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服侍久的宫人仍记得当年册封元妃时的盛极奢华,仍记得那时册封皇后时的落寞匆忙,不曾想风水轮转,如今元妃落得如此地步,而原本落寞的皇后却颇有崛起之势,因此常有宫人擅自猜测,多半是元妃没有子嗣撑腰的缘故。
当然,玳姬仍活着,她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人知晓。
升平的记忆有些模糊,不记得这是她人生第几个春日,人常倦倦的,坐在被关拢的殿门口被阳光拂照,微微闭上眼,感受那缕温暖仿佛能照入心底,暖化冰封。那里有她幼年时无邪笑声,那里有她册封元妃时的暗自喜悦,那里还有属于她未曾见过孩子的笑容,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
至从她待罪入北宫起,栖凤宫宫人内侍悉数被遣散放逐,除身后追来愿意陪同的缁衣同欢,她的身边再没有任何旧人。蒙他人恩典回到栖凤宫,又因待罪囚闭,不过只多出两个粗实宫人负责每日清扫浣洗送食,偌大栖凤殿前依旧门庭冷落,花谢叶凋。
同欢静静站在升平身后为她梳理长发。同欢眼中升平依旧容姿美艳。明明已过而立之年,唇边笑容依然如同天边绚烂的彩霞耀人眼目,同欢为她细细的梳理,一下又一下,忽然同欢的手指停住。
“怎么,可是发现本宫鬓生白发了?”升平依旧闭拢双眼笑着问。阳光轻柔撒在她从容笑脸上,带着淡淡金色的光晕,恬静从容。她略为颤动的长睫下有些盈盈水意,无人能见。
同欢悄然隐藏起袖口下的一根白发,淡淡回答:“当然没有,娘娘容貌不改从前。”
“又在哄我开心。”升平如今只是个玳姬,无封号,无宫殿,紧紧是被囚禁在栖凤宫不能离开的有位份宫人。她闭合眼睛淡淡的笑,神态依旧动人:“算了,退下吧。”
同欢收回手中玉梳,怔怔看着眼前年华渐逝的升平。眨眼间她已陪升平十余年,眼睁睁见她容颜依旧,气息削弱,仿佛时光只能给她因思虑而生的白发,夺走她的傲然。
苍天如此厚爱一个女子的容貌,为何偏偏残忍毁掉她的终生?同欢默默退下,留下被阳光抚耀的升平独自聆听春日风声,她还是闭着双眼,无所谓永远,无所谓留恋,坐等天昏日沉,又过一天。
黑暗中,宫门外高墙边依稀有孩童的嬉笑声,清脆的笑声被春风送入深远的栖凤宫,带着春日微风惬意的入人心肺,升平骤然睁开眼,仿若听见令她日夜冥想的珍贵声音,她立即站起身四周巡视辨别声响来源,全然不顾身后短椅轰然栽倒在地。
她快速奔下大殿台阶,整个人扑在宫门门口,向外用力推开宫门,可惜,宫门外有专侍把守的内侍,她才推开半寸宫门就被喝止,升平只能如此眼巴巴望着门缝外的天地,任守卫门口的内侍如何劝阻也不肯挪动半步回转。
“娘娘,快回去吧,如此越矩奴才们无法交代。”那些内侍早年也在栖凤宫服侍过元妃,见她如此落魄再参照当年盛世,心中自有诸多感慨,语声不免温柔许多。
升平并不回答,只是贴在宫门上四处打量孩子笑声的来源,她轻轻的,轻轻的喃喃:“承乾,承乾。”
果然,远处有两个踉跄奔跑玩耍的稚子,身着团龙皇袍的皇子与颈戴赤锦璎珞的公主正在互相打闹,身后数十位素衣的宫人嬷嬷们小心呵护围着两位皇子公主,唯恐他们奔跑时跌倒伤及自己。
升平脸颊死死贴在门上,双眼直直望着那两天真烂漫的孩童一路颠簸向自己方向奔来,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们甚至连走路也有些不稳,更别说奔跑,果然才跑了几步险些摔倒,升平惊住唯,恐伤及承乾,不由自主的叫了声:“小心!”
