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将那妇女赶走后,姥爹和小米又回到楼上。
晚饭过后,姥爹和小米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郊野收集怨念。由于从这里走到荒郊野外还要一些时间,所以他们要稍早一点点出发。还没有出门,他们就听到客房外面的走廊里咚咚咚地响了起来,间歇还有狗呜呜的低鸣声。
姥爹听到店小二的说话声。
“大哥,你干吗要把这几条狗也带到楼上来呢?我倒不怕它们弄脏了房间。但是我怕它们晚上叫起来吵到其他的客人啊!要不还是把它们锁在店门口吧?”
那个人的声音响起:“不碍事的。我这几条狗不怎么叫,不会吵到其他客人的。你就放心吧!”
店小二着急道:“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你说这几条狗不叫,中午它就叫得厉害,还差点咬了人。”
那人说道:“你看,我不是把它打得不敢乱叫了吗?”
“这这这……”店小二的话里透出无奈。
姥爹和小米打开门来,刚好看到那人在开门。那人身后跟着五条狗,其中一条被他打得面目全非。再后面便是那个店小二。店小二还在不停地劝说那人不要将狗带到客房里来。
那人见姥爹和小米出来,上上下下将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撇嘴道:“好福气!老夫少妻!”
姥爹懒得搭理他,径直朝楼梯走去。小米也不言不语。
那人不依不饶,在姥爹背后喊道:“那位先生,看你掐算掐得不错啊,有时间的话,明天我向你讨教讨教啊!”他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讨教的意思,更多的是挑衅。
姥爹微笑着回头拱拱手,示意一下,然后继续朝楼梯走了去。
小米不满道:“你搭理他干什么?就当是狗叫!”
“哎哟,小姑娘嘴好毒辣!”那人笑着走进了屋。身后的五条狗被拉了进去。
店小二还要劝说,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差点撞到店小二的鼻子。
出了店,小米嘟囔道:“马秀才,你说说看,他为什么晚上要把狗带到房间去啊?说他是怕狗在外面受了夜露吧,可他白天又那么狠心地踢打它们,没有一点怜惜的样子。”
“因为他怕露馅儿。”姥爹说道。
“露馅儿?”小米不知道姥爹说的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姥爹说道。
又走了一会儿,小米发现路线不对。他们应该朝更加荒凉偏僻的地方走,可是姥爹带她往县城中心走的。越热闹的地方人气越足,怨气一般是不会在这种地方逗留的。荒山野岭才是它们的漂游之处。
小米问道:“马秀才,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姥爹说道:“没有。今晚我们不去收集怨念,我们要去某个地方找一个人。”
“找谁?”
“白天看到的那个找孩子的妇女。”姥爹回答道。
“找那个妇女干什么啊?”小米加快脚步赶到姥爹身边。刚才她左看右看,落下了一段距离。这个县城的人口并不算多,住房也不算密集,所以晚上没有什么夜行的人。
“我跟她许诺了,她一定能找到孩子的。如果她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岂不是骗人了?”姥爹说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呢?”
姥爹微笑道:“我给她掐算的时候,她说了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发现孩子不见了的呀。你忘记了?”
小米辩解道:“她是说了时间和地方,可是她的家又不会在那个地方!”
姥爹站住,对小米说道:“这就是你不懂父母的心了。如果她还没有找到孩子的话,必定还会在孩子走失的地方徘徊。所以我们不用找到她家里去,只要去她说的那个地方看看。我们现在就在朝那个方向走。”
小米勉强一笑,声音低沉道:“是啊。天下父母心。可是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亲生父母。”
姥爹一愣,忙安慰道:“画眉村就是你的家啊。赵姐、余游洋、罗步斋不都对你很好吗?”
