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尤离便早早地到了锦绣楼,让王头把新研制出来的菜做一遍给她尝尝。
现在已经过了桂花的季节,王头用的是尤离到胭脂坊里买的一些风干的桂花花瓣。鱼汤仍是上一次的做法,不过在鱼煮到七分熟的时候加入桂花,煮好后再把花瓣捞起来,鱼汤里倒真有了淡淡的桂花香。
“我们几个试了好多次,七分熟的时候加入桂花味道是最好的。”
尤离尝了一口,摇头。王头把鲫鱼汤做成乳白色她很是喜欢,桂花放进去扰坏了颜色不说,一尝便觉得这桂花味是硬生生加进去的。
“王头,你们再想想办法,看怎么让这桂花的香味自然一点。”
尤离头疼得很,她甚至想去问刘贵可不可以打到有桂花香味的鲫鱼。以前没事的时候她常去码头逛,找刘贵说话。这段时间忙着老太妃寿宴菜的事,加上李墨辰,她倒是很久没有去过码头了,也不知刘贵最近好不好。
正想着,刘贵便来了。因为要做鲫鱼汤,所以尤宗元让渔队每天送些新鲜的鲫鱼过来。前段时间都是渔队的其他渔民送来,今日刘贵自己来了。提着一竹篮活蹦乱跳的鱼,看着尤离憨厚地笑。
尤离知道他不爱多说话,也不介意,只提醒他快把鱼放在水盆里免得缺水死掉。死鱼做出来的味道差很多,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刘贵,你说有没有带有桂花味的鱼啊?”
尤离蹲在水盆旁边,无聊地戳着其中一只鲫鱼的头,那鱼似乎很抗议她这样做,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刘贵只比她大两岁,她也没忌讳那么多,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有桂花香味的鱼?”刘贵歪着头想了一会,又摇头,“我没有见过。”
声音很厚实,样子也极为认真;真是个老实人,尤离一向都很喜欢他。小时候还常常缠着他教自己打鱼,结果当然是没学会。她还跟着渔船出过几回海,回回都把刘贵吓得不清。
尤离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就那么一说,要是有桂花香味的鱼就好了。”
刘贵看尤离的脸庞上满是愁云,两道柳叶眉似蹙非蹙,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在诉说她的烦恼;长长的睫毛恹恹地垂下来,下巴倒比他上次见的时候尖了许多,想来是这段时间又累坏了。
“我去帮你找。”说着也不等尤离回答,起身就往外跑。
“哎!”尤离准备叫住他,却见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后院的侧门处。
尤离摇摇头,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因为年纪相仿,所以幼时两人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候,刘掌柜宠着他,他宠着尤离。
尤离要抓小鸟,他就去捣鸟窝;尤离要玩螃蟹,他挽起裤子就跳进河里;尤离要吃桑葚,他就去爬树摘给她,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现在她就随口那么一说,他依旧是立马就跑出去。哪里会有桂花味的鲫鱼!当时尤离也没在在意,只以为他找不到就会不找了。
哪知天快黑的时候,渔队的二工头跑到锦绣楼来找刘掌柜。那时候李墨辰也刚进来。
“刘掌柜,贵哥儿怕是出事了。”
因为刘贵是渔队的工头,所以渔队里的人不论年纪大小都叫他贵哥儿。
“怎么了?”一听是儿子出事,刘掌柜连忙走出来,尤宗元和尤离也闻声赶了过去。
“今儿早上,贵哥说二小姐好长时间没来码头了要来锦绣楼看看,回去后就问渔队里的老渔民哪里有桂花香味的鲫鱼,他们说没有贵哥不相信,撑着渔船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哥几个撑了船去找他也没见着人影,怕是出了什么事就赶忙来给你送信来了。”
二工头一口气说完,气儿都没喘,看来是急坏了。
出船打渔最怕的就是出事。若身边有人还好,相互有个照应;如果是一个人,出了事那可就连人影也见不着了。不是没有那样的事,上次李墨辰的船就是。
尤离也听刘贵讲过,码头上曾经有一个水下功夫极好的渔民,打渔的本领很强,常常一个人出船;后来有一次就失踪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有家渔队捕鱼的时候打捞到他的衣服,尸体怕是早就让河鱼给吃了。
“离儿,你在酒楼守着,我和刘掌柜去码头看看。”
尤宗元听完心里也担心得很,他和刘掌柜感情一向好,对刘贵跟对自己的儿子也差不了多少。
“爹,我也去。”尤离抢着说道,“刘贵是因为听我胡诌了几句才跑出去的,酒楼让王头看着就行了。”
尤宗元听罢点点头。尤离去,李墨辰当然也跟着。
一行人到了码头,几个渔民忙围上来。刘掌柜急得慌,没等尤宗元说话就连忙问道:“怎么样,找到贵哥儿了吗?”