话音未落,小公主径直将身边的小皇子拉起,女乃声女乃气道:“母后说了,本宫是姐姐,本宫救了你,你日后要听本宫的吩咐。”
“那本宫还是太子呢!天下人都要听本宫的!”小皇子一句话惹得升平捂住嘴,眼泪涌满双眼却不能掉落,她不敢哭,生怕自己哭了就看不见孩子。
嬷嬷们见状围了上来,有人拉过太子为他掸灰,有人为公主检查衣履是否安好,几位嬷嬷互相劝解,奈何小公主依旧蛮横:“你等本宫回去要告诉母后,你目无尊长。”
太子反身向她做了个鬼脸,随后被嬷嬷牵手拉住身子离开。升平猛然发现太子眉目间依稀有自己幼年影子,他的眉毛,他的双眼都似极了幼年的自己。升平至皇嗣被夺以来从未如此喜悦,心底瞬时漾满幸福,如此发现更使得她几近抑不住想靠近孩子。
她在宫门后轻声召唤:“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随侍嬷嬷听见,瞥了一眼升平故作不知。小公主也听得清楚,她狐疑的回过头,瞧见不远处宫门后伫立位美貌的女子,她鬓发长垂,红衣长裙如同飘逸在神仙古轴上的仙子,小公主并不喜有人美过母后,更不喜后宫妃嫔夺走父皇宠爱,见女子模样妖娆不禁冷哼一声以示鄙夷。
升平对高阳的冷淡相待并不以为然,她凝望太子承乾不敢擅动,拼命想将他的眉眼印刻在记忆里。承乾对升平倒有些好奇,迟疑的向前走了几步。跟随太子身边精明的嬷嬷见状迅速跟上,在太子身后向升平深深匍匐施礼:“玳姬娘娘,春日风冷,请回宫吧。”
升平并不想离开,抓着着宫门仍不肯放手。见她始终直勾勾盯着自己,承乾咬住嘴唇多睨了她几眼,负手问道,“你是那个待罪的玳姬?”
升平注视承乾,不想他小小身躯已有帝王威仪,她缓缓露出微笑俯:“嗯,嫔妾觐见太子殿下。”
承乾呆呆望了升平许久,觉得她眼底似有无限温暖,如同母后每每凝视他一般疼爱。承乾又上前一步,“你认识本宫?”
还未等升平回答,随侍太子身后嬷嬷们唯恐升平以疯癫言语污秽太子双耳,已先告了罪用力将承乾拉走。
临行时,高阳又朝升平哼了一声,随即也蹦蹦跳跳的拉着嬷嬷的手离开,边走边点承乾的额头:“回去本宫就与母后告状,你总与那些狐媚女人擅言。”
承乾被高阳欺辱呐呐不语,被嬷嬷抱在怀中的他好奇的回头张望升平。
凄然绝望的目光,妩媚艳丽的容颜,以及深深浓浓的眷恋笑靥,似乎从哪里见过。升平身体在剧烈的颤动,她无力眨眼,怕眨眼承乾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她痴痴望他,直到所有人的身影皆消失在宫墙甬巷的角落,才终于瘫在门爆手指还紧紧抓着宫门不肯放开。
同欢察觉异样跑至升平近前,将她用力搀扶,再慢慢拉开她紧紧勾住宫门的手指,少染丹蔻的青葱指甲陷满了宫门红漆。
升平回头,竭力勉强自己展现从容笑意:“方才,太子从此路过。”
同欢哽住眼泪,默默点头,搀扶全身无力的升平一步步往栖凤殿走去。
升平又笑着说:“太子眉目间倒似极了……他的母亲。”
同欢用力颌首,再忍不住的泪水顺着力道簌簌落下。
升平与同欢一并迈入大殿,忽觉得阳光不再如同清晨时那般温暖,透菱花格床射在销金砖上的光芒,既亮又冷。
升平怔怔坐着,很快眼泪顺着脸颊坠落,她努力笑着擦拭,奈何怎样擦也擦不干净。
她独自走回长榻旁,将长榻上纱幔放下,遮挡住自己哀哀的痛恸哭泣,素灰色的帘幕上绣满的柳叶弯弯,影子缀在升平身上,如同燃翅而飞的蝴蝶。她渐渐闭上眼流淌眼泪回想记忆中承乾的每一动作,幸福睡去。
夜半时分,隐隐感觉有温暖宽厚的手掌在抚模她不再年轻的容颜,升平迷蒙中听得他道:“回来吧,阿鸾。”
她睁眼醒来,望着他深邃幽暗的双眸,他用力搂住她的肩头:“阿鸾,答应朕,回来吧。”升平极缓慢拒绝。此生她已思虑清楚,有些事她无力忍得,有些人她难以忘怀,此刻只想求他肯放她离去,远离浸满思念痛苦的宫阙:“皇上若能放过嫔妾,嫔妾愿一生常伴枯灯等死。”
“皇宫里也有永安寺可以礼佛,朕不能看不见你。”李世民满脸憔悴的望着升平,他扯住她的手腕,低低的说:“朕忍了四年,已经忍不得了。”
“只要嫔妾还身处宫阙,便会计较宠爱得失,便会贪婪执念,得到舍予越多求夺越多。”升平平静的眼中已不见先前悲伤,看空万事的她眼里唯剩绝然。
几年不见,李世民又老了许多,万里江山百年社稷夺走他狂妄桀骜的神采,如今的他愈发像一位中年得意的帝王,那个沉入升平记忆里的伟岸男子似乎早已不见。
“你还在惦念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李世民抱住升平冷冷逼问。
“太子。”升平小心翼翼的提起。心底执着那份不见光的猛然被白日里玩耍的承乾点燃,她很想抱起他贴近自己的胸口,亲吻他的额头。
“太子不是你诞下的皇嗣。”他听见太子儿子不禁蹩眉,沉声说道。
升平仿佛已习惯这般辩解依旧在笑:“嗯,太子不是嫔妾儿子。嫔妾只想抱抱他”
“朕不会让你见太子,见到太子,你会离朕而去。”李世民喃喃自语,似说予自己听。他深知升平此生唯有与承乾相认的愿望难以实现,他怕她心满意足后会选择离去。
他有些怕失去她的日子。
他的拒绝原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升平忽地笑了:“皇上能囚禁臣妾一生吗?”
