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大风,黑压压的乌云,瞬间把斜阳侵吞,豆大的雨点子让人避之不及。
多亏来福先前送一片荷叶给我,心疼我不经晒,让我遮阳用,没想到刚好排上用场,如果没有荷叶遮顶,也得跟她们一样被浇的净湿。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果早知道这雨下的这么急,方才我就不该和三个小丫头去捉花蝴蝶,不止扎破了手,脚也崴了。我又不肯让她们背,行动迟缓耽误不少时间。不然,就算到不了百花县,起码也是在前面二百米处的茶馆歇脚。现在倒好,连累她们几个跟我一起淋雨。
一路走来,发生不少事情,不过尚在我接受范围,唯一不能接受这副身子骨太过娇贵,跌不得磕不得,娇柔纤弱让我实在苦恼,总会防不胜防受一些没必要的擦伤。
我想,这幅身子骨上个主人家,一定是非官即贵,就算不是名门贵族,起码也是富家娇娇女。
时有路人擦肩而过,极少有哪个女人像我这样娇弱,就那不满十六岁的来福都比我壮实。当然,她跟她娘是没得比。刘三姐的身板儿,在我一路见过的女人中,算是重量级体格。
山路坑洼不平,眨眼间脚下一片水泽泥泞,见我举步艰难,刘三姐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扛起肩头,冒着倾盆大雨向茶馆飞奔。
一间简易的茅草棚,左边立根拴马庄,右边抬着简单锅台,里面四张陈旧的方桌,配有同样陈旧的板凳。
因着雨太大,茶馆又只有三堵墙,所以刘三姐几乎是背着我窜进去的,差点撞翻其他客人。给人道歉功夫,三个丫头已经围着靠墙的方桌坐下了,雨水顺着脚丫子滴,地上湿了一大片。
我羡慕刘三姐,背着我跑这么远,大气都不喘,先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没有她不信,硬是模过了才放心。可能看我咳嗽,以为感冒了,其实是被她颠的。
“客官,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们避避雨就走,呵呵。”刘三姐笑的有点尴尬。
我在帮来寿拧着湿哒哒的衣服,听她那么说,忙抬头道:“你这里有……”微微失神,接道:“有什么吃的?”没想掌柜竟是个清瘦峻拔的女子,即使穿着单调的灰白长衫,一样那么俊秀丽质。
“小店有馒头,包子,蒸饺,免费送一壶凉茶,续水另算,客官您想吃点啥。”软硬适中的语气,自然不做作,是我听过最舒服的服务招呼。
“那就一人一个馒头吧。”刘三姐好像是怕我破费,抢先说道。
我伸手在来寿湿漉漉的脑袋上抚了抚,对掌柜微笑道:“孩子们赶了不少路,饿坏了。我们人多,劳烦掌柜每样都给我们来几个,最好能快一些。”
“好的,马上就来。”
掌柜一去一回,馒头,包子,蒸饺,一壶凉茶,齐齐摆在我们桌上。孩子们尽管很饿,但很有规矩,刘三姐放话吃才敢拿,她们吃的津津有味,我看着都开心。
我不是素食主义,只是不太喜欢吃肉,鱼虾蟹勉强吃一些,牛羊肉太膻,猪肉几乎不沾。她们几个和我相反,喜欢吃带馅的包子。
“没样的几个,带馅的给姐姐吃,你们吃馒头。”刘三姐看不过去,低声吼。
我赶紧止住她,道:“别怨孩子们,是我自己不喜荤食。大家为我吃不少苦头,到了县城,我请你们吃点好的,都饿坏了,权且先吃点垫垫肚,一会儿好赶路。”
刘三姐开始不信,我又好说歹说,才肯吃,一边倒了凉茶给我,然后才给孩子们一人倒一杯,轮到自己没水了,也没问掌柜的要,定是怕花钱。
我伸过手,道:“给我吧。”
她把茶壶放到另一边,拒绝了我:“不用了,等雨停了,到前面就有喝的,不远就有山泉,那比这甘洌的很。”
真是拿她没办法,她那倔脾气,我拗不过。也罢,她想喝泉水任她吧。
我饭量不大,一个馒头一杯茶就饱了,此时雨声渐小,估计不会太久就会雨停。雨声小了,旁边桌上客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白天黑夜的干,月钱少,吃不饱,还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这份工打不得。”旁边桌中年妇女无奈道。
另个和她一样粗衫打扮的妇女接道:“十天前打死王老三,前天又把胡姐双腿打瘸,我看着都心寒。”
“县令失踪半个月了,衙门现在就是个摆设,告状无门,有什么办法?”
