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最后一条希望也断掉了,升平眼下只能寄希望李世民能突然在两仪殿出现,向李渊陈词救下汉王杨谅。
升平悄然回到东宫,她让长乐遣人出去打探消息,不曾想消息还没带回来太子建成已经匆匆回至东宫。
升平此时眼睛红肿,只消瞧上一眼就不难察觉她曾痛哭过。为不引起李建成的戒备怀疑,她始终垂首坐在榻旁,没有上前施礼也没有抬头迎视。
李建成明黄色朝靴走到升平眼前停住,等了片刻不见她说话,以为她还在伤心,人沉默着坐在榻旁长椅上。
两个人如此僵持着,升平低垂的视线始终定在李建成明晃晃耀眼的靴子上不曾离开,靴上金丝攒珠绣了腾云驾雾的几尾苍龙,此刻怒目睁着双眼俯视鞋底所有臣服的百姓,当然,也包括升平。
李建成的视线倒是没有紧紧盯着升平,反而有意别开自己视犀看着窗外寥寥夜色,沉默无声。
更漏已过丑时,宫灯内燃尽的长烛已经被宫人换过几次,烛芯啪啪跳了几次,每一声响都触动升平的心,若是平日里,烛花连爆兆喜临门,可今日,升平根本无力喜悦。
李建成来东宫是为了看住她吗,是怕她去擅自闯两仪殿惹回大祸?还是怕她行为失端阻挡他向皇帝宝座前行的脚步?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来到此处,偏又无声缄默?他到底想做什么?
升平深吸口气抬起头:“太子殿下不去休息吗?”
李建成收回目光,直逼升平:“太子妃是在逼本宫走吗?”
升平顿了一下,随即低声道:“臣妾不敢。”
李建成定定看着升平,眼底的神色异常复杂,他突然站起身,身后长椅因他的动作向后挪动,在寂静深夜划出一道声响震动一旁服侍的所有人。宫人,内侍闻声悉数惊惶跪倒,只有升平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李建成走到升平面前,躬,鼻尖几乎抵住她的鼻尖:“杨鸾,本宫是你的仇人吗?”
升平不解李建成意思,本能的回答:“不是。”
此话并非出自真心,李建成,李世民,乃至宝座上的唐皇李渊都是她杨氏的仇敌,她永远记得,但她不会选择此时说出危及自己性命。
“很快就是了。”李建成欲语还迟的站起身,目光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抉择。
升平想从太子眼底寻找阴谋的蛛丝马迹,但李建成很快又恢复以往的诡魅笑容,他冷笑的捏住升平下颌:“如果本宫是太子妃的仇人,你有胆子杀了本宫吗?”
升平用力挣月兑他的钳制,避开这个充满陷阱的问题:“太子殿下说笑了。”
李建成静静的注视升平,侧开身子的她觉得那对目光如尖刀,剜得她的脸颊剧烈抽痛起来。月冷如水,抵不过她此刻全身冰冷。
“如果太子妃想杀了本宫,也要等到本宫登基再说。届时本宫给你机会。”李建成压低声音说道。
李建成到底想要干什么?
太子说到此处突然转身离去,一队宫人内侍紧张的跟随而上。升平猛地抬头,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而去,为他奇特的举动皱紧眉头。
正午时分,刑部通禀内宫外朝知晓,汉王杨谅因暴病急卒,卒年二十五岁①。为彰当今皇上对待前朝皇子恩德,李渊赐汉王汉王杨谅永恩公,准入泰陵,与其父杨坚另而居。
升平被李渊恩赐前往送行,身边除了长乐怀抱的杨侑,再没有一位杨氏亲友朝臣甚至旧日宫人内侍随行送葬。丈余长的乌木镶金檀木棺椁,数十对长长招魂灵幡队伍后只有孤零零一驾车辇随行,大约也是世间少有的奠事仪仗了。
侑儿在长乐怀中始终在哭,一声接续一声,似在为杨氏血脉身系他一人而忧虑难安。升平从长乐怀中接过侑儿,并没有安抚他。今时今日他该哭,不仅要哭,还要放声痛哭才能表现出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无限恐惧。
随着汉王杨谅的离去,悬挂在她妹侄脖子上的绳索已经逐渐勒紧,今日睡下明日就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哭吧,能在有性命时哭泣也是难得的幸福。