“朕纵使囚禁你一生又能如何?”他狠狠的瞪她,话语中显露帝王威仪。
升平未有直面回答,不过她分明还记得有一句承诺他不曾兑现,升平回头仰望李世民,笑得那般信任:“皇上还有一句承诺不曾兑现嫔妾。”
显然,李世民也想起自己会放手的承诺,惊得不能说话,垂在身侧的拳头握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冷冷回答:“朕一生不曾兑现过承诺,即便缺此一个也无谓。”
诺言,果然是世间最好笑的谎言。原来,盛世烟花,头顶凤冠,皇后宝座,太子之位,出宫自由,她所求的誓言只能兑现一个。眼前如同顽劣稚子般不肯守信的帝王唯能用囚禁来彰显自己挚爱长情,为留住心爱的女子,不惜割断她的翅膀,捆缚住她的双脚。
“好,嫔妾知晓了。”升平从容回答。她已然忘记前朝那个名唤升平的骄傲公主如何挺直脊梁,被囚禁四年的她连反抗意识也已不复存在。
她默默的转过身想要逃离,却被李世民抱上床榻,她回首,他的眼底如幻觉般还藏有深深爱意,想来,连他自己也被谎言骗了,误以为自己深爱的人是她,其实他只爱自己。
偌大重重九天宫阙,出宫的路迢迢万里,余生她只能畏缩在宫阙一隅仰望无尽苍穹,此处没有东西属于她,从来就不曾有过。绝望。无边际的绝望漫过升平残存的尊严。
李世民由身后圈住升平,依偎在她的长发中,深深呼吸,她身体芳香仍能带给他悸动,她的悲凉还会使他心痛。当承乾提及今日遭遇时,几乎以为自己已忘记升平的他,再一次发现原来所有思念已刻在心底,从不曾真正忘记。
为什么,她不能回来?笑看江山秀丽,没有她,却只剩难擎负重。
翌日李世民洗漱完毕即将离去,身处床榻的升平始终不曾回头望他。彤史女官将记录手册闭合,待李世民离去方才关合殿门。他登上宫门外龙辇,许久不曾下令离去,一列内侍见状皆垂首缄默。他回身望见同欢,想了许久才低低吩咐:“从今日起,栖凤宫宫门落锁。无朕意不许擅开。”
同欢顿时愣住,眼睁睁望随侍内侍跟从龙辇离开,消失在甬巷尽头。栖凤宫宫门由外轰然紧闭,一道铜锁锁住内里春日空庭。
失去再见承乾的机会,升平心中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闲来无事她便用妆奁盒里的金钗划伤手臂,感受尖锐刺骨的钗尖穿透肌肤、慢慢扎入骨缝的疼痛。血涓涓流出,纳痛感并没有心痛来得炽烈。
她极静的躺在长榻上,回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一一从眼前流过。手已冰冷,血染满被褥,她带着得意笑容,以为自己终可凭借此种方式逃月兑高高宫墙。
可惜,未遂。
同欢嚎啕哭声唤醒了升平残留的意识,她醒来时手腕上包裹厚厚的药布,伤口结痂处已经没有丝丝冰冷痛感。
皇上赐圣旨,待罪玳姬擅自自裁污秽宫廷,家眷连坐,贬杨氏外戚离京流落,罚代王自行执帚百日。李世民总能寻到升平软垃此道圣旨明白无误点醒她,今日自裁未遂,他已能迁怒杨氏,一旦得逞,代王杨侑性命堪忧。
妆奁内一干金银饰物全被有心宫人收赚升平每日里挽住发髻单凭朵常换常新的紫绶金章。雍容华贵俏丽花朵配一身素襩uo俱擦成???槐鹬隆M?登岸俗?纳?狡嗳豢嘈ΑⅫbr />
