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院
雪阁
“主子,事已办妥!”落霞对着站在烛台前挑灯的人说道。
“嗯!”箫忆竹继续挑拨着烛泪,淡淡道:“她们离开了吗?”
“过几日便离开。”落霞回道。
“让旭日暂留我身边,你去帮我办件要事。”箫忆竹依然低首挑灯着拨泪。澄红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给人如梦如幻般的朦胧美感!
落霞看着被烛光笼罩的她,是那样的圣洁、美丽、让人不由的痴迷:“是!”唉!真不知怎样的绝世男子,才能配得上这个高洁清逸的女子!
“你不问我让你去做什么吗?”箫忆竹清淡如柔风的声音,淡淡问道。
“主子会说的,不是吗?”落霞从来不多问,主子做事,自有她的理由。
箫忆竹轻微一声叹:“落霞,我做了一件恶事,害了许多人!”
“您说的是‘失忆器’?”落霞见过那个东西,很奇怪,也很恐怖,一个可以选择消除人记忆的东西。
“是!我明知道它会对人造成伤害,可我还是把它给了夕雾。”箫忆竹不由得想,她何时变得如此坏了?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呢?她的那丝仁善呢?是否来到这个世界后——便已经丢了呢?
落霞温柔怜惜的看着她的侧脸,低垂的卷睫,覆盖住了那双智慧的眸子。她温声对她说:“主子无心伤人,何必自责呢?”
“无心伤人,始终还是伤害了!”箫忆竹心中很愧疚,毕竟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们只是看到了不改看到的而已!她抬头淡淡说道:“落霞,你乔装去帮他们看看吧!至少帮他们减轻些痛苦,我怕——他们撑不了七天的剧烈疼痛!”没有足够的科技设施,她根本没办法做出完美的失忆器,所以这个失忆器才会留有暇疵,才会给人留下这个七日之痛的后遗症。
“这个东西真的如此恐怖吗?”落霞真正想问的是,您怎么会做出来如此可怕的东西。
“是我能力有限!所以才做不出完美的失忆器。如果是他——无论是在哪里,他都可以做到尽善尽美吧?”箫忆竹突然有些想那个神经病了!那个易师易友,那个吵闹的不得了,无论你怎么躲,他总有办法找出你,然后把你烦的不胜其烦,头大如斗,让人恨不得杀了他。
他?落霞不明白主子说的是谁,可她听得出,此人比主子还要厉害。一个比主子还厉害的人,那该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她低头领命:“是,我会让他们平安度过七日,不会让一个人出事。”
“嗯!落霞,谢谢你!”箫忆竹声音依然很淡,很空洞,像空气中的夜风般微凉。
落霞听到有人上楼,闪身出了门,看到来人,迎了上去:“原来是飞凤姐啊?”
飞凤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我说落霞,你们怎么都爱神出鬼没啊?吓死人了!”她拍了受惊的心脏。
“你是来找主子的?”落霞浅笑看着她。
“是啊!快到登台时间了,怎么还不见雪舞?”飞凤伸着脖子,想往屋里看看,却奈何被人挡住。
“主子一会儿就到,您请先行等候。”落霞伸手浅笑请她先走。
飞凤看着面前这个温柔浅笑的女子。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人,简直和她的主子一模一样,神神秘秘。
落霞看着扭腰摆臀下楼去的人,转身推门进了房间,反手插上门闩。走向雕花拱门隔断,拨开珠帘,进了去,对依旧站在原地挑灯的人,恭敬的低头说:“主子,您该更衣登台了!”
