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喜果

作者 : 墨妖

“锦昭?”

王世勋本便不喜这些门业差事,今天因大哥婚事没法子,忙了半天就脑晕乱转。这会子见好友归来,自然喜不自胜。上下瞟瞟叶锦昭,一年不见,这人竟黑成了这样。

“东夷的风,看来果真是厉害。”叶锦昭离京前可是标标准准的玉面郎君,风流小王爷。现在……真亏了王世勋与他从小打到大的情份,否则还真是不敢认了。

勾肩搭背,不忘拧打两下动几番手脚。

叶锦昭也很想念这个兄弟,他出身皇室,父亲是现任景帝的幼弟,一向得宠却奈何身子不好。郁王府内妻妾不少却只有他一子,少时实事寡。七月进京学时,认识得王世勋,虽然王世勋小他一岁,两个人却极是玩得来。逃课撕书打架惹祸,淘气本事一样不差。拳头底下出来的革命友情,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两天王世勋都忙晕头了。

“昨天晚上,刚从宫里出来。”绶命巡爆即使是打的皇侄的幌子,却因办的正经事,无法不回来进殿禀报。一年的辛苦……算来也是值得的,瞟瞟这一屋子的顶红繁锦:“皇上已经让礼部发文了,进春三月便给我行世子礼。”哪怕郁王府只有这一根独苗,世子位也不是没有容易得的。先皇后一生只有二子,长子为帝,次子年幼,不过也亏的是年幼了。当今这位景皇帝……叶锦昭想想适才在宫里的情形,身上都觉得发寒。

现任皇后肚皮不争气,努力了十年才生出了太子。苗虽有了,可不是个长进的,太过温吞。又因后族势大,国舅管制,十分懦懦。景帝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却奈着祖制礼法没奈何。想趁着年纪还在,多在凤栖宫努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子今年十五岁了,却仍然做事不见进展。

近支皇室男丁里只有叶锦昭一个了,皇伯父他……听母妃说,本朝后宫的庶出子人数也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是杨妃十四年前所出,一个是三年前才出的。如今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别人不知道,皇伯父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迟迟不给世子位!

他是在妨自己,妨郁王府吧?

“锦昭?”

王世勋有些怔异好友的出神,才一年不见,这小子怎么平多出这么些伤感表情来?

叶锦昭知道王世勋的脾气,最是大而化之不过的,更何况这些皇室秘辛,没法子与他讲的。才要张嘴时,就听到府门外一阵热闹喧华……“新娘子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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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朝古怪的男女关系,不只表现在皇室,民间也有许多奇怪传统。

这些书上见不到的事,自然是林妈妈予岑染讲的。什么大婚当日,新郎不去女方接轿,女方自行坐轿携礼过来,直到新男街口才算停下。然后新郎倌徒步过去,亲自背着新媳妇进门。从下轿开始,便有喜娘喜公在旁边数脚数,走多少步才进的府门,再走多少步才进的礼堂,都是有规矩讲究的。二十五步花开并蒂、三十六步步步高升、四十九步便是富贵荣华,六十四岁便是凤鸾鸣合。最强一级九九八十一步,那是亲王礼迎正妃的步数了。毕竟什么样的人家住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府邸里便有什么样的府门至正堂的规矩。

似定南侯这样的府宅,新郎倌背媳妇到正堂,便是整整的七七四十九步。

只迎亲一项就听得很有新意了,又因岑染是未出阁女眷不能去前面观礼,左右又没有别人,林妈妈便放着胆子讲接下来的程序,还有各府曾经发生过的趣闻。“新人进正堂,先是一礼夫妻对拜,结成连理后,再转行十八步到院中,祭天地皇城,最未了一项才是回来参拜父母。”完全次序混乱,不过仔细想想倒也算有‘理’。既是婚嫁,自然要先成夫妻关系才是。对拜之后便是夫妻,合两姓之好自然要祭告上天,拜谢君父。父母不是不重要,但和天地君比起来,自然是不够看了。

“这规矩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不会又是那位圣诚仁武威皇后吧?