车停在泰陵陵寝外,众人默然步行入内。升平曾来过此处两次,一次是父皇母后合葬,一次是送汉王入棺。
升平下车,从陵苑正门而入,漫长石板路延至父皇母后的陵寝前,她透过面前遮挡的白纱凄然望过去,泰陵陵寝因为缺少宫人打理,荒草已从石板缝顽强钻出嘲笑帝王尊严。她的裙摆拖于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告诉所有的人,此处陵墓是亡国君王才有的凋敝。
升平抱着侑儿在主陵父皇母后墓碑前深深叩首,偌大的皇陵里,昔日争斗一生的两个人此时倒是真真切切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们最年幼的女儿以及升平身后的汉王棺椁。
父皇,母后,阿鸾今天来送谅哥哥和你们团聚。
明明知道此时再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能从父皇母后嘴中说出,可升平还是匍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放声哭泣。她不想成为杨氏皇族的耻辱,她也不愿用尊严交换性命,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她。
国破家亡,宫殿拱手与人,其实,此地才真是她真真正正的家。
曾经,升平以为那座辉煌的大兴宫殿才是她的家,生于皇家终生尊荣,不管做怎样荒唐的事皆由父皇母后宠溺纵容。如今,刁蛮任性的升平公主学会了卑微,学会了珍视,却发现宫倾家灭,连记忆都近乎被人永久抹杀。
升平在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墓碑前哭泣了许久,石板冰冷,她的心也越发的冰凉。最终还是长乐被礼官逼着禀告,必须将汉王尽快入葬才让升平停止哭泣。
长乐搀扶起升平,升平冷冷的看着礼官,这个络腮胡子大汉是李家内臣,因熟悉南朝礼仪而被选中为汉王执掌奠仪送葬,他仗着两重身份并不畏惧升平的训斥,昂首回答道:“永恩公入葬时辰已到,请太子妃娘娘节哀。”
身心疲累的升平已经懒得再与势利小人计较。他们善于见风使舵之行,眼见着大隋最后一个皇嗣已亡,明白太子妃不久也未必能保住自己性命,自然不屑敷衍她。恐怕此时他甚至已经笃定升平不久以后也会魂归于此,才敢放肆嚣张。
送葬队伍缓慢走向右苑,头戴白色纱帽的升平随在队伍后,如果没有长乐搀扶,过于伤心的她连挪动半步都万分艰难。
皇族子女的墓位置当年在泰陵修建时已经定下。长子杨宫,次子杨广,三子杨俊墓位于左苑,四子杨秀,五子汉王杨谅,幼女杨鸾墓于右苑。杨宫当初匆忙登基还来不及为自己打造奢华陵墓,而杨广在位时专心修建水路也不曾有过另铸墓的意思。所以,杨氏泰陵倒不像其他帝王墓寝,依旧代代相传,维持升平父皇杨坚修建时的模样。
只是杨俊杨秀死于杨广之前,杨广将他兄弟二人放置左苑,彼时还与升平说过,他要与她同而居。如今,左苑在宫倾前已经封闭,里面住着三位争斗的兄弟。右苑,想必三个墓都是空的,升平此时此刻甚至不敢走近右苑去看那座属于自己归所的墓。
她在右苑门口停住脚步,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内里礼官高呼:“入棺!”她才勉强挺直身体迈步。
陵寝阴森风冷,硬硬的扎入心肺,恐惧和悲恸让升平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
升平模糊的视线望着汉王杨谅棺椁慢慢沉入陵殿,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可就在她扑到在地时,竟然发现居左的陵寝已被封死,的陵寝大门似已上锁紧闭。
那是属于杨广的陵寝。
升平迟疑的拽住长乐:“长乐,你看左边的陵寝是否已经封死?”
