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红玉之行,陈雨繁是和江律文一起来的。不过他们两人显然都觉得和对方在一起不算一件很愉快的事,一前一后到达迭连市,偶尔碰个面,气氛依然很僵硬。
陈雨繁微微皱眉打量了一眼宾馆的设施。房间太潮湿,空调都抽不掉卷不走纳湿气。以她的标准拿来衡量,这间房间无疑是不合格的。
她对着镜子细致的抹上唇蜜,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灯光的衬托下,这张脸真是美得无懈可击。可是只有眼神,虚幻而锋锐,像是一株有着艳丽色泽的毒草……她淡淡的想,杜微言的事,难道他真的不打算再和自己说起了?有时候一个人做了什么事,不就是为了看到结果么?江律文当面质问也好,怒气冲冲也罢,都好于这些天他这样彬彬有礼的将她当做一个陌生人。她有些心焦,又只能忍耐。
她忽然很有兴味的笑了笑,既然他不急,那么大家就有足够的时间了。
她梳妆整理完毕,正好去宴会厅参加宴会。
这次晚宴照理说江律文是该出现的,陈雨繁侧头看了看时间,低声吩咐秘书:“你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到这里?”
江律文前一天去了南部山区,同行的还有一些开发的专家的和工程技术人员。他们去勘测那里是否有开发成旅游风景地的潜力,以及做出相应的成本测算,这也是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去之前双方助手都已经沟通好,今晚这个宴会是要一起参加的。陈雨繁又一次看了看时间,皱眉心想,难道他会迟到?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外边的雨还在下,似乎比昨天还更大了一些。杜微言打开了电视,随手换了个新闻台,打算洗漱完毕后去楼下吃早餐。
当地新闻台的背景看起来很熟悉,她有些意外,嘴里还含着牙刷,就愣愣的站在了电视机前不动了。
这是木樨谷么?那个湖……好像就是月湖啊?
可是摄像机并没有靠得太近,加上暴雨下得像是利箭一样唰唰的往地下浇注,镜头就更模糊了。那个记者穿着雨披,可依然有一道道明显的水痕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刘海也紧紧的贴着头皮,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共有七人被困在山谷里,都是外地来红玉考察旅游资源的专家和工作人员……目前从山上滑下的巨石已经将山谷的道路封住,救援人员一时间难以,因为失去通讯信号,目前我们无从得知被困人员的人身安全情况……”
杜微言觉得自己心跳漏跳了一拍,她打了个激灵,顾不得什么就拨了杜如斐的电话。
着摁下接通键开始,她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幸好那边并不是冰冷女声传来的“无法接通”,杜如斐很快接起来,心有灵犀:“微言,爸爸没事,隔两天就回来了。”
杜微言只知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爸爸你看到新闻了吧?那些危险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去啊!”
挂了电话,杜微言一颗心才回落下来,转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之后,才继续坐着看电视。
陈雨繁连夜赶往南部山区,因为天气情况恶劣,路十分的难赚赶到事发地点已经快天亮了。现场的照明灯将落下的雨水照得纤毫分明,噼噼啪啪仿佛是石块落下来,直直的砸在伞面上。
她下车,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场景:木樨谷的入口被一堆巨石泥土堵住了,大型的机器正在作业。机器低吼的声中夹杂着雨声,仿佛是被困野兽的嘶吼,让人心底生出不安来。
高跟鞋踏过满是瓦砾的地面,陈雨繁见到营救的指挥时,语气急迫:“正面的路堵死了。可是这两侧呢?难道这里的山民都找不到一条可以通进里边的路么?”
她的口气相当的激烈,一旁江氏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将她拉了一下,低声说:“陈,你先听我说……”
“什么?”陈雨繁不耐烦的甩了甩手,这一路的疲倦和焦急,而现场又毫无进展,几乎已经将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其实施救人员都在努力,你先别着急……”
“陈,你不能这么去催。从别的途径进山谷的想法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暂时不具备可实施性……况且……”
“况且什么?”陈雨繁不耐烦的说,“难道看着他们在这里等着雨停,再一块块把那些石头搬卓”
“雨还在下,这个时候从那些山民采药的小路进去,首先不能保证营救人员的安全。况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总他们进去的地方,阗族人通常不会进去……这次出了事,让他们帮忙就已经很勉强,是来了领导做了工作的……”
陈雨繁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要不就是眼前这个人疯了,她几乎大笑起来:“你是告诉我,里边是圣地?还是禁地?”
