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因要早起听无为大师诵经,贺兰悦之早早就起来了,也没有惊动王子雨,轻手轻脚的让香影和绿篱等人服侍自己梳洗完毕,吃过一晚燕窝粥,由香影陪着去了小树林。舒悫鹉琻
贺兰悦之同样没有让香影跟随她进入小树林,而是独自进去:“听说无为大师向来不喜见人,所以我就不带你进去了,只是此番诵经怕是会耽误些时辰,你不如先行回去,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接我吧。”
其实四小姐是体贴她不想让她大清晨的站在这里挨冻吧?
香影觉得四小姐真的是很会体贴下人,心里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喜欢,当下笑道:“既然这样,那奴婢就先回去让人准备好早点,稍后再来接您。”
贺兰悦之点点头,转身进了小树林,香影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丛之间,这才转身回去槎。
此时天色只是微亮,小树林又枝叶繁茂,遮挡了不少光线,便显得光线不足了,不过好在白云寺的人准备得很妥当,她沿路走进去,道路两人隔不远处就会挂着一个灯笼,虽然不算得十分明亮,淡淡的光晕到底还是能让将道路看清,却不至于太过害怕。
倒是小树林中间的小凉亭四角都挂上了死气风灯,将小亭子照得亮堂堂的,远远的,将亭中那一个侧影勾勒得完美无瑕。
贺兰悦之不由得一怔,无为大师没来,这英国公世子怎么倒来了?昨天可没听说他也要一起来听经啊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悦之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毕竟现在无为大师不在,而亭中除却即墨明镜,也没有其他人,若是她贸贸然走过去,让人看到,很可能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的。
但是事已至此,她再退出去就显得太过刻意了,立步不前的话,也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既然如此,不若大大方方的上前,更何况,这位世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犹豫,而是抬步朝小亭子走去,在距离即墨明镜三步之远处停下了脚步,她本是想跟他行礼的,不过见他低头专注的看着棋盘,她也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站在一旁也低头看着棋盘。
棋盘上摆着的,依旧是珍珑棋局,只不过,比起原来摆放在这里的棋局,上面多了一颗棋子,正是她放上去的那颗棋子。
无为大师布下的珍珑棋局奥妙无比,而她这一破解也奥妙无比,即使无为大师昨日已经给众人解释过其中的奥妙,但是真正爱棋的人,并不会因此而放弃揣摩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棋局就像是一个战场,一个朝局,一个商演,仿若人生,处处都透着奥妙,怎么品味都不为过,所以贺兰悦之并不觉得即墨明镜这般有什么不妥,就连她自己也低下眸来,慢慢的将心神放在眼前的棋局上。
即墨明镜当然早就察觉到贺兰悦之的到来,不过他并没有抬起头来跟她打招呼,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是退出去呢,还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亦或者是走上前来?
不过她倒是不负他所望,只是稍微一犹豫,就坦然的走了过来,他以为她会直接跟他打招呼呢,谁知道她竟然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观棋不语真君子!
看来这个贺兰府的四小姐倒真是个是爱棋的人,他倒是想看看她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即墨明镜当然不会跟她打招呼,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仿佛在揣摩眼前的棋局一般,注意力实际上却是放在身边的少女身上,谁知道过去了好一会,一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过去,却见她低着头也在看棋局,眼里的认真痴迷证明她此时已经完全入局了,并不是装模作样,他不觉好笑。
也许她能破了这个棋局并非偶然吧,虽然以她的年龄来说,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了些。
“无为老和尚没有这么快来的,四小姐何不趁此机会将这未完的棋局下完呢?”
即墨明镜抬起头来,神色淡淡的望向贺兰悦之,清越的声音如丝竹般动听。
贺兰悦之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转头望进一双如同夜空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不觉心头一跳,像是被吸进去一般,让她心惊慌乱,幸好她自制力还算不错,很快就回过神来,朝他淡淡一笑,行了一礼,竟然也不啰嗦,就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即
墨明镜收回目光,从罐子里捻出一颗黑棋,轻轻的落在棋盘上,正是先前无为大师讲解时所下的位置!