长乐抬起头也看见那个陵寝被紧闭,她疾走几步又回来,对升平点点头:“是。已经封死了,太子妃娘娘。”
升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挣扎着想要去看看,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扑在硕大的陵寝门上,不敢置信的拉拽着上面已经严严锁死的金锁。
不可能。不可能。
宫倾之时,杨广被宇文化及勒死,她大病清醒后也曾四下询问过宫人,根本无人知道杨广被埋葬了哪里。亡国之君,战败之俘,他当时没有被送入杨氏皇陵安葬。
杨广就这样消失在升平的记忆里,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升平几乎不敢想起杨广的归所。究竟是一卷草席潦草掩埋还是和宫人内侍一同被卑贱的送入化人坑焚烧?升平每次梦见此事眼泪都会顺着脸颊不停流淌。
可不想杨广居然已经被安葬在此处,悄无声息的,睡在本该属于他的地方。升平模着杨广陵墓的大门没有哭泣,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在此刻被掩于心底,成全了她的所有牵挂。
升平摩挲着陵墓门上的铜钉,每一颗都如杨广身上的气息般万分熟悉。
杨广,原来你也在。她一直以为,此生此世再不会看见他。
左苑右苑,父皇母后的子女已经悉数聚齐团聚。不知来日她可否被送回此处,与父母兄长们同眠。
升平的身体里仿佛被掏空了般,失去所有支撑,软绵绵跪在杨广的墓前。
升平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面对杨广哭泣,杨广为了她牺牲江山,而她却屈在仇人的朝堂上享受尊荣。学会欺人太容易,怕的是欺骗不了自己。
她双手掩面,呜呜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一双温暖大手从背后搀扶起升平,升平受到惊吓一下子回身,面纱遮挡住的模糊面庞是她最憎恨的男人。
“臣妾见过秦王。”升平的声音有些嘶哑,“秦王请自重。”
李世民咬紧牙,自觉的松开手,此时周围的侍卫宫人眼目众多,他确实必须注意自己行径。
升平头顶的纱帽因为忘情哭泣已经歪掉,李世民抬起手为她正了正,旋即抱拳退下两步。
“世民,惊扰公主了。”他沉声道。
未能顺利救出汉王,他们从前的谋划便戛然截止,哪怕往日的虚情假意也懒得再装。
“多谢秦王随行为汉王送葬,不过此处阴重天冷,恐对秦王身体不利,请秦王先回吧。”升平垂下双目,声音里含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漠然。
李世民定定的看住升平双唇紧抿,粗重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送棺椁的内侍宫人此时已经徐徐而出,礼官也随在队后出现。李世民再想说什么也是不能了。发现李世民的礼官谄媚笑着一路小跑至他的面前拂袖施礼,贸贸然打破两人尴尬:“秦王殿下,臣李素给秦王见礼了。”
李世民阴沉面容点点头,再深深看了一眼升平后负手转身离去。
长乐上前搀扶住升平,升平木然随她去往汉王杨谅陵墓再次跪拜。
礼官立于李世民和升平两人中间,左右来回嗅闻着奸情的味道。
升平僵住脊背,让自己容姿正常如平常般端正,还有封闭陵寝典仪她必须撑到最后,不能让他人察觉任何不利情绪。
长乐送过圆蒲团,升平跪倒在杨谅陵墓前,宫人内侍也都随之跪倒。所有人都在等待礼官宣读圣旨。
礼官倒是还在愣着,他眨眨眼看着李世民离去的背影嘀咕,“没想到秦王倒是有情有义的人,送完前朝皇帝,又来送前朝皇子,来日……”他瞥了一眼跪倒在不远处的升平和长乐怀中的侑儿:“还有两个,他也不必再来了。”
对于礼官叽里咕噜的北语,原本不懂的长乐无动于衷,倒是升平停住所有动作僵住。
他说,杨广是李世民送来下葬的。李世民送杨广的棺椁来此埋葬,为求安稳隐蔽居然连她也瞒蒙在内。
礼官高声唱诵:“一拜。”
升平木然随声下拜,心中已被真相惊住。真可笑,莫非李世民还想以此来收买她的忠心?
不可能的。她永远记得是他用弓弦勒住杨广的脖子,哪怕是他为她做再多也是枉然。
礼官再唱:“二拜。”
升平面容冰冷而苍白,因为怀抱侑儿不能弯腰抵住地面。但心中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曾经升平想过,若李世民能救回杨谅再为他求个圈禁,他与她之间关系将越发难断难休。如此结果也好,他的好意她不领情,从此两人便真是将路走绝。
陵墓上方风急云沉,似有山雨欲来之势。礼官匆忙再喊:“三拜。”
升平抱起侑儿再次俯身下拜。
她要与李建成一同登上帝位,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杨氏荣耀和侑儿的性命。
礼官顾不得奠仪完整,立即命宫人内侍收取仪仗回宫。唯独升平浑浑噩噩的看着眼前慌乱的景象,心入死灰。
由皇陵归来途经护卫陵寝的孤山寺,风雨越来越猛烈,仪仗队近乎不能行赚礼官无奈只能命仪仗随扈先行躲进寺里避雨。
此时正值夏末,寺庙里分外清净,连上香捐献功德的香客也稀少难见,方丈见一对儿九曲凤柄伞跟随在车辇后已经是惊恐万分,内侍命令后方丈立即亲自率一干僧众奔出寺门迎接。
升平在车辇中人仍是恍惚着,如何车马入寺,如何安置停顿皆不知晓,等到长乐搀扶她下车时已经身处寺院里最安静的偏院,周围除了长乐和几名内侍宫人外,僧人已悉数懂得避讳躲开。
升平觉得心中哽着难受,冷冷吩咐身后宫人内侍退下,她一个人独自佛堂。长乐还想随行上去,升平停住脚步也低低回身喝止:“你也留下服侍代王吧。”
长乐顿住脚步,垂首应答一声,再不敢上前半分。
升平一个人走入正房,将房门在身后紧紧关拢后颓然靠在门上,方才将忍了半日的眼泪释放而出。
日夜隐忍,无处可爽那座九重宫阙早已不再是家。升平如今已经学会在暗无尽头的宫闱里装做若无其事,拼命压抑心底近乎发疯的复仇欲念。
再等下去无非就是两条路摆在她的眼前,一条是随李建成登基入主后宫,前提是李建成不会随后杀了她泄愤报仇。一条是被李渊直接赐死,连同侑儿的性命也就此保不住。原本还有第三条路的,即她想方设法策反李世民杀掉太子成为宫斗最后胜者。这条路远比另两条路稳妥容易,可如今,此路却已经变得万分艰险,太子似乎已经察觉到她和秦王的暧昧关系,态度也明显几次诡异多变。分明是准备抢在李世民动手之前将两人一起结果了性命。
那,还能赌吗?还有办法再赌吗?
