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阜康眼眶一热。“韵娘……”
“原本还气相公把我送到别庄去,可是在那儿遇到了婶婆,还有叶大娘她们,知道相公为她们所做的一切,试问邢家有哪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说着、说着,韵娘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
“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嫁给相公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天籁之音,让他得到了救赎。
原本笼罩在邢阜康双眼上的阴郁雾气,终于缓缓散开,转为晴朗的好天气,展露出湛湛有神的眸彩。
“你真的还愿意嫁我?”邢阜康哑声地问。
她执起他的大掌。“只是不准相公以后再有事情瞒着我,否则下回我自己搬去别庄,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好,我答应!绝不再瞒你任何事!”他殷切许诺。
韵娘依然瞪着他。“还有避子汤我也绝不再喝!”
“可是……”邢阜康不想让孩子承受自己的罪恶。
“咱们的孩子有什么罪过?”她质问他。
他喉头一窒。
“将来他若是敢怪你,我会先痛打一顿,然后赶出家门,让他去尝尝外头的人情冷暖,有好的出身并不代表就有出息,吃了些苦头之后,就会明白自己有多好命了。”韵娘嗤哼道。
邢阜康一脸动容,想哭也想笑。“你真舍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论为官还是经商,没吃过苦的人,又怎能了解人心,更不会有所作为的。”她肯定地说。
他将握住自己手掌的柔荑贴在颊边,心情激动不已,无法用言语表达。
“相公……”韵娘将另一只小手贴在他的胸口上。“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都可以说给我听,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
“你迩有我”这四个字让邢阜康卸下心中的重担,从今以后,不必再一个人扛着,还有人会与自己分担。
“韵娘,韵娘……”他伸臂搂住妻子,紧到她的腰快折成两半,粗哑的嗓音饱含着情意和感谢。她非但不嫌弃,还愿意与自己同甘共苦,人生已经圆满了。
韵娘心中曾有的怨怒气恼,也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轻唤中,跟着烟消云散,相公用的方法虽然不对,但终究是喜爱自己、怜惜自己,是为了保护她,那么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要的是两人的将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一男一女叽哩咕噜的斗嘴声,而且声音愈来愈大,让屋里的两人都听见了。
“怎么样?是不是吵起来了?”
“小声一点……”
“那你就让开!”
“不要济!”
“要是吵架怎么办?”
房门赫然打开,让贴着门板偷听的金柱和麻姑赶紧装作在打蚊子。
麻姑两手互拍一下。“哎呀!真可惜,没有打着……”
“这里也有!”金柱也作势要拍打。
韵娘一脸似笑非笑。“我看你们才是最大的那两只蚊子。”
“呵呵。”麻姑干笑。
金柱缩了缩脑袋。“奴才知错。”
“偷听够了就下去准备一些吃的。”邢阜康为了早点返抵徽州,在路上只啃了干粮,接着又从呈坎村一路赶回西递村,早已疲惫不堪,他扫视他们一眼,绷着脸孔说道。
“是。”两人赶紧溜下楼。
邢阜康在正房内用了一些饭菜,酉时都过了,便让伺候的人下去歇息。
“相公请用。”回到内房,韵娘倒了杯茶给他。
他被妻子脸上的如花笑靥给闪了下神,慢了好几拍才接过茶碗,没留意到茶汤还很烫口,就喝了一大口,真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最后总算咽下去,不禁有些狼狈。
“咳、咳。”邢阜康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丑过,也只有在妻子面前,才会如此失态,无法自持。
韵娘帮他轻拍着背部。“呛到了吗?”
“没事……”他脸庞臊热。“你先坐下来。”
她依言在几旁落坐,想到之前的不愉快经验,语气多了些提防。“相公想要跟我说什么?该不会又要送我到别处去了?”
“不会了,我可以保证。”邢阜康歉疚地回道。
“相公总是前一刻对我好,可下一刻又伤了我的心,很难不这么想……”韵娘免不了埋怨两句,就是要让他心生内疚。
邢阜康握住她的小手,给予保证。“既然你都知道了,岂有再送你走的道理?只不过这座邢家大院并不安全……”
“不安全?”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颔了下首。“我不希望你遇上任何危险,尤其是我又必须经常出远门,没待在府里的时候,除了三房之外,其他几房都不是好相处的,怕你会吃亏。”这已经是最隐讳含蓄的说法了。
韵娘不禁想起三房婶母之前来看过她,也曾迂回提醒,要她待在飞觞堂里,不要乱跑,一切要小心,免得发生危险。
“相公放心,我会小心应对的。”如果只是不好相处,就算口头上吃点亏,她也不会在意。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妻子,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才好。“不只是在相处上,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一些踰矩的行为。”
起先还不太明白,等韵娘意会过来,也不禁张口结舌。
“打从闹洞房那个晚上,就有人开始在打你的主意,若真要踏出这座院子,得多叫几个人陪着。”邢阜康知道她听懂了,自嘲地说。
“邢家的男人多风流,加上又有一个好榜样在,根本不把伦常礼教放在眼底,只要关起门来,不让丑事传扬到外头,便不会有人知道。我原本想说让你搬到别庄,有叶大娘她们守着,没人进得了大门,至少我也安心,不过既然回来了,万事都得谨慎小心。”
原来相公要她搬到别庄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页节,这种事根本就不该瞒着她。
“相公如此替我设想,我虽然高兴,但也觉得顾虑太多,我没那么娇弱,与其被蒙在鼓里,傻乎乎过日子,我宁可什么都明白,才好随时迎战。”
让韵娘意想不到的是邢家居然藏污纳垢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在徽州典当商中,邢家的地位无人动摇,殊不知风光荣耀的背后,比想象中的还要龌龊肮脏。
邢阜康愣了一下,虽知她外柔内刚,直到这时才真正领教妻子个性刚强的一面,是他小看她了。
“但是保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他绝不会让妻子步上生母的后尘。
“谁要有那个胆子,我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韵娘娇哼地说。“别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好欺负。”
他不禁莞尔。“就像你用簪子刺伤那个姓萧的吗?”
“相公怎么知道这件事?”她惊讶地问。
“自然是亲眼所见。”邢阜康笑说。
韵娘恍然大悟。“放水灯那个晚上,相公也在附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便一见锺情,为了不让你嫁给别人,便亲自上门提亲,希望尽快把亲事谈拢。”他终于可以跟妻子坦承心意,能说出心里话,心胸顿时开阔。
她又惊又喜,但又不禁嗔怪。“相公真是瞒得我好苦,我还以为是看上那块绣品才决定娶我,可是娶进门之后又不满意,才不让我生孩子,成亲不过五天就送到别庄,心想再过不久,相公便会将休书给我,另娶中意的女子。”
“娘子便是我中意的女子,最初也是最后一个。”邢阜康衷心地说。
“相公可知这句话,胜过在背后偷偷为我打点一切……”她道出这段日子以来的煎熬。
“我也并非不知感激,但最大的心愿还是想要和相公成为一对祸福与共的夫妻,而不是单方面接受照顾。”
邢阜康心窝一热。“往后有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瞒着你。”
“相公只要牢牢记住,不是每个人都看轻你的出身,不只有我,叶大娘她们可都打从心底尊敬你,老在我面前说相公的好话,生怕我会欺负你似的,还真有些不是滋味。”韵娘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