副嗷嗷待哺样的小猴子口中。
可即使全钟灵宫的门槛都给拆了,因畏寒而被皇甫迟给包成个小包子的燕吹笛,因手脚不灵便的缘故还是照跌不误,于是一整个冬日,就见他们师徒俩,时常一个在雪地上跑著跑著就摔个大跤,一个弃公务不顾,跟在后头适时的捞猴子入怀。
对于此景,早就见怪不怪的全钟灵宫宫人们,已是麻木再麻木,连扯扯嘴角都嫌懒怠,随他们师徒爱怎么折腾就怎么去,可兰总管还是十分不乐见皇甫迟那般没法没边的宠孩子态度。
兰总管气得牙痒痒,“国师大人,燕儿既没缺了手也没断了脚。”都三岁了,有必要成日这样形影不离的抱著吗?
“他腿短,会跌。”皇甫迟牢牢抱稳在他怀中酣睡的孩子。
“又不是瓷做的,不跌不长记性,您别老惯著他了!”看这小子往后还敢不敢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宫中乱窜。
“他还小。”皇甫迟低首看著自家猴子可爱的睡脸。
兰总管不禁抚额,“敢问国师大人,燕儿要长到几岁才能算是不小?
“十六吧。”
“……”敢情您还想一路抱他抱到十六啊?
燕吹笛不语地看著那个钟灵宫没有的产物发怔,兰总管气得跳脚的模样还映在他的脑海里,皇甫迟宠孩子独断独行的态度他也还记得很清楚……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想起那些往事了?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头去面对那些亏欠了?
皇甫迟那张永远不老的脸庞,在岁月的无情下,也日渐在他的心中变得模糊了,倒是皇甫迟远眺凤藻宫的背影,却像铭刻一段,在他记忆最深处凿成了一座不见天日的深井,井中水波不兴,徒留的是浓郁得令他喘不过气来的爱与恨。
钟灵宫天台上,漫天的红霞将师父魁伟的身影拢入其中,在皇甫迟的身后,拉了一道长长寂寞的影子……
他是体会不出皇甫迟当时远望凤藻宫的心情究竟如何,可他看得见。
在那一夜,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皇甫迟小心翼翼隐藏在冷漠的面容下,那一段不容世俗的秘恋,那一段师父心上绝不容许任何人涉入的爱情。
所以他很清楚,在失去皇后的那一刻,哪怕是红尘俗世中所有的牵绊,哪怕是师徒情深,都抵不过由皇后亲手在是父心上划过那狠狠一刀。
那一刀,是悲痛欲绝,是爱到了极点世上再无他人,那是生不如死。
他只是个徒儿,或许在皇甫迟心中确实一席之地,可,那又怎能比得上师父心中的深情?
他人或许不知,就如同轩辕岳永远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夜夜都站在天台上远眺凤藻宫,可他与他人不同,他打小就明白,师父那一双怀念又求之不得的眼眸夜夜是如何看著远方的。
因此,对皇甫迟,他虽有怨,却也不置喙些什么,因皇后之死他的确是参与其中,他虽无心造成,可却确确实实是始作俑者其一。
就因他的无知,因他的不听劝告对众生不设防,才造成了师父此生心中最大的痛,他害得那本该被他师父捧在手中呵疼的皇后死于非命。
隐忍了二十来年的梦,却因他人而破碎得如一地琉璃,怎能不恨?倘若易地处之,他没自信,他不会像师父一样不为爱复仇,哪怕那凶手是他一手养大的嫡亲弟子。
于是这么多年了,至今,他还是没法笔直抑视皇甫迟那早已心如死灰的双目。
数不清道不尽的愧疚,在他心中由涓涓细流汇成一片,翻天滔浪中,他只能选择以遗忘来试著让自个儿好过一些,但他也知道,这处人间并无孟婆汤,那一夜的记忆永不会过去,皇甫迟痛彻心扉的模样不会自他的脑海中挪开,而皇甫迟毫不迟疑对他袭来的那一掌,那时皇甫迟眼中被诓骗后的绝望,也永不会消失。
皇甫迟为何残杀各界众生,他这徒儿再知底不过,那是泄恨,那是心生绝望,虽说当年那些刺杀皇后的三界众生早已死尽,可皇甫迟的怒火却无一日熄灭。
为赎己过,这些年来,他拚命救助那些无辜遭到皇甫迟牵连残杀的众生,他不能告诉他人他这么做的原因,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他说不出,那雪夜中,他曾让皇甫迟失去了什么。
他恨过皇甫迟的无情吗?
恨过,却在岁月的流逝中也深觉自个儿活该,虽说,悔之已晚矣。
他恨皇甫迟如杀神一般对待三界众生吗?
那倒没有,毕竟事端皆是三界先挑起的,皇甫迟的所作所为,仅只是失去所爱之后的复仇,只是杀孽毕竟还是杀孽,自家师父做错事,他这身为帮凶之一的徒儿就得去兜回来,他可以忍受误交损友后遭骗的痛苦,面对师父的责难,心中有愧的他也可一力承担,但他却不能容忍自个儿缩站在角落边袖手旁观。
所以他走得远远的,去救去助那些受皇甫迟所害的众生,替他家那个早失了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师父弥过,他知道,皇甫迟……原来不是那样的。
在都把心麻痹后的这些年来,看遍皇甫迟为保人间不惜以残酷杀戮对待三界的手段,不只是众生对皇甫迟嗜杀的印象已定,就连他,也几乎都要遗忘了他们师徒俩曾有过那么一段幸福时光。
如藏冬所言,除了皇后之外,皇甫迟给了他所有的爱,细心扶养他长在,视若己出的疼宠,无边无际的溺爱,任由他自由成长的百般纵容…那是一道皇甫迟再不会对人提起的伤,亦是他心中永无法愈合痛。
那真是段幸福的日子啊。
可惜的是……
它永不会回来。
第9章(1)
一路披星戴月地赶抵皇城,轩辕岳在返回钟灵宫前,先是派出大量式神至民间与皇宫中打探消息,而后他皱看眉,心思沉重地踏入久违的钟灵宫殿内,在冷清清的大殿之上,就看夕霞的余光,他赫然看见在他印象中一直都青春不老的皇甫迟,竟白了发。
“岳儿?”坐在椅内动也不动的皇甫迟抬起了眼。
轩辕岳不知不觉间哽了嗓子,“师父……”
往常那个总是懒得学凡人束发,总是披著一头长长青丝的皇甫迟,此时一头雪白的长发,在殿上逐渐一一点亮的烛光下看来格外令他心惊,在皇甫迟眉眼间,带著藏不住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清瘦了不只一点半点……
这怎会是以往总是高站在钟灵宫上睥睨天下苍生的国师大人?这怎会是……他们骄傲不凡的师父?
“师父,岳儿回来看您了……”他压下眼眶的热意,鼻酸地走上前。
皇甫迟淡淡地问:“前阵子上哪去了?”
轩辕岳止住了脚步,聆听著他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追究自家徒儿不告而别之事,也根本就没过问自千夜死后,他这徒儿是如何抛弃了所有师命,将他一人独自弃在这座幽深的钟灵宫。
他干涩地道:“只是四处走走……”
“嗯。”皇甫迟也不多问些什么,仅是再次合上了眼。
远远站在皇甫迟身后的兰总管,在见著了不告而别的轩辕岳回来后,他紧了紧手上端著的食盘,接看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殿上,边走边召出一只鸟儿式神,决心去教训一下另一个更加不知好歹胆敢离家出走多年的小皮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