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痴傻

作者 : 墨妖

不知是谁专门的?还是哪个故意的?沈世雅回家的第二天,便是朝学里的沐休日。

六月初十。

净心庵里没有床,全是炕。生活条件虽然不算艰涩,但也不算奢华。沈夫人嫁妆丰厚,青莲别苑的日子着实舒服。睡了两个月的硬炕,天才一擦黑,岑染就睡了。错过了沈世宗回家的时辰,连晚饭也没吃就倒头呼呼大睡。沈世宗一进门没有见到妹妹,便来寻。结果看到的是两个月未见的妹妹已经在帐里睡得香香。无奈,象幼时那样给她仔细捏好被角后,才转回前厅。

晚膳已经备好,一家四口坐在席上。照以前的规矩,区湄江是‘特旨’可以列桌的,为这个气得沈世雅一上桌面就开炮。可如今嗯?也没人说她不能上桌,只芸姨娘一个乖乖巧巧的挺着四个月的小肚站在沈夫人身侧,夹箸布菜仔细伺候,便顶着区氏自己都不好意思坐下了。同样是姨娘,人家那样懂事,你这个过气的半老徐娘抖什么威风?就算再有功,人家芸氏那边还给沈家怀着子嗣嗯?

沈平雅气得俏脸发白,却半点不能动。沈世雅之前为何屡战屡败?原因没有比她们母女更清楚的了。如今时不与我,虽不至于天翻地覆,可一个不慎……

“大少爷,这是新采的莲藕,您尝尝。”

沈夫人那里,区氏是连边都衬不上的。于是掉转口,转向沈世宗。

沈世宗心里发笑,脸上却自温文,微侧了一个脸,很是和煦的笑道:“姨娘不必客气。”嘴里说的客气,可身子却半点没动。只侧个脸,那算什么啊?

区湄江的手很及时的收回袖中发抖,引得天水碧的袖摆一阵轻摇涟漪。沈世宗就当没看见,仍旧吃他的。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消食菜。离了席面,总算是能说话了。沈世宗笑着对母亲说:“今个儿离学的时候,贺家听说世雅回来了,便让我捎个口信。说是明个儿她家大姐在西山设了宴,请了数十位京城名秀公子到场。原想着世雅学艺赶不上,偏巧这个当口回来了。贺说明个儿一早便派马车来接,还专门问了母亲,要不要也去散散?”

一进六月,京城权富之家便一场接一场的开席办宴,全在郊野之处。

西山有一片山头是中山郡王府的私产,听说山上夹杂着种了许多花树,尤其以凤凰树最大,整占了近湖的东半片山野。六月时节,满树粉白摇曳的花,连霞似的近快染到天边去了,极是美景。贺世仪六年前嫁入中山郡王府后,年年这个时节都会办花宴。专爱宴请年青男女,虽不算是专门故意,可年年都有让搓和成的金童玉女。中山老王妃常引此为傲!也更因如此,中山郡王府家的宴才更加受人追捧。要得一花笺,并不容易。

贺世仪是贺府嫡长女,美貌出众才情卓然,眼高于底行事却甚有章法。自信中山郡王府后,一直盛宠不衰,婆母疼爱,丈夫宠溺,府中便有几房姬妾也全是靠边站的,没一房有胆子违她的意。相较之下,贺世静那个脾气就……

在青莲别苑的时候,沈夫人也常见贺世静,那性子倒与世雅先头十分相象。怪道两个人说得来?

明天那样的盛会,听得就热闹。只是:“我就不去了。你陪你妹妹去,中山郡王妃性情孤傲,仔细你妹妹的脾气。”别拧了,弄得反而不好。未了又叮嘱一翻王府的规矩仪程,什么时候进退才算得宜,中山老王妃的爱好习性等等。沈世宗听得仔细,乖乖应默后,便扶着母亲回房休息了。

转进二门的时分,沈世宗和母亲相视一笑。咱不是不会争,只是不想争罢了。若要争,有的是办法。适才饮茶时,沈平雅母女的脸色几都绿了。中山郡王妃家的花宴,并不是只限嫡女才能参加的。可是请谁参加却是主家的意愿,贺世静与沈世雅交好,自然不可能让长姐给沈平雅发帖子。那样的场合,每年起码有一半是朝学里的精英,今年自然也不例处。只可惜,三天前贺世静在学里发帖的时候,却连坤三馆的门都没进。一干女生不管嫡庶,全都恨死了沈平雅,若不是她,贺世静哪至于把事情做了这样绝。

这几天,沈平雅在学里的日子啊!