“嗯!是该了!”箫忆竹放下了手中的灯剔,转身走入屏风后,双臂伸展。
落霞上前为她宽衣解带,衣裙褪下后,落霞拿起床上搁置的、蓝白相间地广寒水袖裙,为她一件件穿上。今天主子跳的是水袖舞,所以今晚的舞衣有些飘逸,如月下仙子。
“小蒂,你为什突然会来这里啊?”夏侯影坐在楼上雅坐处,疑问道。
北宫冰蒂斜靠坐着,手执高脚小酒盅,浅尝了口,说道:“嗯!酒不错。”
“酒不错?”夏侯影奇怪的看着答非所问的某人,又捻起高脚小酒盅低头看了看。
在他们说话间,楼下有动静在此间响起。只见一群女子抱着乐器而围坐在舞台下的莲池边,浅笑奏起乐来。
一曲清平调飘荡在霓裳院里。一名女子白衣似雪,白纱遮住了绝美的容颜,她神态从容,眼眸清澈,淡淡如水。身着水袖舞衣的她,缓缓步上舞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只见她长袖而出,忽而又收回,扬袖而起,另一只水袖如箭离弦,向上冲出,而后垂落,搭落在了另一只水袖上。双袖绕起,身姿柔如风拂柳,长袖轻撇花。纤指如化玉兰,手腕轻翻旋如花绽放,折腰,臂肘向上,玉指抚过唇。右肩微低,左袖横在右袖上,她云步轻移,拖地裙摆,如水轻柔。
忽的长袖善舞,或伸展,或卷曲,或交横。似梦似幻,如彩蝶飞舞动,如风戏白练,如银龙腾空……
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裙似飞鸾,袖如回雪。
一舞罢!众人似是意犹未尽。而台上的白衣女子,却已转身离去。
忽听一个声音响起:“你舞跳得不错,不知可懂曲?”
离去的人停下脚步,转首回望。便看到楼上雅座上的身着黑袍、外罩白色纱衣的男子,只见他黑袍上绣着仙鹤腾云,乌黑如墨染的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垂落的黑发落在胸前几缕,隐在黑袍间。
白衣女子收回了视线,低首垂眸,声音如水般,淡淡的说道:“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她自是认出此人是谁来,可她没想到的是——一向洁身自爱的邪王,竟然会来青楼寻欢。
“有意思!”北宫冰帝轻笑道:“不知你可知此曲?”说着,他便轻哼了起来。
听到此曲调后,白衣女子,卷睫微颤,似是想抬眸,终还是未抬眸。她声如云水般,淡淡的说:“此曲为——葬花吟。乃因一女子葬花有感,故而作此葬花吟一词。后人因词而谱成曲,传于后世。”她万万没想到,她会与他再相遇。更未想到,他竟还记得葬花吟此曲的旋律。当真是冤孽!只愿自今而后,与他不再有相见之日。否则,今日邪王因夜黑灯昏的原因,而未能认出她来。她可不敢保证,若再次见面之时,她是否还能躲过这个男人犀利的眼睛。
“葬花吟……”北宫冰帝不禁好笑,这小东西也太奇怪了吧?那么冷漠的人,会开妓院已经很怪异了,没想到他那日吹的竟是女儿心思的曲子,真是有趣儿!他开口欲问:“你既知此曲,那你也定知……”
“公子莫多问,问了,也是白问!我什么都不知道。”白衣女子淡淡的截下了他欲问出的话。从腰间取出一方白色丝帕,抛给了楼上的人:“公子若喜欢此曲,那这葬花吟便赠予公子。”说完。白衣女子便缓步离开,从看了他一眼后,她便不曾抬眸,毕竟,眼睛是人的心灵窗口,她并没有把握与邪王对视,她是否能控制得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毕竟,此人是那般的惹人厌。
北宫冰帝抬手,手指微曲,便把那如白蝶的丝帕,用内力吸到了手中。他打开丝帕,只见上面写着一首长词,字体清隽飘逸,若行云流水,自有一股洒月兑风姿。这恐怕不是出自刚才那个女子之手吧?看这笔锋,倒有几分男儿的洒月兑之气。难道?此词,是出自那个小东西之手?
夏侯影伸过头来看,不禁赞道:“好词,好一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他看向刚才白衣女子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由赞叹。好个清雅月兑俗的女子,好一首葬花吟。可惜啊!却偏沦落这风尘中,当真是,污了这一身清逸高洁之气。
亭中
端坐着两个对弈的女子。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粉衣如莲。
“您今晚似乎有心事。”落霞想了很久,方问出口。
“落霞,我今晚见到他了!”箫忆竹落子轻叹了声气。
落霞抬头望向她,不解道:“他?”
“邪王!”箫忆竹捻子落盘,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他……”落霞落下一颗棋子,惊讶的说得抬头。
“他今晚来了霓裳院。”箫忆竹为落霞解疑道。
落霞再次落下一子,担忧问道:“他认出您了吗?”主子登台,常以面纱遮面,邪王应该……
“他没有认出我。”箫忆竹为落霞去除她的担忧。抬头望向她,眉头突然蹙起:“可此事也不太乐观!他今晚没能认出我,一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二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我,一直未正视他,因此才险险躲过。”若是再见面之时,她没有把握能再次瞒过此人——她的身份。
落霞看着微蹙眉的人,轻声的问:“您与他对话了?”
