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皇贵妃都离开后,欧阳远陪着贤妃用了晚膳才离开。舒悫鹉琻
贤妃坐在榻上,手肘撑着方桌,手上捏着一方丝帕,屋子里没有点灯,冷清的月光照进来,映得贤妃的身影有些寂寥,神色隐晦异常,伸手揉了揉眉心,红唇轻启:“流青。”
“娘娘,奴婢在。”流青端着烛台进来,把屋子里的蜡烛点燃,顿时流云殿里亮堂起来,贤妃微微不适应的用手当了当光,流青灭了手中的烛台,放置一旁,对贤妃轻轻福了个礼:“娘娘有什么吩咐?”
“宁嫔可还好?”贤妃轻言出声。
流青诧异的看了贤妃一眼,今儿贤妃借着怀王殿下得名义替宁嫔求情时,她就觉得不怎么对劲,贤妃向来不喜欢管宫中的事,突然关心起宁嫔……流青道:“启禀娘娘,今儿皇上回养心殿后,就连下三道圣旨,第一道是后宫一切事宜交由皇后娘娘处理,免了皇贵妃,和穆贵妃协理六宫的权利。第二道是斥责御史台侍御史宁杨,贬为玄城刺史,举家迁往玄城,第三道是给怀王殿下赐婚的圣旨,皇上圣旨刚下不久,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赐死宁嫔,就在明日。”
“明日么?”贤妃喃昵一句,接着道:“扶本宫去听雨轩看看宁嫔吧。”
“娘娘?”流青不赞同的看着贤妃,接着道:“皇后娘娘本就疑心宁嫔娘娘之前小产是有人陷害,娘娘今儿替宁嫔娘娘求情,留她全尸,不守皮肉之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娘娘若是再去瞧了,难免落人口舌。”流青劝慰着贤妃,想要打消贤妃这个念头。
“宁嫔自入宫就住在储秀宫,于情于礼,本宫都该去送她一程,”贤妃目光落在流青身上,流青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能开口,贤妃伸手,流青连忙扶着贤妃起身。
听雨轩分外寞落,丝毫不见半个月前的热闹,没了各宫前来的恭维的贺礼,宫里的奴才也都良禽择木而栖,各自寻觅了主子,一时间偌大的听雨轩内,仅仅只还有宁嫔和莲儿两个人,一时间安静的可以清晰的听见轻缓的脚步声。
走到屋外,贤妃对流青摆摆手,流青咬咬唇顿住脚步守在外面,嘱咐了一句:“奴婢守在外面,娘娘有事叫一声。”
“嗯。”贤妃点点头,推开房门,大厅空无一人,贤妃往里间走,绕过屏风,宁嫔一身长裙坐在榻上,衣裳的颜色是极浅极浅的粉色,头上绾着少女的发髻,不缀半点珠花,眉眼间的神色眷恋的看着手中之物——一个草辫的蚂蚱,颜色已经泛黄,看起来年生久远,方桌上还放着一个色质下成的翡翠镯子,不是宫里能有的东西,想来是王贵送给宁嫔的。
“贤妃娘娘来了。”宁嫔把玩着手中的蚂蚱,也不抬头看贤妃一眼,贤妃抿抿唇,走到方桌右边坐下,看着宁嫔手中的蚂蚱,温声道:“很精致的蚂蚱。”
“贤妃娘娘也这样觉得?”贤妃的话宁嫔似乎很受听,唇角微微勾起,半点不似平日里后宫交际时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然后看着手中的蚂蚱,温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送给我的,那时我六岁,他长我四岁,家里的侍女陪着我去当纸鸢,他背着药篓替母亲采药,那时候年纪小,我不喜欢侍女跟着,因为我娘就是因为侍女爬上我爹的床,而郁郁而终,所以府上的侍女,我都是不待见的,喝令侍女不要跟着,我缠着贵陪我玩,他要采药,送了我这个蚂蚱给我玩。”宁嫔目光灼灼的看着手上的蚂蚱,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这镯子也是他送给你的?”贤妃坐下才看见镯子上断裂的痕迹,因为小心摆放在桌子上拼放好,所以远远看着,倒像是完好的。
“是三年前,我进宫选秀前夕送我的,那时候,我爹说,宫里一切他都打点好了,我没有办法抗旨不尊,爹说宁氏一族得荣耀,都肩负在我身上,所以那天下午,我们相约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相见,他那天很高兴,高兴到让我不忍心开口告诉他,自己要进宫的消息,最后他送给我这个镯子,说……”宁嫔气息微微有些不稳,而后眼眶渐渐湿润起来,说到王贵送她这只镯子的时候竟哽咽得无法出声,贤妃也不催,只是静静地听着,宁嫔顿了顿,接着道:“他说,'盈盈,我今天告诉我娘,我有喜欢的人了,盈盈,我喜欢你,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可是我会努力出人头地,然后光明正大的去宁府提亲'。”宁嫔眼泪最终还是掉落下来,重重的砸在手中的草蚂蚱上。
宁嫔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道:“家族荣耀与他之间,我选择了家族的,荣耀,我不顾他满心欢喜,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摔碎了这只镯子,告诉他我要进宫了,这种货色的镯子,宫里的宫女都看
不上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他错愕受伤的神情,我毅然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他待了多久,我只知道,那晚上下了一夜的雨,雷声轰响,待到天明我返回那里,地上只剩下这摔断了的翡翠镯子。”
贤妃叹了口气,轻声道:“不过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宁嫔冷笑一声,模样又哀怨起来,接着道:“在宫里,我才体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为了宁氏一族的荣耀,我不得不争宠,不得不去斗,我好累。直到再次在宫里见到贵,他没有娶妻,他进宫了,我心里偷偷涌起一丝窃喜,窃喜他是不是为我而来的。”
“他是为我而来的,他冒着生命危险与我偷情,我本也以为自己是可以不负他的,可是那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最终,我还是想着宁氏一族,最终还是负了他。”宁嫔说的是今天她在天元帝面前控诉王贵奸污她的事,宁嫔手微微颤抖,都拿不住那只草蚂蚱,终于抬头看向贤妃,眼中有些红肿,脸色惨白,颤抖着,嘴唇道:“他……他怎么……样了?”最后几乎听不见声音。
“诛连三族,明儿黄昏行刑。”贤妃缓缓开口,语气中没有惋惜,没有怜悯,其实这样的结果宁嫔自己是清楚的,只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心中任然抱着那随时可能破灭的希望。
“是了,我该知道的不是?皇上素来心狠,怎么可能网开一面。”宁嫔自嘲的笑了笑,然后道:“明儿黄昏,倒是可以一同上路,也是好的,也不知他肯不肯原谅,我。”
“会的。”贤妃点点头,宁嫔侧过头看着贤妃,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脸上绽开一抹极为暖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