沈氏母子两个大戏唱罢,心安神爽的各自休息了。沈夫人睡首不稳,夜里常醒,可到了凌晨时分便是睡得极香。往日都皆晚起,可今个儿却是在早就让王妈妈给唤醒了。拿着早备下的新衣来到荫玉阁,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把女儿打扮了个精致。

一大早的,贺家的马车就到门口等了,沈世宗用完早膳便在厅里坐等。沈庭闭着眼享受芸氏的揉肩,区氏母女也不想离开。不多时分,就见沈世雅进堂了。梳的垂鬟分肖髻,除一只金抹额外不见多余夹饰,身上衣衫颜色也很素淡,青梅色的水漾纹长袖短襦、玉白色的波纹角圆裙,只在裙角处绣了一圈如意纹,腰间饰带宽宽,两股正紫色的长穗环络其上。长长的垂络上样式简单的一枚玉环。整个装扮清雅飘逸,配合着发环上的浅碧色螺纱发带,恰如九天而下的小环仙子。

不似那些见不得场面的非要穿金戴银才能显出尊贵来,真正的世家贵女是要气度来彰显的。沈世宗今天仍是标准夏装配备,碧云纹镶边的玉色长袍。兄妹两个站在一处,和谐之极。互看一眼,笑笑后,给父亲母亲道别,便拉着手出门去了。

半眼都没有往沈平雅处看,气得沈平雅眼圈都红了。

“父亲。”

沈庭看看长女,知道她在气什么,可是……扭脸看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就当没看见,扶着王妈妈的手转回房去了。

待厅内不见沈夫人的模样后,区湄江很是委屈的凑了过来:“老爷,平雅年纪也不算太小了。若不出去见见世面,将来可怎么是好?”再门当户对,也得看有没有那个缘份,婆家是否知道你的好处才是的。

区湄江说得委屈,可沈庭才挨了沈夫人一记软刀子,正没好气。斜眼看区氏:“难不成你让老爷我一介男子去和中山郡王妃要花笺?”你自己女儿又不是贺世静,沾不上边不讨人家的喜欢,怪得了谁?

这话说得颇狠,区湄江脸上瞬时一白,手里的帕子绞得指头都红了才又说:“可平雅到底是您的女儿,您不能不管她啊!”

这人还没完了?

沈庭脸色正经开始不好,看了一眼区氏不待理她,扭头看长女:“你若真想去,也不是没有法子。”

沈平雅赶紧站起,立到父亲面前等着吩咐。却不想沈庭居然说:“你若真想去,便和你哥哥说说,若世宗同意,你自然去得成。”

啊?

沈平雅和区氏顿时呆了,去和沈世宗说?老爷莫不是糊涂了吧?沈世宗虽说是个男子,不往里宅争斗里滚。大概也觉得男子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可谁欺负他妹妹便不成。沈世雅是他的心头肉,眼中宝。拗沈世雅的意思?根本不可能。

芸氏这会子也不揉肩了,乖乖站在一爆低头垂立。见厅里气场越来越不对,便赶紧曲膝:“老爷,妾身得去给夫人请安了。”因昨天晚上沈夫人事先交待过,早上要替女儿妆扮,所以请安就免了。区氏自然满意,可芸姨娘却不敢。尤其这会子厅里这般,更是想赶紧溜号躲开。

沈庭这阵子让吏部的推搪气得够呛,本便不待见区氏,这会见她竟然连个年轻的都不如了。冷哼一手,甩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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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玩的岁月。

沈世宗两兄妹自觉走得还算早的,可待到西山翠恒别苑前时,才发现早有人到了。

贺世静有两个月没见沈世雅了,一见便粘到了身上,叽叽呱呱的说着她的丰功伟绩,尤其是不给坤三课的人发帖一事,更是全意表现。一副铁姐们的模样……

“你这是等我夸喽?”