小米这才笑得开心一些。
他们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宽大的十字路口。路上铺着青砖,两边都是已经关了门的店铺。可以想象这里白天的情形,应该是这个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个别店铺的大门前悬挂着红灯笼,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
“这里就是那位妇女说的孩子走失的地方。”姥爹说道。
小米朝路的四个方向都看了看,很快就看到了南面街道上有一道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那个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米乍一看还以为是街道上的雕塑。偶尔有清风从街道掠过,吹动那个人影的衣裳,地上的影子随之动了动,这才让小米发现那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雕塑。
“喂,马秀才,你看那边。”小米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说道。
姥爹拉着小米朝那个人影走去,靠近一看,果然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妇女。
姥爹和小米走到很近的地方了,那个妇女还没有任何动静。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妇女的双眼是闭着的。
小米悄悄上前,正要碰碰她。她突然两眼一睁。
小米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那个妇女看到小米,立即跪下来抱住小米哭号:“我的孩子呀!你终于来啦!我在这里等你等得好苦啊!多谢老天!多谢那位先生!你终于来了!我站在这里都快站着睡着了!你可算是来啦!”原来她刚才站着睡着了。
小米从她怀抱里挣月兑开来,嚷道:“你认错啦!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白天你在店里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那妇女一怔,双手抓住小米,面对面地看了许久,又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自己弄错了。她嘴唇颤抖地说道:“怎么……怎么是你?刚才我明明看到的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呢?”她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一下子看到了小米身后的姥爹。
她急忙爬起来,冲到姥爹面前,抓住姥爹的手,眼睛瞪圆了喊道:“先生!先生!你是送我的孩子回来了吗?你说了我的孩子会回来的,他没有走远,也没有出事。你说了我等着他,他就会回来的!他跟你来了吗?”她的双手冰凉,不像是人的手。
这个夜晚的风太凉了。
“你的孩子还没有回来吗?”姥爹反抓住她的手,给她传递一点温暖。
那个妇女猛地摇头,披头散发如鬼一般。她说道:“先生,你叫我在家里等他,可是我怎么坐得住啊?我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来等他了。我家孩子很乖的,他要回来的话,肯定知道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他。他一定会先到这里来看看我在不在,才会回家的。”
“孩子他爸呢?”姥爹问道。
“孩子他爸被抓去当兵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两次。他爸临走前千交代万交代,要我一定好好照顾孩子,说他可能在战场上回不来,不要让他们家断了香火……”妇女泣不成声。
那时候山东军阀更替频繁,先是被袁项城的手下控制,后被皖系军阀统治,再后来被奉系军阀占据。由于关系错综复杂,战事频频发生,当时很多没钱没势人家的壮丁都会被抓去当兵。
“你不要哭。我说了你孩子还在就还在的。我说了你孩子会回来就会回来的。你不要哭。”姥爹安慰道。
小米显然对姥爹说的话没有什么信心,但还是帮忙安慰这个可怜的妇女,说道:“是啊,我们保证你的孩子不会丢。你不要哭了。哭也没有什么用啊!要是哭有用的话,我早哭死一百次了!”
妇女听了小米的话觉得奇怪,居然很快就抑制住了哭泣,两眼迷惑地看着面前的小米。
小米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将双手捧在妇女的脸上,给她擦去泪水,温和地说道:“孩子是哭不回来的。你好好想想,孩子可能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去找。”
血丝玉镯子在小米的手腕上晃荡。妇女的眼泪滴了几滴在玉镯子上。
妇女止住了泪水,回想白天的情形。她说,她在这条街上买东西,她的孩子被街道上制作小糖人的摊贩吸引,站在那里不肯走。她便叫孩子站在那里等她买完东西再来叫他。孩子欢快地答应了。
她买完了东西,回到制作小糖人的摊贩前,可是孩子没有站在这里了。
她问那个摊贩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
摊贩说,刚才站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好像往北街走过去了。
她急忙往北街走,走了才一小段距离,就看到了孩子的背影。她加快步子往前赶,可是街道上人多,快也快不了多少。她一边走一边喊孩子的名字,可是街道上的人吵,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见。
她怎么赶怎么喊,都觉得自己跟孩子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一点。
孩子似乎也在追逐什么,往前走得越来越快。
那时她并不着急,以为大不了走到街道的尽头,等人少了,没有那么吵了,她就可以赶上孩子,将他拉回来。
可是走到街道的尽头后,她突然发现刚才还在的孩子不见了踪影!
这下她慌了张,顺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孩子的名字。走出很远之后,她怀疑孩子并没有走这么远,于是回到热闹的街道上去寻找。
后来回想的时候,她后悔自己没有按照原来的方向一直追下去,后悔半途折返回来了。她说万一是人贩子拐走了她的孩子,她追下去或许可以追上人贩子,将孩子救回来。
折返回来之后,她还是没有找到孩子。
于是,她只好再次朝北街那边找过去。
她越想越觉得孩子走失的情形怪异,越想心里就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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