硕大一朵紫绶金章恰恰讽刺了升平今日身份。她不再是万世仰望的傲然公主,也不是随手指点江山的凌厉元妃,从此她只是寄生在宫阙中必须勉强自己活下去的懦夫,每日除了坐望日升日落,除了留住呼吸,什么事都不可以做。
直到……代王离去。
升平还记得那日的云,远远飘散,如同丝丝棉絮铺满整个碧空牵扯谁的无垠思念。她木然的坐在飞扬宫檐下仰望,静熬日落。
锁闭许久的宫门咣当当从外推开,此时并非送饭时刻也不是清扫空隙,怎会有宫人入门?升平默默望去,蓦然发现宫门口有清隽少年伫立,白纱罩衣,朱冠玉簪,未足身高已有翩翩神采,眉宇间添些许文雅秀气,瞬时,她略感眼前有些眩晕,这少年分明似极了记忆中的明帝,她儿时记忆中的广哥哥。
五年不见,他已长成了青葱少年。
她与他怔怔望着,嘴角浮起几近不敢置信的慈爱笑容。
杨侑望着升平也不敢贸然相认。侑儿记忆中的姑母仍是眉目凌厉,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逼得他人不敢迎视她犀利的目光,眼前姑母双眼中分明被囚宫磨去了锐利孤傲,缺失太多的悍然气势。
升平见侑儿突然到来甚是欢喜,她拉着侑儿的手,仔仔细细抚模不舍放开,她手牵他一前一后行至内殿命同欢寻些花样糕饼给侑儿,升平还记得侑儿最喜栖凤宫甜食,每每拿到栗糕都不愿放手。
同欢乍见侑儿也是喜悦,立即拿来食盒,见升平低头从食盒里翻找栗糕,杨侑为掩盖伤感咧嘴拒绝:“姑母,侑儿已然多年不用甜食了。”
升平愣住,缓慢收回双手,端量眼前比自己略高的侑儿欣然颌首,心中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轻轻叹息:“是阿,侑儿如今快比姑母还要高了,姑母心中仍以为你尚且年幼。”
略为赧然的侑儿挠挠耳朵:“太傅也说姑母见到侑儿必然难以认出的。”
提及魏征升平失神片刻,随即淡淡开口:“不错,姑母确实难以认出侑儿了,你太傅,他还好吗?”
“好的,太傅咳喘之症已有好转。最近仍与皇上在朝堂上雄言争辩。”侑儿顽皮的向升平挤眉弄眼,升平似乎能想出魏征捋下颌花白胡须时仍与李世民斗嘴的模样,不禁抿嘴轻笑:“魏公,总改不了这些毛病。侑儿,今日怎得空闲探望姑母?”
“侑儿来,是与姑母辞别的,侑儿要去代国了。”杨侑稍显稚女敕的面容上挤出一丝不甘愿的笑容。
同欢烹毕茶水端了虹彩瓷茶盏送来,升平愣愣本能去接,仿佛被茶盏炙了皮肉,咣当一下砸在地面摔得粉碎。热滚滚的茶汤扬在升平裙上,晕过来也不觉疼痛难耐。
她的脸色惨白,喃喃开口:“侑儿刚刚年满十三,为何要去?”他明明答应过她,会等侑儿十八岁才放逐边疆赶赴封地,为何提前食言?
“据太傅说,是朝堂上有朝臣奏皇上疏议,建议侑儿应早些赴封地自立,毕竟侑儿即将成年,长久身处内宫多有不便,早日远离京城也是臣子应尽本分。”侑儿以拳遮掩咳了咳:“况且,侑儿此番前往关外,代国疆野辽阔必有侑儿施展拳脚的天地。”
升平望定侑儿飞扬入鬓的眉目怔住缄默。同欢默默将茶盏碎片扫去,又为升平重新沏茶,她偷瞧升平脸色有些异样,小心翼翼询问:“娘娘?”