“嗯!不过,他没有认出我的声音,可能只是把我当成酒公子的人了吧!”箫忆竹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对事此很是头痛。
落霞轻叹了声气:“我会尽快通知她们,阻得了一时,算一时吧!”毕竟,天音阁没把握能斗得过邪王的密风楼。
箫忆竹微点了下头,伸手捻子落盘。两人不再言语,默默下着棋。
几个回合下来,落霞落败的放下了棋子,浅笑道:“我输了。”似乎每次与主子对弈,输的总是她呢!
箫忆竹抬眼笑看着她:“你进步的很快。”还记得,初与落霞对弈时,她让落霞七子。现今,她让落霞四子,亦是只能险险赢局而已!
“主子过赞了!”落霞浅浅一笑,低头垂下眸子。若不是主子教她下棋,她何时也不可能懂得、这等风雅之趣啊!
箫忆竹拂袖起身,走到亭柱处,迎风而立。忽闻一缕异香,她眉头微蹙,缓步走向一处假山哪儿,在假山一丈处,停下了脚步,挥袖掷出数片竹叶:“何人夜访雪阁?”她声音轻柔如夜风,淡淡如水。
落霞听到她的话,忙步出亭子,走到她身边。
“哈哈哈……没想到这青楼之中,居然也有高手啊?”一个墨发玉簪,黑袍白纱的男子。指间拈着几片竹叶,轻笑着,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凝视着她,缓步向她走去。此人便是去而复返的邪王——北宫冰蒂。
落下闪身挡在前,眼神不友善的望向来人。她自知此人是何人,所以她更不能让他接近主子。
箫忆竹伸手握住了落霞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淡淡的对她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落霞收回了欲射出的三根银针,低下了头:“是,我太冲动了。”武功不弱的主子,都难是邪王的对手,更何况区区的她呢?
“没事!”箫忆竹轻柔地语气对她说,而后淡淡吩咐道:“你去准备酒菜,来者皆是客。”
“可是您……”落霞担忧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又不是来杀我的,你何必担忧呢?”箫忆竹眼神淡然,声音淡淡道。
“是,我去备酒菜。”落霞看了眼嘴角勾笑的男子,暗吸了口冷气,好凌厉的眼神。她担忧的说了句:“您自己小心。”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箫忆竹望了眼离去人的背影,转身走向亭子:“公子请入亭吧!”
北宫冰帝轻笑了下,随之走向亭中。
箫忆竹拂袖而落坐在石桌边鼓凳上,伸手请道:“公子请坐。”
北宫冰蒂拂衣而坐,将手中那几片竹叶掷于石桌上,眼光则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对面的淡然女子。
箫忆竹半敛眼眸,声音轻柔,淡淡道:“雪舞刚才失礼之处,望公子原谅!”
“无妨!”北宫冰蒂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低头看向石桌上的棋盘:“好个小桥流布局。”他捻起白棋,下了起来。
箫忆竹仿若无人的,低首垂眸,安静地坐着。
北宫冰蒂下了会儿棋,看到白棋转危为安,和黑棋平局之后,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女子低首垂眸,安静地坐在哪儿。他不禁失笑,这女子也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他忘记这里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箫忆竹依旧沉默不语,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北宫冰蒂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即起身,负手走到她身后,弯腰侧首看着低头闭目的女子:“睡着了?”他轻闻了闻,此女身上是菊香,难道是他猜错了?
箫忆竹感到有人靠近她,几乎要惊得站起来。听到说话人的声音后,她便强作镇定的安坐不动,手则在袖中紧握成了拳。她缓缓抬起头,回首望向他,语气淡淡的回道:“没有!”随即回过头来,垂眸看着棋盘。面纱后的嘴角,轻轻扬起。不愧是邪王,这么短的时间,便轻而易举让输棋的白棋,与黑棋平了局。
“是吗?”北宫冰蒂慢慢的靠近她耳边,近乎呢喃的问。
箫忆竹手指在袖中又收紧了些,她尽量平复着心态,声音依旧淡淡:“请公子自重!”