“怎样?难道你不该谢谢我?”贺世静可是觉得自己这法子很不错的,让沈平雅难堪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朝学里彻底孤立她。她去年九月才入学,有的是时间慢慢整。她身边朋友的数量越少,整起来便越是利便。

听得是很解气啦!

可是岑染眯眯眼帘,遥望了一下净心庵的方向。那里有一位夫人,嫁入夫家时丈夫已经有了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只因舅家家道中落,不能聘为正妻,便许了侧室。人家表兄妹从小交好,婚后那位夫人不论怎样以规矩搁置,都没办法让两个人搁下情份。晚上不能去,白天便多找时间腻歪。气得那位夫人越发狠意挑衅!那丈夫原本对这个正妻还有诸多歉意,可后来见她醋吃得越来越凶,也真的恼了。夜里照去,却再不肯与她亲近。

“后来嗯?”

贺世静脸上的笑意不见了,神色僵硬。她今年十四岁了,家里已经开始给她议亲。国学虽然也收女子,可以贺世静的成绩根本没指望。还有一年便要终学。以后便只能在家待嫁!若真遇上这么个夫家,可如何是好?

岑染当时听这故家庭事时,心情也很糟糕。先开始气的是那丈夫,若真喜欢你表妹便不要娶别人,娶了正妻却溺爱妾室,让正妻情何以堪?可后来岑染却慢慢想通了。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是盛华朝。正妻予丈夫,不过是地位而已。夫家许你正妻位,要的是姻亲稳固,你是有权利处置姬室,却没有权利让丈夫疼宠你。

“那位夫人在夫家耗到三十许都不曾生下子嗣,反倒是那位侧夫人一男二女生个不停。气得自己得了呕血症,便搬到净心庵去了。”家里的正妻名头倒仍然给她留着,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嗯?

贺世静听得眼圈顿时红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又没招着你惹得你,你家娶去却这样折磨?

岑染拍拍她揽在胳膊上的手,眼光遥遥:“我以前也那样,巴不得揍死那对不知死的母女。可总也不得法,总是吃亏,最后哪怕是死了也没瞧上父亲的半点偏心。”其中具体原委,贺世静已经听家里派去南江的仆人说了。沈世雅不甘受辱,先是吞毒,后又撞柱悬梁,家里灵堂棺裹都置办齐妥,连坟地都选好了。所幸沈世雅吉人天相,还是缓了过来。可嗓子右腕全白废了。

“后来我想通了,女子一生不过‘痴傻’二字。既痴了肯定就月兑不了一个傻字。不是被别人当成傻子戏弄,便只能自己把自己当成傻子哄骗。若不想这般,便只有一条路走了。”

“什么路?”

“既痴定傻,不痴便不傻。”

贺世静呆呆地看着旭阳下冷若冰雪的沈世雅,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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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携站在僻静处说话,却说到尽处无语。又呆了一会儿后,有人来唤便装上一副笑脸和来人玩去了。

邻边影壁后,徐徐转出来了两个年青男人,神色俱有些古怪。

王世勋前些日子曾听母亲说过,想把沈世雅娶进门来,给自己做媳妇。对于那个表妹,王世勋说不上太喜欢,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表妹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东西。再加上这桩婚事若成了,对父亲的定南侯地位极有稳固,想想便同意了。可后来却没了下文,听母亲偶尔露出来的口风,似乎是父亲不乐意。王世勋想不通怎么回事,便去和叶锦昭说,叶锦昭虽然从小贪玩,可脑子极好。又生在皇室,惯于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以叶锦昭的想法来看,定南侯不同意这婚事,大许是因为沈世雅的脾气。听说她在南江极其泼辣,性情并不好。倒不是说她本质坏,实是不擅予人交际。世勋虽是次子,但顶着嫡出的位子,将来要应付的场面肯定少不了。娶沈世雅回来的这桩买卖,一时看上去不错,可长远较量却并不是良策。

