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却没有让费利亚的表情有丝毫的动容,只能说也许他从血脉中、从骨髓里、从出生之日起对这样的事情和情景感到从容了。
目光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地上那一滩血肉之上掠过,费利亚面无表情,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然后转回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地上那滩血肉。
那滩散落一地的血肉当然不值得一提,但在满地的血肉中间,有一个黑色外壳方方正正的物体,看起来好像就是一本书?
书?
费利亚不禁好奇之心大起,在他那个魔法之下,即使坚硬如人类的骨头也会毫无意外地支离破碎,但是一本书竟然能够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这到底是一本怎样的书?
费利亚走上前去,弯下腰身拾起那本书。
在他的手指指尖碰触到那本书封皮的封皮的刹那,封皮之上淌满了还散发出温热的鲜血就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驱逐,以费利亚手指为圆心朝四周如同涟漪般地扩散开去,露出原本漆黑光滑的封皮表面,费利亚的小手握上书脊,书的封面上甚至是书页中所存留的鲜血立刻都被无形的力量开始驱逐出境,鲜血从封皮表面滑落退却,从密密的书页中渗出滴落,当费利亚把这本书的拿到自己面前翻开的时候,这本书已经从头到脚,甚至每一个缝隙中都再也无法找出一丝一毫血迹了。
费利亚丝毫也不感到奇怪,这其实并不是这本书的力量,而是他本身的力量。
从很久以前开始,费利亚就发现自己总是干干净净,似乎灰尘和污垢完全都不会沾染到自己身上来,就算一周不洗脸不洗澡浑身上下都仍然清爽洁净地如同初降的雪,永远都是那般纯净无垢,还带有一种让人闻起来极舒服的味道。
后来认识艾文大叔之后,费利亚知道了有一种咒语叫做避尘咒,或许自己身上天生便被加上了一个避尘咒之类的恒定咒语吧,在这方面费利亚并没有深想过,因为对他而言,这件事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正常到费利亚已经完全是视而不见的地步。
而且在费利亚看来这个能力也丝毫没有半点出奇之处,因为据他所知,拥有这个能力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比如说母亲大人,芙姬雅芙姬朵两姐妹,还有她们的哥哥,随随便便一数就能够找出好几个。
在费利亚的脚下,那深红得几乎如同黑色的鲜血如同畏惧光明的老鼠悄悄地退却,远离了那双干净得出奇的鞋子。
并没有闲工夫关注自己脚下发生的那些变化,费利亚已经捧起了那本有些神秘古怪的黑皮封面的书,翻开了书页。
书页极为结实,采用费利亚完全不认识的材料制成,当然不可能是纸张否则肯定早已经变得和血肉混合在一起的完全辨认不出形状的碎渣了,不过模上去的感觉却跟纸张的手感极为相似,但是费利亚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手感如同纸张的材料的强度以及韧性,比起纸张来说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翻开书的第一页便看到了写得满满当当的文字,看不到标题,看不到图片,除了最外面的那一圈留边和换行之外所留下的空格之下,细密的文字竟然占满了书页每一个角落,把不算太大的书页挤得完全密不透风。
看到这里,费利亚的眉头不禁有些诧异地挑起。
这样的情况当然不同寻常,费利亚也算是看过了很多本书了,一般来说许多书都会留下第一页作为空白页,作为对书页内容的保护,就算是没有这么大方,第一页往往也是留给一篇洋洋洒洒,高度概括的作者的话作为序言,再不然即使是序言也没有,好歹也会给人一个索引目录,好方便别人概括性地了解这个书籍每一部分所讲的内容,也可以翻阅到他所感兴趣的内容直接阅读。
但是这本书的第一页却是什么也没有,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文字甚至没有一个概括性的标题,连‘第一章节’‘第一部分’之类的标题都没有,一上来就是一整版密密麻麻的文字,显得突兀至极。
如果是不认识的文字,那么费利亚或许真的有得头痛了,幸好只看了一眼,费利亚就轻而易举地辨认出这个文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文字。
魔文。
从第一次看到魔文起,费利亚就轻而易举地阅读并理解了这个字形古怪离奇,充满了野心和张力,形状如同许多野兽在舞动的奇怪文字,这个能力或许在费利亚一出生便拥有了,不然就是这些文字的意思在费利亚刚刚降生的时候便已经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见到了这些文字自然而然就被唤醒了。
站在一地鲜血与碎肉之中,费利亚捧着书,安安静静地读完了第一页,不过他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减轻,反而越加加深了。
不是不理解这些文字所讲的内容,而是恰恰相反,第一页所讲的内容实在是太好理解了,因为它所讲的内容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对话。
是的,最为普通最为平凡无奇的对话。
就是两个费利亚并不认识的人在互相交谈的对话,而且内容不过是日常得再日常不过的普通寒暄而已,费利亚如何地冥思苦想也不能从中解读出任何其它的意义。
难道说这样一本使用的是比钢铁还要结实,但比纸张还要轻盈的材料,内容是正宗而且笔法优美的魔文字的神秘书籍所记录的东西竟然只是这样一堆不知所谓的闲谈?