强忍下心中不妙预感,升平惨然“侑儿,你若去了,姑母此生倒是再无牵挂了。”
侑儿听出升平话中凄冷,郑重回答:“逢年侑儿还是会携贡品入京探望姑母的。”
“只怕届时侑儿想归来,又有他人以借口加以推迟。”升平胸口窒闷喘息不得,她捂住那处疼痛,人也恍惚不安起来。她知,即便侑儿在封地安分守己不贪恋故国旧土,朝中文武百官也必然不会让他再还朝觐见,一次放逐,行千万里,连同故国家梦都悉数被带赚不能回还。
侑儿对此并不以为然,“侑儿对姑母的思念无人能够阻挡。”
杨侑双眼清明,尚未曾沾染宫仇国恨的尘埃,他还不懂得自己身份必会遭受的境遇。升平伸出手轻抚他的头顶,轻轻叹息:“姑母得侑儿一句感激,已抵得过万言了。”
他觉姑母语气悲凉,为了平定姑母牵挂的心,立即起身深深匍匐再跪倒:“侑儿谢姑母十三年养育之恩,他日若得时机必以尊荣报达。”
升平心中忧虑已盘亘许久,最终还是迟疑的叮嘱:“此次放逐侑儿远赴代国是大唐君臣不露痕迹的试探,远赴代国后任凭他人如何鼓动自立,侑儿也不要随意听信,知道吗?”
“姑母口中的他们是指代国所庇佑的从叔父允德公吗?”侑儿被人非议杨氏宗室略有些不服气的回答:“允德公是先祖麾下从侄,杨氏仅存宗室,莫访母食李氏米粮,已全然忘记自己也姓杨吗?允德公虽是远戚却也不会加害侑儿,侑儿此去更不会听命旧党宗室乱议,只拭母如此戒备提防同氏族宗亲,倒叫身为杨氏子孙的侑儿深感无所适从了。”
升平噎住,言辞倨傲的侑儿不再似幼年时喜欢黏贴她的模样,他已惯于自行分辨是非对错,根本听不得他人警告。
大殿上肃静片刻,升平心绪难以平静。宫倾之初她为李氏所不容,宫杀之后她为杨氏所厌弃,反反复复,就连升平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抑或谁才是自己。
“你可知,若他们擅意行动将决定定侑儿性命?”升平细细审视侑儿稚女敕面容,轻声质问。
见升平依旧心存质疑,不愿争辩的杨侑利落起身拱手抱拳:“姑母,侑儿是非对错自会分辨,侑儿就此去了!”说罢遽然向后转身,步履踏踏离去。
她恍恍惚惚抬起头,望定侑儿的背影喃喃:“侑儿,此一去,怕是咱妹侄再难见了。”
几乎可以预料,少年意气的侑儿必然会被杨氏旧党宗室煽动发起复辟起义,惯用强势打压边疆争议的李世民难能纵容,只是不知最终结果侑儿能否逃离诛杀命运。
广哥哥,阿鸾尽力了。侑儿才是大隋皇族顶天立地的皇子,阿鸾以他为荣。
广哥哥,阿鸾愧对了。明明知道侑儿此去不会回返,也无力阻止他坚定向前。
为国家宅必有皇族英魂于其内,阿鸾失德变节已悔恨终生,此生愿殷殷翘首祈盼侑儿平安。
愿他终生平安。
九月初九,重阳登脯念故土前人挂怀永世。
代王杨侑率随邑远赴代国,李世民以主国帝王之尊遥送藩属勤王,据同欢探知,侑儿并未喝干李世民递过的辞别酒,绝然策马扬鞭,离开抚育他十三载的土地。
升平听罢同欢描述景象,坐在栖凤宫望落无尘碧色的天幕的她,心头紧窒,眼底有滚热的泪水涌动。
侑儿长大成人,注定将成为他人案上刀俎。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必将成为大唐九五至尊心中的芥蒂。养虎为患,身为帝王最担忧的一幕恰在眼前发生,怎能叫李世民继续容忍?可惜,侑儿少年气盛,全然不懂那个坐在帝王宝座上十几载的人究竟为何顾虑。
蟠龙金椅上的人永不会容许故国宵小复辟,更不会容许他人蔑渎帝王尊严。侑儿自信自身行正体端,却不知允德公胸中肝胆究竟为何。
无论如何,升平还是将侑儿幼年时留下的衣物整齐叠好,放在枕侧日夜摩挲,衣物上残留的女乃香使得她沉睡梦中不愿醒来。咿呀学语时的侑儿曾牵动升平的全部注意,近六年的囚禁终还是忽略了少年心思,少了必要的人心险恶的教诲。
岁月流逝如刀,催人老,亦催人成长。
不知,侑儿再归来时,她是否已苍苍白发,牙齿月兑落,形将腐朽。
若是那时,她仍独守光阴流逝,随宫墙上琉璃瓦褪尽颜色,便是世间最为悲惨的结局。
她不想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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