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岛上,金夙缘闷闷地在屋里呆着,已是亥时,她仍毫无睡意,满脑子全是那个凡人的影子,抹也抹不掉……
自那日同母后促膝长谈后,她既被母后和父王的挚爱而感动,又对自己的感情而困惑……为了母后,她想忘记,想舍弃!可是,越想舍弃,那人的影子就越不安分得跃入她的脑海,使她进退两难……
她躺在水池中胡乱想着,心乱如麻——她该怎样做?既不叫母后伤心,又能够成全自己的情义?难道天咒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她不禁低头望向水面,却惊见水面中现出了弯月村的影子,还有他的笑容……她懊恼地闭目使劲儿摇摇头,伏在水池旁不愿再看那池水。因为只要一看,她就会想起弯月村,想起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昏昏欲睡……
朦胧中,她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不能自己地飞出岛外,径直飞到了弯月村的司臻童家。
就见司臻童家张灯结彩,斗大的喜字分外扎眼!院子里摆满了酒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正待她惊疑间,就见司臻童身着大红喜服,手牵同样一身喜服的尤小妺穿行在人群中敬酒,他们的脸上更多是幸福甜蜜的笑。
金夙缘不禁呆住了,只觉鼻尖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成亲了……他与自己最心爱的人成亲了?夙缘啊夙缘,他终究与你无缘,终究与你无缘……”
金夙缘望着如此喜庆的场景,她无论如何却高兴不起来。似乎每一个人的笑和祝福,都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地剜进她内心深处!
“之前,我明知他有所爱之人,我却为何还抱有希望?对呵,他们是人,而我……却是个鱼精……我纵是拔尽身上的所有金鳞,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永远不会知道……”
金夙缘呆呆望着这对被幸福笼罩的爱侣,泪,竟开始第一次为他而落……是为他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短短数日,他,最终成了别人的新郎……
她想返身回去,但奇怪,无论自己多想离开,她的脚竟迈不出一步!她又急又惊。
正在此刻,忽听“嗖”得一声!一支黑箭从黑幕中忽然飞下,径直向司臻童射去!
还不及金夙缘施法去救,就见那支毒箭已深深地刺入正在与宾客敬酒的司臻童身上!
“不——司公子——”
金夙缘不禁痛苦地大叫一声,身体无法挪动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臻童倒在血泊之中……
一瞬间,宾客乱作一团,哭声如同响雷般刺破了原本祥和喜气的夜幕!
但又闻空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知府长子满少麟正邪笑着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金夙缘又惊又恨,大喝一声!不禁从睡梦中惊醒!
金夙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冷汗密密地挂着额上。
她忙扫视一周,但见仍在自己屋中,心下终于放松了许多——然转念一想,方才的梦境竟如此真实。她不免捏指一算,方放松了的心即刻又提到了嗓子眼!
“十公主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
被金夙缘的尖叫声吵醒的兰翠鸟关切地问道。
金夙缘闻声回头看看放在床头的兰翠鸟玉身,忙念咒让其化出鸟形,并急急地说:
“我想回凡间!”
“好好儿的,如何又想起回去?”兰翠鸟振翅惊奇地问道。
“司公子……是司公子有难,我必须回去救他!”
“又是那个凡间小子?”兰翠鸟闻听十公主之言有些不高兴了,言道,“公主上次为了救他,已舍鳞一片,难不成你还要为他拔鳞吗?公主当真忘了天咒?”
“兰翠!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无论如何,我必须救他!”金夙缘固执地说罢,忙起身欲要出去。
“兰翠不许公主去!研祥将军已不在了,鱼妃正处于悲伤中,若公主再次不告而别,鱼妃该是何等的伤痛?”兰翠鸟急忙飞上去拦住她道。
金夙缘被兰翠一语点醒——是啊!父王已然不在,她不能伤母后的心了……可是,司公子有难,她又如何放得下?
她细细思忖了半晌,言道:
“我去找母后商议!”
“公主现在就要去找鱼妃?”兰翠见金夙缘已打开房门飞出,忙又拦住她问道,“我的好公主!鱼妃一连多日未曾好生安睡,今日好不容易睡熟了,公主就忍心去吵醒她?”
“此事刻不容缓,我必须现在就去啊!”
“公主好像变了……”兰翠瞧着心焦的十公主,忽然忧伤地说,“之前公主最孝顺,每晚只要过了人定之时,公主便不忍去神龙殿叨扰鱼妃和研祥将军,可如今……公主竟为了一个凡人,不惜违反了几百年的习惯……公主,母女之爱,难道不及男女之爱吗?”
“兰翠——”金夙缘终于被兰翠的一番言辞惊得哑口无言——难道真是自己变了?仔细想来,自父王不在后,母后终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竟消瘦了许多……
今日也多亏自己去为母后宽心,母后方心宽些得以安睡。她若司臻童一事再去惊扰了母后,岂不是自己的过错?