其中一个渔民摇了摇头。尤离认得他,渔队里的人都叫他赵叔,因为他资历最长年龄也最大。
“再去找,我和刘掌柜都去。离儿在码头守着,如果贵哥回来了就放个信号筒通知我们。”
尤宗元说着,头转向尤离的时候,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李墨辰;有些惊讶,点点头表示打招呼。李墨辰知道事情紧急也没多说话,同样点头表示回礼。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码头上的渔民都点起火把。
昏黄的火光摇曳在尤离的脸上,一双眸子里都是急切,李墨辰失踪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着急。这水到底是怎么了,三番四次让她不安心。
爹爹的船已经走远,只能看见一小点火光,在辽阔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渺小。
漆黑的河面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神秘莫测地让人生出害怕。夜空里的繁星闪耀着最璀璨的光芒,却在水天交接处溺于黑暗。
九月下旬的夜晚已经微微有些寒意。出来时走得匆忙,尤离没有披风衣。李墨辰解下自己的给她系上,见尤离一动不动地盯着河面,知道她是担心,便低声安慰道:“不要紧,若你爹爹他们今晚没找到,我就派人去找,一定把他找回来。”
眼珠一转,便瞧见了李墨辰。他的语气很轻,但很郑重。
尤离点点头,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鼻头也使劲皱了皱,“都怪我,若不是我多嘴问他知不知道有桂花味的鲫鱼,他就不会跑出去了。他从小就对我好,我不该……”
尤离的心肠本来就极好,人也善良。别人对她不好的时候,她不会任人欺负;可别人若是对她好一分,她便对别人好十分,何况刘贵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
泪水含在眼里,双眸像极了亮莹莹的水玉。李墨辰见泪水在她眼里直打转,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颗一颗,打在他的手背上,更烙在他的心里。
“离儿。”李墨辰把尤离揽进怀里,“不怪你不怪你,若是换做我,我也会像他一样。他只是想帮你而已。”
靠在温暖的怀抱里,尤离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起来。她怪自己胡说,更害怕那未知的死亡,恨不得时光倒回到早上她见到刘贵的那个时刻。
李墨辰也不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他知道,这个时候让她哭出来反而更好,憋在心里只怕是更难受。
此时的他,心情极为复杂。他知道尤离是自责,自责到觉得自己就是祸害刘贵的凶手;可是面对尤离的眼泪,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哭累了,尤离才抬起头,发现自己把李墨辰右肩处的衣襟都打湿了一大块。李墨辰见她盯着自己的衣服,柔声安慰道:“没事。”
尤离点点头,抽搐了一下,那是伤心大哭过度的后遗症。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李墨辰才看见几点火光正摇摇晃晃地靠近岸边,立刻示意尤离快看。
“他们回来了!”一开口,尤离才发现,自己的脸都已经冻僵。顾不上那么多,她急急地跑到岸边,翘首等着。
火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够看清渔船的轮廓。寂静的河面清晰地传来两个争论的声音。
“那鱼是在水里长大的,又不是吃桂花长大的,怎么会有桂花味?你没长脑子啊。”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没有?”
是刘贵的声音!因为刘掌柜从小宠着他,所以他常常跟刘掌柜顶嘴。
尤离喜出望外,刘贵一上岸便冲到他身边,使劲地抡了他一拳:“你傻啊!哪里会有桂花味的鱼。我就那么一说你就愣头愣脑地冲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明明是骂人的话,可声音里却带着不可抑制的喜悦。她是高兴,刘贵终于安全回来了,要不然她万死难辞其咎。
刘贵见她略微红肿的双眼,怔怔地问道:“你哭了?”
没等尤离回答,刘掌柜就又骂开了:“谁会替你这个傻小子哭?真是傻到透顶了。”
“老刘。”尤宗元劝阻道,“你都骂了一路了。这次是离儿的错,你就不要怪贵哥儿了。”
“不是二小姐的错,是我自己要去的。”刘贵的语气很倔强,甚至是有些固执。
“你这个臭小子。”刘掌柜往刘贵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下次再这样我饶不了你。”
“好了,老刘。”尤宗元见刘掌柜骂着骂着还动起手来,连忙制止,“你快带着贵哥儿回去,他娘在家也急呢。锦绣楼我和离儿回去一趟就行了。”
刘掌柜这时候也没心情再管锦绣楼,便答应了尤宗元,拉着刘贵往回家的路上走。
远远地,还听见刘掌柜骂刘贵的声音。快离开港口的时候,刘贵回头看了一眼。
尤离正在问爹爹刚刚寻找刘贵的事,所以没有看到。可李墨辰却在意了,因为他懂那眼神。
只有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时才会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