“是真的。这个地方,除了他们的一个节日,平常是不许随便进去的。”
陈雨繁沉默了下来,勉强让自己冷静了数秒,终于慢慢的说:“是哪个领导负责的,我去找他。”
谈完的结果彻底让陈雨繁心寒起来。之前的工作人员说得没错,对于江律文他们走进了月湖,当地的居民是相当不满的。那个领导甚至将湖边那块标识牌点给她看,上边写着:危险,请勿入内。
这么一来,陈雨繁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她回车子里坐了一会儿,努力的深呼吸,又喊过助理说:“你去附近的村民家里问问,有没有谁愿意带路进去,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助理欲言又止的狼狈样子倏然间让她明白了,他们早就试过这个方法了。
陈雨繁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又因为淋了雨,头痛欲裂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这种时候,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可陈雨繁觉得她至少该试一试。
电话在拨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又转了念头,挂断,重新拨了一个号码。
那个女声叫陈雨繁心底止不住的生出一股厌恶,她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低的说:“是杜么?”
杜微听言辨出是陈雨繁的声音,这让她吃了一惊,随即“嗯”了一声之后,两边都陷入了可怕的静默之中。
“杜来过红玉南部的山区吧?对这里了解么?”
杜微言不知道大清早的她打电话来究竟有什么事,索性就说:“陈,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
“你看新闻了么?出事的是江律文。”
杜微言唰的站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结巴了:“是……是江先生么?”
她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江先生”,或许是习惯性的和他保持距离——如陈雨繁,自然听了出来。她微微怔忡了一下后,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心底泛起来。
“是,我们是在木樨谷这里。你……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忙么?”
“木樨谷?”杜微言皱眉,“他们为什么会去那笨我记得那里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吧?”
“是,我们想找人从别的路进去里面,可是有些困难……你有办法么?”
陈雨繁慢慢的将情况说了一遍,屏息等了许久,杜微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陈雨繁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她握着发烫的手机……希望自己用对了方法。
杜微言又转了一个频道,依然定格在了新闻上。她将音量调得响了一些,透过模糊的镜头,看得见忙乱成一片的现场。她坐下去,又站起来,手指紧紧的握着电话……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么?江律文会不会有事?可是……就连陈雨繁都来找自己了,如果不是因为束手无策了,她又怎么会连自己都找上了?!
可她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和易子容的关系差到了连想一想都会觉得心惊胆战的地步,如果自己为了江律文的事去找他……易子容会是什么反应——杜微言紧紧的闭了闭眼睛,实在难以想象下去了。
可是除了他……这个时候,又有谁能帮上忙?
“杜微言,这是人命啊!想想以前江律文帮过你多少忙?就算是为了这些,你低声下气一些,又有什么呢?”仿佛是为了说服和鼓励自己,杜微言出声把这句话说出来,强捺下心里的不安,去拨那个电话。
单调而规整的嘟嘟声,响了许久却没人接起来。时间越长,杜微言越觉得这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他不愿意接,挂掉就好了;或者干脆接起来,吼她一声不要骚扰自己——可是那边什么反应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嘟嘟声,只是让她等待,等得她心里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灼烤得生疼。
杜微言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来了。
只是“喂”了一声,杜微言脑海中那根弦忽然间松软了下来,不是易子容。
“我找易子容。”她松了口气,忽然有些高兴在她直接和他说话之前,中间多了一层缓冲。
“是杜么?”那边的声音顿了顿,“你等等。”
那边大约使用手捂住了话筒,杜微言等了片刻,听到礼貌的拒绝:“对不起,易先生说……他不想和你说话。”
杜微言怔了怔,片刻之后,声音慢慢的低软下去:“……请你……再问他一次好么?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电话的那一头,手机持在秘书手里,开了免提。
她的声音顺着电波很低弱的传来,让易子容恨得咬牙切齿的倔强和固执已经听不到了。隔了那么远仿佛听到她细软的呼吸声,易子容纯黑的眸色像是泛起了微光,他知道自己在心软。片刻之后,他示意秘书出去,伸手接过了电话。
确定了电话那边的是易子容,杜微言反倒更加无措起来,心慌意乱的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那边很冷的讥诮声音传来。
“你打这个电话,该不会只是因为想我了,来听听我的声音吧?”
“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又卷了一些不耐烦:“天尹。你到底什么事?”
“你不在红玉么……”杜微言心里多了几分不安,半晌,才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完,“我想请你帮忙……”
易子容嘴角渐渐的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她既然已经开口,他便不再刻意为难她了,只是平静的说:“你说。”
“月湖那里发了山洪……有人被困住了……”杜微言大致的将经过说了一下,可一直将大部分情况说完,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提“江律文”这个名字,只能尴尬的顿住,听见易子容慢慢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爸爸也在里笨”
杜微言沉默了半晌,呼吸渐渐的急促起来。她真的不会撒谎,可这种情况下,要让她对着易子容说出“是江律文”这四个字,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
她不说话,易子容只以为她是担心,语气放柔和了一些,沉声说:“先别担心,木樨谷里边你不是没有去过,里边很空旷,最多是被困住了。”
“嗯……”
“你现在在哪里?”他沉吟了一下,“我马上赶过来,留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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