林妈妈哪里记得这些?她一个乳母,字都不识一个的。问是哪朝传下来的规矩?想了想,想不出来。扭头看翠浼,翠浼也没印象。岑染牵牵嘴角,无奈心笑。

外面的鞭炮声已经从大炮变成小鞭了,看来新人是已经进府了。

林妈妈估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扶自家起来。岑染有些楞,扭头才要看林妈妈时,门外传来了娇笑声:“表姑娘,夫人让您快些了,新嫂子等着给您红包喜封嗯。”

啊?

新婚当天给小姑子红包?还是表小姑?

岑染心里打了十七八个圈,难道是母亲的意思?让沈世雅在京中正式亮相?

刚才那个大表哥仿佛说了什么,今天送出去的红包太多,怕收不回来如何的?

心下突然发笑,这个盛华朝到底还有多少与众不同?让人意外的地方?

沈世雅的门面非常妥帖,并没有特意需要重整的地方,只是将裙摆重新摆开,腰带束摆弄了弄后,被披了斗蓬扶着林妈妈的手出来了。放眼望去,小亭西边的灼花厅前,十几个模样的人各自披着斗蓬扶着妈妈丫头的手也正往正堂走。瞧见王府里的何姨娘站在小亭外,等着一位?都停步扭回头来看。这是谁家的?看打扮身份应该不低,可是怎么以前没见过?

岑染视一切注视于无物,将右手抽手,搭出左手给了何姨娘。

这可是很大的信任。

何姨娘顿时扬了笑脸,一边扶着表的手往正堂赚一边悄声解释:“本来是没这一回的,虽说表来京许多日子了,可老爷夫人都惦着身子不好。这次身子才康泰便来参加大少爷的正婚礼,夫人喜欢得不得了,和侯爷大少爷商量了一下,侯爷也同意大少爷的话。府里只有两位少爷,新少夫人进府,呆会子在喜房里定然孤单,表文雅聪慧,姑嫂见礼和睦也是三家人的体面不是?”

话说得很场面,可岑染心里明白。定是沈夫人原来的打算,沈家那边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有个强有力的舅舅给撑场面,也免了它日被人嘲笑。心头烫烫,不觉语气也温和许多,清清嗓子:“可世雅毕竟是表亲,呆会子礼数如何?”话说到这儿,岑染心头十分打鼓,呆会子的场面肯定不小,偏偏这种场面书里一样没记载,若出了糗……

何姨娘先是楞了一下,不过转头想想沈家的门业单薄,沈家大少爷也不过才比二少爷大一岁,想来也是没经见过的。便悄悄又提点一番,岑染一一记下时,步行已经到了正堂侧门后。

左手处,十几位已然也行走到。因猜出了这位的身份,适没有先进暖廊。岑染略略曲膝,点头示了一个微好。有端方知礼数的回了微礼,亦有不屑者装的没看见、别有心思的想着思绪,但不管是哪种,好奇的目光都一直盯着沈世雅覆在面上的红纱帘。眉眼看起来不错,只是不知道模样到底如何?沈平雅在朝学里可是数了名的美人,她这个‘对手’不知如何颜色?

因逢正礼,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时间说话。何姨娘把表的披风卸下来后,便扶着岑染进了暖廊。转过一个角,便是正堂后门。厅堂里三跪拜的声音刚刚响起,新人夫妇正对王缰夫妇大礼参拜。礼成之后,新人扶起。定南侯和夫人先后发表宣言,四字真言仿若成语。然后定南侯赏了新媳妇一对龙凤镯子,赤金的圈面上十数颗红灿灿的朱宝,极是惹眼。新媳妇依然蒙着盖头,不能前行,便有随身妈妈帮忙捧了,然后慎重的立在一侧。尔后韩夫人也从袖中掏出了一对鸳鸯玉佩,白润润的成色里杂质全无,一看便是好货。捧着金镯的喜妈妈上前跪倒,韩夫人亲自将鸳佩放在龙镯之内,又将鸯佩摆在凤镯中央。

很是养眼的场面,却在那喜妈妈起身时,厅里突然静了下来。

然后岑染就看到那喜妈妈一步一步的往回退,直行了八步退到一对新人身后时,突然扬手回掷。那里面可有玉佩!岑染一时紧张,紧紧的握住了何姨娘的手。何姨娘看了好笑,瞧着再冷不过也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悄悄出声:“表且放心,那可是专门干这个的。您瞧,那不是稳当当的落在门口跪的两个小姑娘手里了?”