升平不敢想下去,她只觉得自己身心疲惫,勉强撑着双腿走到床榻边才软软的跌上去。身子仰卧在床榻上,干净的寝具散发幽幽佛檀香的气味,神智也因此渐渐清晰,心静下来。
连日来挣扎辗转,所有一切像千斤重担压住了身子始终不能得到缓解,升平第一次睡在婆娑世界中的净台上,体会到树欲静而心不止的绝望。
菩提普渡众生,为何不来点化身陷囹圄困顿的她?升平痛苦的阖拢双眼。
原本礼官只想借此地休整一番,等雨锋过后再行出发。可瓢泼般大雨始终倾注而下不肯停歇,一干人等自然也无法出发回宫。
长乐通禀继续避雨的决定后,升平始终靠在床榻上小憩,迷迷糊糊的她似乎感受到身边正贴靠着温暖的暖炉也闻到与佛香完全不同的壮年男子气息。纳气息与杨广或者李建成不同,似乎参杂了许多血腥和风霜,使人不免动荡心扉,整个人也安稳下来。
她贪恋那缕不易抓住的温暖,不由自主的靠住温暖的来源,可动作尚未等完成心已是惊,她惶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果然多了一名男子。
李世民如矩目光始终凝视着升平,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升平想也不想便用力推开,还不等她的挣扎生效,李世民已经一把将升平拉入怀中,将自己的下颌埋入她的颈窝在她耳边深深一声叹息。
“别动,公主也不希望被他人听见此处声响吧?”李世民压低声音,他盛年的气息拂在升平耳畔,出乎意料引发她满面涨红。
“秦王殿下既然此举知道有违宫规就不该陷本宫于不义。”升平又用力推了推李世民的胸膛,他过于壮硕,不但没有推开反而像撒娇似的推揉。
“我随队而来,由后窗而入,不曾惊扰他人你大可放心。”李世民皱眉,更加力的拥住升平。
“堂堂秦王做出如此鬼祟行径,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升平语声冰冷,分明拒李世民于千里之外。
“我来此处,只不过想对公主说两句话。”李世民郑重的拉起升平的手,严肃认真道。
升平昂起头,探究的看着李世民,并没有进一步拒绝他说下去。
“公主是否检验过棺椁里汉王尸身?”李世民停顿一下又道:“汉王,并不是鸩酒毒死的。”
升平闻言面色大变,立即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
“那日太子赐酒不止是试探你我是否有隐情,更是有意延误我去两仪殿救汉王。汉王……是被太子亲手杀死的,那夜汉王受审后父皇先行离去,有我的心月复目睹太子亲手以长剑刺死汉王。”
“不可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杀汉王?“李渊若要杀汉王杨谅有情可原,他堂堂一国之君不能容纳前朝皇子意图篡位再合理不过,李建成举手代劳又是为何?