王世勋原本对沈世雅不过三分兴趣,听明白原委便不再打算了。今天受中山郡王妃之邀,来西山耍玩。几日前便与叶锦昭商量了,呆会儿二人组队游猎,如何行进,怎样才能获胜。正在角落里商量得来趣时,就听墙那边贺世静得意洋洋的向沈世雅邀功。王叶二人虽然也看不上沈平雅,可贺世静那样让沈平雅下不来台,招数也实在不怎么样?正想离开时,却听见了后面的话。

先头那个故事,叶锦昭和王世勋都有耳闻过,说的胜部曹欣家的事,曹家的事做得确实不怎么样,可那夫人最后落得那般,也实在是败在她自己的手里。略是叹息,不想置评,却让沈世雅后面的定论一板砖拍得动不了地方。

女子一生不过痴傻二字。

痴了便傻,不痴便不傻。

言下之意还不便是:想不做傻子,便不要让自己去痴迷哪个男人。狠不下心对自己,便只有让别人狠心对你。

十分偏激,却实在在理!

沈世雅今天的话里没有半分火气,一概淡淡。可其中几许心酸却听得叶锦昭、王世勋都皆沉默。尤其是那一句:“后来我想通了。”只六个字,却浸满了她吞毒撞柱悬梁,争尽却不果的心酸苦楚。

这样的想通,何其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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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看,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沈世雅。”

人马仆役虽然都安排在翠恒别苑,可真正的行欢场面却在庄后山坡之上。选了最好的地方搭的银顶华帐,中山郡王妃贺世仪正最终调派,再一会儿老王妃和各府诰命便要来了。贺世仪不允许自己办的花宴上出一丁点的差错。正忙着紧,世静却还紧赶着上来捣乱。若不是有外人在场,贺世仪肯定狠狠训一顿这个二妹。不过……

笑容浅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贺世静身边的少女。听说才十二周,个头竟已经和世静差不多了,将来定是个挑窈美人。衣装打扮都甚合贺世仪的眼缘,沈夫人的手法不错。

“沈世雅请中山王妃安。”

平素与人敛祍躬礼,膝弯一分二分三分的都做过。可今天面对的是中山王妃,哪怕是郡王,膝弯也要五分。这样的恭礼最是难办,既不象对后宫妃那般七分,可以一概而下,也不似平常浅浅意思即可。膝弯五分,徐徐飘下不带一点停滞,还得表情如常,一等技术活啊!

贺世静是从小让打着,又多次进中山郡王府,才练成了一流水平。可今日瞧沈世雅行起此礼来,却半点不见乖涩。如行云流水般自在随意,很是优美!

还算是有些样子。

贺世仪笑着让妹妹把世雅扶了起来:“世静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来了,她这脾气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人,亏的你们投契。今天好好玩。听说世雅诗词不错,今天老王妃设了重奖,呆会儿可不要给姐姐我丢脸噢。”

因贺世仪还有诸多事务,说了几句便让这两个出去自在了。

贺世静虽然和长姐亲昵,但也真的受不了长姐的派头,一出来便嘟囔个没完。岑染却觉得很好:“适才来的路上,听哥哥说了许多你长姐的事。怪道这会子中山郡王妃,她一人独大。看这话说的。”又是表示世静在她跟前说了沈世雅许多事,又自谦妹妹是个闯祸精,一个投契二字,把沈世雅也捎带进去了。却不让人感觉外道,反而亲近。最精彩的便是最后那句,什么叫不给姐姐我丢脸?

岑染嘴角抽抽,若换个心思浅薄,或者急功近利的顺着杆子往上爬,认个干姐姐还不笑死人?但若只当笑谈,却是十分的好话。咱们是一边的人。

贺世静自然听得出来,可……长叹一声,半歪靠在沈世雅身爆不无唏嘘:“咱们将来是不是也得天天这么说话?”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场面话里,也藏上七八个圈,十几个弯。真累!

简直说的是废话!

“你是愿意晃人,还是被人晃?”

就象适才说的那个问题一样,自己不下狠心,下狠心的便是别人。

在杀与被杀的立场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对错。

进了这样的战场,自己难过总好比别人难过!

贺世静深以为然,切,不就是演戏嘛。大家都在演,具体是谁看谁的,那就要看谁的拳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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