这时,另一桌上的客人也开始你一句她一句的接道。
“你们说的是五里川金矿场的尚三谷吧,那个人简直就是畜生,两个月前还把邻居家小男子糟蹋了,人家第二天出嫁,遇上那样的事,连夜上吊,你说她还是不是人!”
“死在她手里的矿工多着呢,都被她手下悄悄埋了,她简直丧尽天良,老天爷迟早收了她。”
“百花县再不来个管事儿的,尚三谷就要登天啦。”
“来个管事儿又咋样,哪一个不是刚上任就被她收买,最后还得事事听她,要不是那样,她也不敢那般目无王法。”
咳咳咳……我使劲儿咳了几声,故意引那些人的注意,待她们没再说话,问道:“百花县半个月都无人监管,怎么没人向上级通报呢?”至于上级是哪,我也不晓得。
“管事儿的都失踪啦,谁报呀,你呀。”
我被堵的好生实在,正要辩驳回去,被刘三姐暗中止住,她低声道:“眼下是官官相护,这边通信儿那边儿压,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这种事儿还是少管。”
百花县这个地名听上去颇有美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一个县城半个月都无人坐衙,实在匪夷所思。这些事情,听得我怒火攻心,非常难受,一刻都坐不住了。
我去灶台那边给掌柜结账,刘三姐和孩子们在拴马庄下等待,许是心里烦乱不堪,被灶台边的柴火绊了一下,虽然被掌柜及时扶住没有摔倒,但还是又把脚给崴了一下,还是那只崴过的,钻心疼。
“客官留步。”刚走出半步,掌柜在身后叫住我。
“有事吗?”我回头。
她柳眉细眼,唇红皓齿,朝我右腿看了一眼,凝眉道:“客官若是不介意,可否将您右腿撩开一看。”
“为,为什么?”我没来由的紧张,被那死秀才吓出阴影了。
没经我允许,她已从旁边拉过一条板凳,强行安排我坐下,然后弯下腰蹲在我面前,掀开月牙白色的衫摆一角,把我黑色短靴月兑了下来,白色袜子也被月兑了下来,从没让家人以外的人如此靠近,真是很不自在,相当别扭,脸发烫的厉害。
“松开……我”,我闷闷低喝,实在受不了脚丫子被人端在手里……模来模去。
“别动”那厮头都没抬,不知捏到我脚的什么地方,疼的我一身冷汗,浑身颤抖,又羞又痛,又声说不得。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合的白布,展开来是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针,我一下子麻了,想抽回脚是不可能的,被她死死压在膝盖上。
“你的脚踝和脚底有两处崴伤,若不及时放出里面的淤血,会有严重的后果,还是暂且忍一时罢。”说罢,拿来一盏油灯点燃,将银针消毒,全心关注替我诊病疗伤,没有高深的医术,做不到那般轻车熟路。
她帮我穿鞋的时候,别捏至极,我问了句大白话:“你还会医术?”
一切妥帖,起身对我谦和道:“略懂一二。”
“谢谢!”这个女人,总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医者父母心,无须挂心,不送。”
“告辞。”脚真的不疼了,这样的神医,现代能有一个就够了,想起那个看病难,庸医遍地就一阵头晕。
就这么告辞,总觉得遗憾,于是,我又折身回去,问了她的芳名,顺便自报家门。
她样貌俊,厨艺好,医术高明,连名字都取的好听。
——林烟云,林间薄烟,如云似雾,好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