“我猜想,太子他是在揣摩父皇的意思。父皇不肯动手为的是其他顾及,太子刺死汉王为的是断绝父皇对他的猜疑。恐怕,在父皇眼中,太子已经……魏公主是命了,所以太子必须洗清自身去除父皇的猜疑。”
升平怔怔看着李世民,心中百思千想顿觉明朗。既然李建成能利用汉王作为划清与杨氏界限的工粳不久以后她也必然难逃一死。
思及至此,全身已渗出大片冷汗。原本还以为待到李建成登基后才会有此一大劫,如今大限时间显然已经悄然提前。
李世民凝望升平惨白面色,伸出手,以指为她抿过耳边发鬓:“眼下太子妃只能与我谋划,不管公主愿意与否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行。”李世民醇厚的嗓音颇具力,升平几乎来不及思索险些颌首同意。
再等等。升平心中有声音暗道。他一定还有什么事在隐瞒她。
“若他日危险得除,秦王与本宫损益又该如何分配?”升平面无表情的躲开李世民的手指定定望着他,似乎在试探自己即将得到的得失。
“来日大业得成,我取皇位,太子妃得以安稳,难道还不合算吗?”李世民扬起嘴角,淡然注视着她。
“一份安稳就想收买本宫为秦王效命吗?”升平冷笑:“若本宫求了太子殿下,安稳也可独享。”
李世民擒住升平的下颌,逼迫她直视自己:“公主最好不要自欺欺人,你我皆知从太子刺死汉王杨谅那刻起,公主和代王杨侑再没有活路可遁。”
升平当然知道这个结果,但要逼李世民许给自己更多利益。此举确实有些卑劣,借助形势向李世民要挟也非常可耻,可升平心中深深能够盼来一方安稳的容身之所。
李世民对视升平探究的目光,缓缓道:“若你所想,我愿为你倾尽天下。”
好一个倾尽天下。
倾尽天下,升平几乎又要想起宫倾那日尸横遍野血色蔽天的惨景。独孤陀,永好,杨广,所有的人都死在宫倾那刻。李世民他身为胜宅自然不能体会宫倾的恐怖,可对血窟里滚爬出来的升平来说,再没有比倾尽天下更加骇然的炼狱景象。
“倾尽天下不过是句空话罢了,怎么能够当真呢?”升平忽视自己心中的悸动淡淡开口,同时也别开双眼。
“若真有倾尽那刻,我情愿一切重来。”李世民语音沉重,似悔不当初自己一时冲动剥夺了与升平贴近的机会。
升平心中一紧,分明似感动又似厌恶。他似乎在后悔宫倾那日霸占她的清白,可,惺惺作态的李家所有人都让她不敢深信,即使李世民一句话深深打动她心,也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视线胶着,缄默不语,各自品味话中的深深含义。
“我李世民此生只悔此事,若能再来,定不会莽撞了。”李世民整个人靠过来张开双臂,升平躲无可躲只能顺势跌入他的怀抱。她因李世民如此贴近变得神智模糊,着用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想放下。
他带给她的曾是天塌地陷的绝望,可此时又送来最后的水中浮木,甘愿救她生死一瞬。作为李家人,他的许诺是否可以当真去信?
不能。他还会许诺给他人,例如……
“怕是回去不久,就要由本宫亲自上门为秦王殿下提亲了。”升平此时忽然想起长孙氏,说不出心中复杂滋味,身子与他又离开了些。
李世民察觉升平的刻意疏远,停顿了一下,认真回答道:“她兄长长孙无忌曾是我的幕僚,有了她在,公主知晓宫外朝堂消息会更便捷些。”
升平垂下视线似不以为然般。只是从李世民方向看去,似有些万千委屈难过。她并不言语,手中抓住他的衣襟却不肯放开。
“大唐后宫,只有命妇才可随时入宫觐见太子妃,一旦起事必须有人内通讯息。”李世民又补充道。
没错。终究他还是要娶长孙氏的。就如同杨广,为了天下为了谋划终究还是要娶萧氏。
她总是无法顺天意出现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侧,所以他们无论娶谁她都无力阻止。
升平缓缓从李世民怀中离开,冷冷收回方才无力抑制的贪恋,手也从他的衣襟前离开。那里已经被她抓得皱成一团,恐怕用手擀它也擀不开。
她就是要成为他心中不能放下的那么一团褶皱,只有他忘不掉她才能尽心帮助。
“我会申明父皇纳她为良人。”李世民深深看着升平:“一旦我们谋划成功得逞大业,良人能晋升太子妃,但良人不能晋升太子妃。”
太子妃之位永远给升平留着。这算是他许给她最大的安慰了。
升平突然觉得自己心很累,虚弱的笑笑,双手做了个施礼的姿势:“多谢秦王殿下。”
李世民神情复杂,他深晓升平向来骄傲,想从她的口中说出难过不舍万分不易。他无法再深辩,只求来日真做下大事后证明给她看自己真心便是,他开口:“若明日回宫,就要劳烦公主为世民与长孙家提亲了,若公主觉得此事为难,我请他人代劳亦可。”
升平颌首,双眼眺望窗外无法断绝的雨幕虚弱回答:“不必了,秦王殿下请放心,本宫一定办到,算是作为对秦王保全本宫姑侄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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