他不是没想过要走别的棋路,但是他研究了半晌,发现除了此路他根本就没有别的退路可走!
贺兰悦之所下的位置,绝对不是随便而下的,她几乎封死了他的退路,逼得他只能往她所要的方向走,所以白子十六子,不得不除,而黑子的八十目,也不得不消,白子重新获得了生机,黑子败局已定,但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还是想与贺兰悦之一较高下。
可惜他不知道,这棋局,上辈子贺兰悦之研究过无数次,早已经烂熟在心,棋艺早已经突飞猛进,更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几乎没有悬疑的棋局,很快她就将即墨明镜打得落花流水,丝毫都没有放水。
“承让了!”
最后一子落下,贺兰悦之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宛若清风朗月,倒是使得她眉眼间的那一丝妩媚不再流于媚俗,而是更添了几分高洁。
即墨明镜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淡淡:“四小姐能破此棋局,果然是名不虚传。”
“世子过奖了。”贺兰悦之谦虚的答道:“悦之之所有能有今天,都是父亲的悉心教导!”
“四小姐倒是真有意思,昨天推到王小姐身上去,今天又推到是贺兰大人身上去,不知下次,四小姐打算推到谁的身上去呢?不会是无为那老和尚吧?”即墨明镜望着她,唇边带着几分嘲讽。
贺兰悦之微微一怔,她没有得罪他吧?为何他要这般讽刺自己?难不成是自己刚才不遗余力的打败了他,所以他恼羞成怒?“不敢,悦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很平静,并无一点儿被人挑衅的恼怒。
从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预料到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若是都要生气,她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倒不如淡然以对,不管别人如何想,最起码,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好一个实话实说,其实不过是想要掩饰你心机深沉的真相吧?”即墨明镜讽刺的说。
本来他倒是不至于去为难这样一个小女孩的,不过被她这样杀的片甲不留,实在是丢脸了些,再加上她这份淡然不动的架势,让他看了心里十分不爽,忍不住竟然就讽刺出声。
其实话一出口,他心里就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他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小女孩,实在是有失君子之风。
怎么就忍不住呢?08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过分了。
贺兰悦之不去想他心里会如何看自己,站起来朝即墨明镜行了一礼,为昨天早上的事亲自道谢:“悦之多谢世子昨日相救之恩,悦之当铭记在心你,只愿此生再无报答之时。”
若他一生顺遂平安,自然不会有需要她报答的时候。
这才真心感激一个人的最好期望。
即墨明镜当然明白,脑子里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幕,不由得冷笑:“原来连救命之恩,四小姐都不想报答了啊!是否四小姐也从来都是这样,施恩不图报?”
贺兰悦之不由一怔,她那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不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是希望自己没有机会报答这样的救命之恩,是希望他能够平安顺遂的心愿,她不信他会不懂,可为何他却还要这样歪曲她的心意,这样刁难她?她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还有那句“施恩不图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若有所指呢?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贺兰悦之心里吓了一跳,不会吧?
昨晚她行事那么隐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贺兰悦之惊疑的看着他,即墨明镜见她吓成这个样子,心情不由得大好,敲敲桌子:“四小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贺兰悦之定定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她做的事那么隐秘,他根本就不可能看透,不要被他吓住,失了分寸。
“世子说得对,这世上难有施恩不图报的人,悦之自问也是俗人一个,难以做到,又如何能要求别人如此呢?是悦之的错。悦之向您道歉。”贺兰悦之到底意难平,暗暗讽刺了他一番,“悦之多谢世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报答。”
“你要怎么报答呢?”即墨明镜上下看了她一眼:“人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四小姐以为如何?”
贺兰悦之脸色终于变了,看向即墨明镜十分气恼,亏得他救下她之后连声道谢都不要就走了,她还以为他不说品德高尚,但至少也是个有自持的人,谁知道他竟然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
真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脸!