还有比这更加荒谬的事吗?
无法理解。
费利亚摇摇头,将书翻到了下一页。
果然还是那两个人的闲谈,不过谈话的内容已经从一开始互相问候有没有吃过早餐,谈到了最近的天气之上,请问还能够再扯淡一点吗?
这两个人的对话又臭又长,言辞既不优雅精美也不充满智慧,反而充满了粗口和乡间俚语,同样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然后还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最奇葩的是,这本书连大笑所用的‘哈’那个字眼都忠实如一的记录了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来其中有一个喜欢傻笑的家伙,一个在费利亚看来没有多少趣味的笑话,那个家伙竟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足足有小半页纸!
强迫自己看到第四页费利亚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性,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把书页重重地合了起来,抬起手准备把这本书往地上砸去,但想了想最终却还是放下了手。
费利亚想起艾文大叔曾经对自己讲过的故事,有些魔法师会用类似密码的方式将自己一生的经验与心得写在一本书中,这些书的内容直接阅读的话会完全不知所云,让人模不着头脑,只有以某一种规律和顺序来阅读的话,才能够发现其中的奥妙所在。
也许这本书就是这样的书呢?
所以费利亚最终没有把这本古怪的黑皮书直接扔掉,而是收了起来放到怀里,比起同样体积的书这本古怪的书还要轻便许多,所以将它揣到怀里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少重量或者妨碍。
该回去了。
费利亚不需要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沾到血迹,即使曾经有过现在想必也早已滑落消失,费利亚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衣服有没有那个地方被弄破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待会回去的时候必须要稍稍加以掩盖才行。
“啊!”
从传来小声的惊呼声,即使是失声惊呼,那个声音也显得动听甜糯,而且听上去相当耳熟。
“不要看。”低沉稳重的说话声,带着说不出来的磁性。
听到这个嗓音尤其独特的说话声,费利亚立刻清楚来人的身份,他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对面的人在空中交汇了。
“母亲大人……”
费利亚有些讶异的月兑口而出。
来的人当然不仅仅只有费利亚的母亲乌丽叶,还是芙姬朵芙姬雅两个小姐妹,以及他们的哥哥米迦勒。
令费利亚感到非常不安的是,母亲似乎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同费利亚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天空蓝色眸子里所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极为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深深的哀伤和失望。
在母亲乌丽叶旁边,米迦勒同样望着自己,不过那种眼神却和平常似乎没有丝毫不同、冷静、礼貌又似乎深藏着一丝莫测的意味,或许唯一与平时不同的地方就是挂着嘴角那一抹礼仪性的微笑,少了那一抹微笑,米迦勒平常就隐约透露出来的冷淡现在便丝毫不加遮掩地暴露在费利亚面前。
两个小姐妹就站在米迦勒的两边,也不知道刚才发出惊呼声的也不知道是芙姬朵还是芙姬雅,费利亚现在更没法从她们的表情判断出来,因为她们的眼睛,甚至包括她们的大半张脸都已经米迦勒的大手给遮盖住,她们看不到站在血肉地狱之上的费利亚,费利亚同样也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这看上去极为不同寻常的情况让费利亚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几乎在瞬间就沉沉地沉到了谷底。
这是怎么了?
“妈妈?”
费利亚又试探地问了一声,不过乌丽叶却仍然没有马上应答,两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打在费利亚的身上。
风儿吹过树林响起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两拨人中间,大家似乎全都凝固成了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