岑染顺眼看门口一眼,可不吗?正堂厅门口跪着两个衣装喜色的童男童女,五六岁的样子,每人手里捧着一只大红软枕,一只花开富贵,一只龙凤呈祥。那两对物件不偏不倚的掉在正中央!

这技术……岑染苦笑不止。这盛华朝的规矩也太奇怪了些。

随着父母大礼的顺掷,堂内喜悦捧笑的氛围又起来了。左右两排的厅椅上各家大人还只是点头微笑,夫人们则笑着开始说什么并蒂合好,永结生缘之类的吉祥话了。

随着堂外又是八声的喜炮,后堂的喜帘被何姨娘全然挑起来了。岑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迈步走进正堂。

接下来的仪程,原本是该新人入洞房了。虽然王家无女,可听说韩夫人特意请了许多官家来做陪。不知道是哪家有幸让韩夫人相中,出厅来领新妇入椒房。男人盟着身份,不大扭头,夫人们却是全扭过来了。其实在刚才沈夫人带着沈世雅现身时,大许就猜到了。如今一瞧,果然。

关于沈家的秘辛,京里权贵人家不知道的已经实是不多了。沈夫人带着病女进京求医,半年过去才略是有所起色。适才披着大氅看得不真切,现在瞧来。这位沈的身子似乎真的不太好,虽然个头较同龄女孩高挑了些,却身姿纤纤,着着冬衣仍是纤腰一束。不过不知是太过纤细的缘故,还是怎样,这位沈行步仪程竟然有几分宛若欲飞的感觉。从后堂出来,倒不象是走出来了,仿佛是踩着云彩出来的。飘逸灵动,却十分端庄沉稳。钗未动,环未响,不错,沈夫人不愧是定南侯府嫡支,教出来的女儿风仪极佳。

韩夫人左右扫了一眼各家夫人的表情,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冲右手上位处的沈夫人笑笑后,从案台上请了八丈宽的红绸结花来,亲自放到了沈世雅的手上。岑染按照适才何姨娘的吩咐,曲膝承受后,退了三步。转头正好立在新嫂子面前,隔着红盖头,谁也看不见谁,不过规矩是死的。新媳妇伸手双手,捧状接花。到手时,姑嫂二人对行曲膝礼。然后沈世雅将红绸的一端引至新郎倌手中,便算是礼成。而后要做的便是扶着新嫂子,跟在也是新上任的大表哥身后,步入洞房了。

正堂后侧,有为新人专门布置的暖廊,长长的廊子左右挂着厚厚的棉帘,哪怕新人衣服不丰,也不怕受了寒去。

新房在侯府东侧,离正堂不近,院子外早已经挤满了人。按规矩,新女乃女乃进新房,要给家里人洒金钱的,得多得少是其次,重要的是喜兆。不过岑染个人认为,这法子‘喜’虽然可能也喜,但也实在是个累人的活计。整整的一盘堆得高高的铜钱,需新媳妇一下子扬出去,越远越好越高越脯扔的同时还不能扔了手里的红绸结花,实在是个累人的技术活啊!

这盛华朝的新娘子,看来还真是难当。起码没把子力气是绝对不行的!

院外洒完喜钱,院内应该就安全了吧?

岑染头一次如此装腔,实是全身僵硬非常。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景袭来时,惊得差点张大嘴,赶紧闭上嘴,闭上眼睛,任由扑开盖地的花生红枣砸了过来不说,还得继续往前赚一路上到底陪着让砸了多少,岑染完全数不过来,只觉得领子里好象让砸进了什么,好象是花生,滑在衣里,十分别扭难受。忍不住想动,身边却传来低低的提点声:“喜果入领是大吉,别动。”

啥世道啊?