想来司臻童体内的毒一时半刻不会要命,只待明日天亮后再去请辞也未为不可。
她不安地再度望望母后的寝殿,最终没忍去打扰母后,与兰翠折身返回房中。
兰翠见十公主暂时放弃了向鱼妃请辞的想法,心也宽松了不少。为了防止十公主耐不住性子溜走,便不愿变回玉石身,只落在床头的架子上休息了。
金夙缘因挂念着司臻童,竟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亮,金夙缘已早早地守候在母后殿门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母后起床。
将近卯时,正焦急徘徊于殿门口的金夙缘终于听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以为小仙娥端着水走出殿外。
“翠儿!”金夙缘迫不及待地上前拉住唤名翠儿的小仙娥问道,“母后可曾起来?”
“刚起来,公主进去吧!”
金夙缘颔首一笑,急急地跨入殿门,向母后的寝殿奔去。
方入寝殿,就见鱼妃正在梳妆台前由一紫衣小仙娥为之梳妆。
“缘儿这么早便起来了?”鱼妃含笑问道。
金夙缘听问,忙笑着上前请安:
“母后万安。缘儿……缘儿惦念着母后,想来瞧瞧母后昨晚睡得可好?”
“当真是惦念着母后么?”鱼妃依旧微笑着问,眼睛却不看她,只从水镜中望着她。
金夙缘一愣,随即慌慌地点点头,笑道:
“缘儿当然惦念着母后!缘儿……缘儿……”
“兰翠,缘儿不好意思开口,你替她说罢!”鱼妃淡淡地说道。
兰翠一惊,回头看看低头不语的金夙缘,又望望眼前看似平静的鱼妃,默了默,怯怯地回道:
“回鱼妃的话……十公主……十公主是想与您请辞……”
“缘儿,你又想凡间的那个男子了?”
“母后……我……”金夙缘有些难为情,顿了顿,言道,“只因缘儿昨儿做了一个梦……”
“是怎样的一个梦,竟让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骚动了?”鱼妃转头望向女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略带微苦的笑。
“孩儿……孩儿梦到司公子有难……孩儿想入凡帮他……”
“缘儿,你忘了昨日对母后的承诺了吗?你忘了天咒的戒律了吗?”
“我……缘儿不曾忘……更不敢忘……可是……孩儿只想帮司公子最后一次!”金夙缘苦苦请求母后道。
“你已帮了他不少,还为他不惜触犯天咒!这一次,母后断不会准许你去的!”鱼妃说着,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许多。
“母后……”
“缘儿人鱼殊途,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纠缠不清!凡间有凡间的定数,仙妖界亦有仙妖界的定数,你我该遵循才是,怎能有所违背?你父王已故,母后惟独剩下你们这些爱女了……母后不愿再看到有亲人离去,不愿再忍受这份痛苦……缘儿,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但孩儿更不想恩公有恙!孩儿答应母后,只要恩公化险为安,并与尤小妺姑娘永结连理,孩儿……孩儿便回神龙池安心修炼,此生此世永不出神龙岛半步!”金夙缘紧咬牙关保证道。
“人间的情爱犹如海中漩涡,一旦被卷入,岂有挣月兑之理?你随心姑姑便是一例!”
“随心姑姑?”金夙缘不禁一呆,“就是那个与母后交好的姐妹银鲤鱼吗?”
“正是!你入凡后不久,她也想入凡修炼,却因爱恋凡间一男子,最终魂飞魄散,道行全失……而随心所爱恋的男子,便是你日日挂念的司臻童的曾祖父……孩子,天咒不可违,没有任何鱼精能够破除天咒的束缚!你也一样啊——”
“可是……”
“缘儿!别执着了!人之生死,自有地府的判官掌控。何况,司臻童命不该绝,他自会有人相助,而不是你!你已失去一百年的道行,化龙成仙之路又推远了一百年,你需勤加修炼,好早日修成正果啊!”
“没有司公子,缘儿修行无益……”
“缘儿!你越发放肆了!人间情爱只不过虚梦一场,你怎可如此痴迷眷恋?到头来受伤的,是你自己啊!你若想叫母后安心,你就好生在神龙岛上静心修炼,只待你化龙成仙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母后绝不再拦你!”鱼妃顿时十分严厉地说道。
“孩儿一定要去!”金夙缘固执地辩道。
“缘儿!”鱼妃实在拿她无法,只好高声唤来几个仙娥,命令道,“从即日起,你们要好生守着公主,不可让公主离开房间半步!兰翠,你也要好生看护公主,若她叫溜了,我那你们是问!”
“是——奴婢谨遵鱼妃指令。”
“母后!”金夙缘见母后竟要禁自己的足,加之母后熟知她心底纯善,不忍连累旁人,故而用此严令牵制于她。她又急又委屈,双眼不禁湿了,任性地嚷道,“母后不让缘儿去,缘儿便绝食!”
鱼妃一听此话愣了半秒,最终一狠心转过身去,道:
“绝食便绝食吧!你即便饿死在这神龙岛上,母后自有法子救你!但若你去了凡间,母后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金夙缘见母后如此执拗,只再辩不过母后,只得怏怏地随众仙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