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医之所以向沈扶风讨要那几个偏方,其实也是看到了机会。
宫中贵人们尤其是小皇子小公主们,打小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生病时怎么乐意喝那苦涩苦涩的药呢?若往药里一味加糖,味道又着实怪的很。
可不用药,病又好不了。
搞得太医院里的太医都翻遍了医书,就为能找些不苦的药草来代替。
这样一来,小皇子与小公主们私下评论谁的医术好,都是先论谁的药不苦。小皇子、小公主虽是小孩子,可小孩子影响力可不小。太医院里太医可都想在贵人跟前混个好名。
而程太医得知,燕南王世子上次跑肚跑的差点魂魄去西天极乐世界时,是眼前的这位沈宫女给治好的。
他费了力气才打听到,这位沈宫女给开的方法里没一样是用药,听说是喝茶吃饭泡脚一块上了。
程太医更是听说燕南王世子,当天跑肚就有所好转,没过三天,就彻底好了。
这方子要是自己得到,那可就升官有望,扬名有方了。
沈扶风倒没有拒绝程太医的请求,假若这方子真的有奇效,传出去,倒是百姓一大幸事。
这样的好事,沈扶风自然是不会推诿的。
她依然用口述的方式将当日对小安子小顺子所说的偏方重新复述一遍给程太医。
程太医没想到这么简单,听完觉得心气更舒了,道谢了几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纸包参片来,交代了几句:“这是我一点心意,沈宫女先且收着,隔着几天含上一片。可体力充沛……”
沈扶风并没有拒绝。毕竟在这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皇宫内,参片收起来可以留着应急用。
这几日,春泉有时在当差结束后。会串沈扶风与爱姐的门,偶尔还会带些皇后赏赐的糕点回来。
那些糕点都十分精致。沈扶风尝着味道却一般,爱姐倒是十分喜欢。
春泉每次来了,都会坐她们屋里一会儿,模模料子,说说针线,再看看沈扶风的绣活。更多的是,各人沉默的各做各的活计。
当然。有时也免不了说几句闲话。
有一回,春泉就说:“皇上自打上次去了皇后娘娘那后,这几日都待在贵妃与林充华那里……我这几日当差当得心惊胆战的,就怕犯错……”
爱姐就抬起头问:“我听厨房的人说贵妃长相美丽。想来春泉姐姐必是见过的……比皇后还要美吗?”
沈扶风就瞥见春泉忽然飞快的望了自己一眼,又迅速低头,回了一句:“你们早晚不都会见到的吗?”
见到贵妃却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这一日,桂嬷嬷一早来传话,说皇后传沈扶风与爱姐过去。
两人忙不迭的穿戴整齐。跟在桂嬷嬷身后朝凤仪宫的主宫方向走去。等到了凤仪宫,皇后亲切的声音遥遥而来。
“身体好些了吗?本宫这几日一直忙,才将有空就招你来……”
皇后说话非常客气,穿着家常的素绸衣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沈扶风与爱姐走上前行了跪拜礼。沈扶风又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婢子身体比以往好多了。这多亏皇后娘娘让程太医来为婢子治病,婢子一直感念在心。”
皇后笑盈盈的,好似忘了让沈扶风与爱姐起来回话,一双美目在沈扶风的脸上身上流转顾盼。
在瞧见沈扶风脖颈处白皙幼女敕的肌肤时,皇后目光一闪,想起皇帝临走时说“到底幼女敕,好好养一养”,目光不由的凛冽起来。
凤仪宫大殿内四角摆着四个花梨木缕雕刻百鸟朝凤冰鉴,从顶盖的双钱孔内袅袅冒着冷气。
外头骄阳似火,屋内清凉如早春。
沈扶风与爱姐身上衣服单薄,此时此刻跪在大地上,感觉有冷气自脊梁骨里处一路爬了上来。
好似受了袅袅而上的冷气影响,皇后的声音也带着水淋淋的冷意:“听说你祖母会医术?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还高明?”
沈扶风心神俱为一凛,忙道:“回皇后娘娘,婢子祖母是行走医间的医婆,医术谈不上高明,只是会医治些头痛发热之类的小疾……”
皇后眼神眯了眯,眼光无意的扫了扫身旁的桂嬷嬷。
桂嬷嬷冷着脸,沉着声,质问沈扶风:“可你几个小偏方就将燕南王世子治好了?你祖母可真高明,教的你也这么能干……太医院都不放在眼里了……”语到最后,愈加变成了苛责,声音也愈加严厉。
沈扶风心里咯噔一声,爱姐没想到是这样的形势,不由紧张的扯了扯沈扶风的衣襟。
沈扶风反手拍了拍爱姐,忍住心中慌乱回道:“回皇后娘娘,回嬷嬷,当时程太医为婢子诊病后,婢子去送一送,不想却撞见有宫人正求程太医为其诊治。后来,程太医走后,宫人又求起婢子来,婢子听他说的可怜,又想着家里那几个方子怕是治不了病也不会起妨碍,就大着胆子将方子给了来求的宫人。婢子初来宫中,很多规矩还不懂,若有错处,请皇后娘娘尽管指点、责罚……”
皇后挥一挥手,和颜悦色的柔声道:“说什么罚不罚的?你不要怕,本宫最是心软的人……为燕南王世子开偏方是好事,能治好他更是好事,虽说有些出人意料。可到底,你是我凤仪宫的宫人,万一有了差错,别人不会认为是宫人自作主张,却会以为本宫……”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听说你名字叫沈扶桑?”