不过接下来倒也没有再出什么再奇怪的闹头。新人入房,岑染将新娘子安放在床沿上后,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当然,领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正红葫芦样的荷里上绣着金灿灿的牡丹花,十分喜庆。捏在手里沉甸甸的,难道是装了金锞子?

王世勤一路上不能回头,自然看不到表妹的模样。这会子看到沈世雅捏着荷包,目露迷惑的样子,很是喜感。略歪头对身边女子说了什么似的,新娘子笑得喜帕都动了。岑染一时觉得有些窘,才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时,一堆青年男子就是挤了进来,呼压压的一堆冲到喜床跟前,把原本立在左右的十几位吓得全往后退。岑染虽然也让吓了一跳,不过立到墙角总比站在新人身边被调戏强。

苦的只是喜嬷嬷,才把新人的衣襟拴在一处,就让后面的公子少爷们给挤得差点摔倒!

之后的戏码子……岑染看得就十分无语了。看过无数穿越小说,欣赏过无数电视电影里的洞房画面,更亲身经历过闹房的种种。古人的作弄法子,圣诚仁武威皇后她老人家改变的这个世界毕竟有些少。

新房里为图吉利,本便熏了不少的百合香,又加上屋子里许多姑娘,香味更是冲鼻。岑染不动声色的移到窗下,轻轻推开窗页,一丝清新冰冷的气息吹了进来,顿时觉得好受了不少。只是衣领处的那枚花生实在是别扭。可屋子里这么许多人,亲自拨开领子拿什么喜果,也太JB了。忍忍吧!再怎样也是‘喜’果。

新房里外处处正红,窗纱的颜色倒还算正常,虽然净白的帘纱上也贴着大红的双喜,不过到底还是有一处颜色不扎眼的。

岑染看着那片雪白,不由得想起自己结婚时穿的那件婚纱。是程识的母亲带着自己亲自去巴黎订做的,斜肩倚臂,薄腰束腰下华丽丽的裙摆,延绵的层落,透明却也恍惚。就象那段婚姻,说来与程识的婚龄也四年多了。岑染二十五岁嫁给程识,二十九岁不明原由的魂魄离体……

居然连自己到底落了个什么样的死法都不晓得!

老天爷是在笑话岑染一辈子活得太糊涂了吗?也许吧?许多事情早已经猜到结果,那么过程如何便不再重要。管他或是她,做了如何这样那般的手段,岑染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有了明确的目标,便不会再被路程上的绮丽风光所迷惑。

生活不过是享受!

享受着痛苦,也享受着快乐。当局者迷、情朝出乱说来值得怜惜,但说穿了不过是庸人自扰。岑染从来不自大的认为自己是看透一切的圣者贤明,但她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会能力到影响到一些人的决断。譬如说父亲,譬如说哥哥,更譬如说程识。

男人强大是好事,男人不强大便无法证明他自己的价值,无法保护身边的老弱,无法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岑染顺应父母的心思,选择了这么个强大的男人,那么便应该接受强大的另外一面。他的强大可以保护你,却也可以控制你,甚至隔离你。结婚四年,岑染仔细数数,和程识共睡一张床的日子加起来大概不到五个月吧?具体‘办事’的数量也绝对超不过五十。

那个人,他有太多的生意,太多的朋友,太多的社交圈,以及太多的女伴。

岑染不是纯女,知道性的来历情由,听说很美好吧?可是……程识的技术应该很好,除了先开始的几次,岑染不能说过程不享受。只是享受的过程很短、很浅、很淡。他,应该是有体会觉查的,否则也不会越到后来越少做这种事。一场女方不快活的□□,想必男人也爽快不到哪里去。

今夜,是洞房花烛嗯?

一生一次的美好回忆……岑染嘴角起弯,回头瞟了一眼已经被扯下床,被围在许多闹房人中央的那对新婚夫妇。新娘子的喜帕已经掀掉,颇是美丽的容貌。几分飞扬,几分自信,当然,也有几分羞涩。

会有情意吗?不知道。

会和谐吗?不知道。

会…………管它嗯,不关我的事,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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