北宫冰蒂轻笑出声:“呵呵……自重?青楼不就是让男人寻欢的地方吗?这里的女人,不就是用来取悦男人的吗?”她食指挑起她的下颔,拇指隔着面纱,摩擦着她的唇沿。另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轻轻的捏揉着,将脸贴上她带着面纱的脸颊,轻轻蹭着。
箫忆竹袖中紧握的手,慢慢舒展开来。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虽然她明知邪王是在试探她,可她依然无法忍受这个让她讨厌至极的人。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何此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击溃她自持的冷静,让她如此的易动怒?
北宫冰蒂看着突然间放松下来的人。心道,难道真是他猜错了?不行!他还要再试一下。他的唇轻轻的吻上了她戴着面纱的脸颊,食指勾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面向他。他勾唇玩味一笑,唇缓缓的贴近她的唇,就在他将要吻上她的唇时……
“主子,酒菜准备好了。”落霞出声不大不小的喊了声。双手托盘,走进了亭中。
北宫冰蒂抬头怒瞪了这坏他好事的丫头一眼,随即起身,放开了一直端坐的女子。
箫忆竹暗松了口气。还好落霞出声打断了这一切,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落霞无视某人怒视的目光,浅笑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下,收拾了下棋子棋盘,将其盘立于栏杆处,将棋子盒放在栏杆坐位处。回头走到桌前,将酒菜摆好,拿着托盘,退立在自家主子身后。
北宫冰蒂拂衣落座,唇边轻勾起,笑看着对面的人:“相传雪舞姑娘,如冰似雪,难以靠近,看来传言有误啊!”
箫忆竹淡然如水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执壶为他斟酒,淡淡回道:“您非一般人,雪舞的难以接近,对您而言,自是无用。”她捻起酒盅,双手奉上。
“哦?是吗?”北宫冰蒂玩味似得看着她,再伸手接过酒盅时,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纤指,从头至尾,他的眼光便未曾离开过她。他将酒盅放在唇边,看了她一会儿,方慢饮下此酒。随即放下酒盅,凝视着她,缓缓的说出:“如果我要揭下你的面纱,你也会如刚才那般顺从得让我摘下吗?”
箫忆竹轻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不是顺从,而是无可奈何!”
“哦?此话怎么说?”北宫冰蒂似笑非笑得看着她,问道。
“我不是你的对手,能否摘,是否顺从,都不是我可以自主的,不是吗?”箫忆竹低头以食指摩擦着酒盅沿,语气毫无起伏,淡淡地说。
“哈哈哈!有意思!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非是强人所难之人。”北宫冰蒂随机转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假山后的?”
“气味!”箫忆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你身上有檀香的香味。”虽然极淡,可当时东风做美,偏偏将那香味随风飘入了她的面纱后。否则,以她的武功,又怎可能发现得了他呢?
“檀香味?”北宫冰蒂似是探究的看着她。他身上是有檀香的味道,那是前几年当政之时,用来安神定气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所以便一直用着。可他身上的檀香味并不浓,她是怎么闻到的?他可记得,他们当时身处的距离是非常远的。
箫忆竹轻点了下头,而后为他解疑道:“是风,是风把你身上的气味吹过来的!”
北宫冰蒂手背撑着下颔,明了的笑了笑。他就说,哪有人鼻子这么灵的。他另一只手捻起酒盅,看向对面的聪慧女子,开口问道:“你与天音阁是何关系?”
箫忆竹淡淡的看着他,不答反问:“那您又是谁?”
“邪王——北宫冰蒂。”他一丝犹豫不曾有的,回答道。
“天音阁——雪舞。”一样的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方。箫忆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些。不过之后想想也对,这不是很符合他的作风吗?随意而为!
北宫冰蒂笑着摇了摇头:“恐怕,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身处风尘,何来真名假名?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箫忆竹似是有感道。问她是谁?她也想知道自己是谁呢!是前世的黎小忆?还是今世的梦灵公主箫忆竹?或是天音阁阁主酒公子?又或者只是这青楼中的花魁雪舞?说真的,还真是说不清,弄不明呢!
北宫冰蒂看到她淡笑的眼眸中,似是将红尘看破,似是这世间种种,于她而言,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他笑了笑,起身走出亭子:“小小年纪,如此淡看世事,对你可只有害而无一利!”说话间,人便早已无影。
箫忆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落霞有些担心的开口:“主子,夜晚天凉,还是回屋休息吧!”
箫忆竹长叹了一口气:“落霞!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与他——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见面,而是才刚刚开始。”她望着夜空,缓缓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