“哦,原来是世子爷是这样想的吗?”她冷笑:“那是否当时在马车上所有被你救助的人,都要以身相许?哦,对了,世子不仅仅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还是皇上刚刚册封的镇国小将军,多年来镇守西北,屡屡立下大功,于国于民有恩。照你这么说法,你岂不是对皇上也有恩?皇上是没法子对你以身相许的了,那岂不是也得将女儿嫁给你做报答?还有西北的百姓,在你的庇护下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你也是他们的大恩人哪,那他们岂不是都得自身相许?哇,那你的后院岂不是也‘佳丽’三千了?”
“住口!”即墨明镜脸上一片铁青,狠狠的瞪着她。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说这些如果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贺兰悦之并没有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到,眨眨眼睛一脸天真的问:“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即墨明镜瞪着她,她一脸无辜,让他心里憋闷不已:“你行!”
“多谢世子夸奖!”贺兰悦之含笑应。
即墨明镜只觉得心头憋着一团火,这该死的女人!
“那世子还要不要小女子以身相许?”贺兰悦之不怕死的追问一句。
即墨明镜磨牙,她绝对是故意的。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脸色几闪,忽的一笑,站起来,逼近她:“怎么?四小姐想要以身相处了?”
他以为她一定会惊慌失措的,毕竟被男子调戏了,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不可能镇定得下来,谁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竟然一点儿也不慌乱,而是很镇定的后退了一步,他正想再逼近一步,谁知道她却突然间转了个方向,朝他身后恭敬的行了一礼:“大师。”
他正想说小丫头,这样的招数本世子爷早就玩腻了,却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顿时脸色僵硬起来。
心里咆哮,臭丫头,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想到自己竟然在无为那老和尚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即墨明镜心里就觉得郁闷。
他狠狠的瞪了贺兰悦之一眼,转头不满的看向无为大师:“老和尚你怎么来都不吭一声?人吓人吓死人的你知道不?”
这是恼羞成怒了啊!
无为难得看他这样窘迫,不觉的朗声笑起来。
“小施主,如果老衲没有记错的话,老衲并没有请施主过来吧?”无为笑道。
贺兰悦之回头挑眉看他,哼,让你调戏我,一世英名都没了吧?
即墨明镜越发的觉得气堵,哼道:“你也没说不许我来不是吗?”
“小施主有向佛之心,老衲自然是欢迎之至。”无为笑道。
即墨明镜不客气的坐下来:“正好我昨晚没睡好,正困着呢,又睡不着,过来听你念念经,也许就能睡着了。”多少人想听无为大师讲一次经都不得,这即墨明镜在无为大师面前率性随意也就罢了,竟然说话也这样不客气,贺兰悦之觉得十分惊讶。
他们交情竟然好到这种程度,可是即墨明镜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岁吧?而无为却已经七八十岁了,加上即墨明镜离京也有五六年,怎么能这么熟稔呢?除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可是,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起过呢?
贺兰悦之看了看即墨明镜,又看了看无为,最终眼观鼻鼻观心。
无为大师果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随你!”
便引着贺兰悦之到亭子里坐好,闭上眼睛,手里拿着佛串,低低的开始念起经来。
贺兰悦之用眼角余
光看了即墨明镜一眼,见他前面虽然说得很不客气,可到底没有那么托大,端坐在哪里,认真的听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过来,又马上撇开,对着无为认真的听经,倒是让贺兰悦之心里惊讶不已。
不过她也没有再多看,也很快融入了其中。
一时间山风徐徐,枝叶摩挲,低沉的诵经声如同流水掠过心头,洗涤了心底的尘埃。
隐约间,她似乎明白了无为大师为何要给她诵经,也许,他是希望通过诵经,洗涤掉她心底的怨恨吧。
只是,那样的血海深仇,又岂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她低眸,没看到无为睁开眼睛看着她,眼里一片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