沈扶风听到皇后不再追究她为燕南王世子开方之事,心下刚舒一口气,又听皇后问话,忙恭声应是。
“扶桑听着命薄,不好!”皇后只略一沉吟,就道,“愿得美酒如兰陵。愿得主人胜扶风。你从今往后就改名扶风吧,且乘着东风扶摇直上!”
皇后说完,又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沈扶风。
沈扶风忙低头谢恩。
皇后则冲桂嬷嬷使了个心眼。桂嬷嬷端来锦匣来,皇后从里挑出一个赤金嵌东珠的钗子赏给沈扶风。
自然又是一番谢恩。
眼见皇后面有倦色。桂嬷嬷就想示下是不是要让沈扶风与爱姐走。
不想,她刚张了张口,就见爱姐跪着向皇后磕了个头,口里道:“婢子也求皇后娘娘赐名!”
沈扶风也没有想到。
皇后模了模手里的佛珠,再抬起头脸上一片和颜悦色,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她叫周爱姐!”桂嬷嬷道。
“回皇后。婢子叫周爱姐!”爱姐也答道。
桂嬷嬷就不悦的盯了一眼爱姐。
“爱姐啊!”皇后重复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不如以后就叫*莲……”
皇后话音刚落,爱姐就忙磕头谢恩。口里称:“婢子多谢皇后娘娘赐名……”
皇后收回目光,淡淡的应了一句:“既喜欢,甚好!”又挥挥手,“本宫有些倦了,你们且退下吧!”
沈扶风与爱姐俩人又行礼跟着桂嬷嬷退了出去。
桂嬷嬷将沈扶风与爱姐送到殿外。就冷着脸吩咐一句:“扶风,我回头要查你针线,你好生准备下!”说完就折了回去。
皇后喜静,殿外的长廊上养着垂挂花卉,风一吹来。花香就钻入了沈扶风的鼻尖。
爱姐还在兴奋:“扶风扶风,我以后就叫爱莲了……”又道,“愿得美酒如兰陵,愿得主人胜扶风!我的就什么也没有……”
沈扶风莞尔:“予独爱莲,只出淤泥而不染……”
爱姐跟着默默念了两遍,不觉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随着沈扶风走了一会路,爱姐又张口问道:“扶风,这诗是辛愿教你的吗?”
这样问?
沈扶风含糊的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回到屋子里,沈扶风就问爱姐:“怎么敢在皇后面前提要求?”
爱姐没想到她这么问,显然愣了一下方道:“皇后看着挺好的挺和气的,看着不让人害怕……”
沈扶风倒了两杯茶水,与爱姐一人一杯捧着喝:“就算真的和气,可我们的身份是婢子,婢子的本分就是安分守己,少出头不乱讲话才是我们的活路……宫里人多事杂,咱们若不小心点,一不小心就惹了大祸了……”
沈扶风又说了些,见爱姐始终低着头,担心说过了,就转身去寻丝线打络子去了。
爱姐则这时抬起头来,冲着沈扶风的背影出神一会儿,良久忽然小声嘟哝了句:“有你的地方,大家都看不到我……”
因离得远,沈扶风又在全神贯注的打络子,没有听到爱姐的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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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阳快落山时,春泉回了安园。
进了安园,春泉按照桂嬷嬷的吩咐先寻到沈扶风,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俩务必别出安园……”
说话,春泉又不等沈扶风她们在后面喊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屋子里留着沈扶风与爱姐面面相觑。
爱姐将脸贴近窗户处一会儿,听了听,皱了皱眉:“外面挺安静的……”刚说完这句话,外头就喧嚣起来。
这下,连沈扶风也坐不住了。
两人靠近窗户听着外头的音,外头有人在喊:“拜见贵妃娘娘!”又有人在喊,“拜见林充华!”
爱姐被吊起了好奇心,不迭声的问:“哪个是贵妃娘娘,哪个是林充华?”
不过她们被下了令不能出门,只能透着窗户听音,只瞧见乌压压的人群,又哪里能看得到轿子里坐着的人。
沈扶风有些坐立不安。
按理说,她们是入宫做苦役的,一上来就得分配活计最不济也是先交规矩,眼下却跟被关的犯人一样一直关在屋子里。
不仅如此,除了春泉还有桂嬷嬷偶尔会来一趟外,她们就跟与世隔绝一般,尤其是沈扶风。有时沈扶风也出去透透气,可每回一出去就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等她看向那里时,原先说话的人又静了音。
回回如此,沈扶风也有了心结。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沈扶风与爱姐也不再听窗户,安静的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活。
窗子却被叩的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