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离开云燕已有四、五日了,这还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分开。尉迟晓在觉得身边空落下来的同时,生活还算安稳。她不知道唐瑾对端木怡做了什么,这位侧妃从嫁进府以来一直不声不响,甚至不踏出秋光院一步,自然,对正妻的早晚请安也是没用的事。唐碧请尉迟晓入宫说话时提起此事,也觉得奇怪,这和端木怡素来嚣张的作风未免差太多了。
尉迟晓心中别有一番打算,唐碧回门那日就清楚的告诉她,巽君要将端木怡嫁入泉亭王府之前曾和唐瑾明白的说过“到了你府里,死了也只能算暴毙”的话。尉迟晓自然不能将刚嫁入府中的鹤庆郡主就这样“处理”掉,但是,她也没有忘记这位从她离开金陵就与她为难的怡妃所做下的“好事”。虽说君子有容人之量,但要容下一个随时惦记着要害自己的人未免太过不智。
不过,尉迟晓并不急在这一时。
尉迟晓坐在窗口静思了片刻,捧起手中的书。三清在一旁添茶,说道:“王妃要看书,让奴婢读给王妃听吧。王爷走前就吩咐了,王妃总是看书容易伤神。”
“你认得字?”尉迟晓问。
“奴婢和妙音都认得字,是王爷请女先生教的。王爷知道王妃爱看书,怕奴婢等不认字,扫了王妃的兴。”
尉迟晓不觉露出了微笑,“那你就坐那,读给我听吧。”
三清恭敬的从女主人手里接过书,翻开夹了书签的地方开始念道:“……行之是令,而甘雨至三旬。季春行冬令,则寒气时发,……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收;行秋令,则天多沈阴,yin雨早降,兵革并起……”
“云燕最近的天气倒和金陵有些像。”尉迟晓说。
三清应道:“是,这都已经十月了,天还暖和得很。”
尉迟晓道:“这么好的天气,做个地瓜团子吧,做好了拿出去吃着赏枫。再多做一份给怡妃送去。”
“是。王妃待怡妃真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怡妃备一份。”三清说。
尉迟晓道:“她刚嫁进来,总是不习惯的,多想着一些也是应该。”
不多时厨房已经把地瓜团子做好了,三清端着进来,“王妃要不要先吃一个尝尝?”
地瓜团子被切成两半,上面插了签子,是正适合入口的大小。尉迟晓捻了一个尝了,“味道不错。”
如是道:“小姐就是好心,还让三清给怡妃送去。小姐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您送去的东西,她都纹丝不动。”
“她不动是她的事,我送是我的事。”尉迟晓说,“好了,不说这个了,之前我让你问的事情,问出来没有?”
如是道:“奴婢问了,不过没人敢说。这几天奴婢和派去伺候怡妃的稻香走得近,奴婢向她打听,她也直摇头,还告诉奴婢千万别再问了。”如是说,“小姐何必操心呢?横竖怡妃在秋光院也不出来,小姐养好身子要紧。”
尉迟晓握着手里的书想了片刻,“我知道了,把吃的摆出去,我们去赏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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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歇苑四季花开,今年节气又暖,到了深秋时候,园子里不仅能看到火红的枫叶,还有些未落的桂花,散着丝丝香甜。
尉迟晓倚在枫树下的软榻上,一片红叶随风飘落在她身边。尉迟晓听三清给她念了一刻书,转而对如是道:“你让人抬张桌子过来,再拿笔墨。”
如是应声去了,不过一刻就有两个仆役抬了一张桌子放到软榻前。如是自己捧了纸张,她身后又跟了一个端砚台的小丫鬟。
尉迟晓坐起身,如是在她身边放下纸,站在桌旁研磨。尉迟晓抽出一张花笺,提笔写道:
“文公玙霖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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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不具陈,谨申微意。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伏惟珍摄,不胜祷企。
尉迟晓手肃”
柘城的将军府中,文珑将信折起,仔细收在装信的木匣里。
言节一身戎装踏进屋里,他手中还提着长铗,“听说辰君来信了。”
“嗯。”文珑把信取出来给言节看,“信中说泉亭王府刚刚纳了鹤庆郡主为妾,子瑜往离、巽两军前线去了。”
言节看过一遍,说道:“这信言辞之间颇有小女儿怨妒之意。”
“你不觉得这才是妙处?”文珑淡雅微笑。
“正是,如此便是被人看去也只当怨妒,不会有互通消息之嫌。”言节又拿着信看了看,“泉亭王在巽人眼中便如神话一般。”
“而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文珑说。
两人心领神会,不缀多言。
言节将花笺还给他,文珑照旧收好放进木匣。言节注意到友人的木匣里还有许多仔细收藏的信件,“都是辰君写给你的?”
“辰君的只有这一封。”
言节了然,挑了挑眉,“看起来你艳福不浅。”
文珑从容答道:“公事需要。”
言节随意拿起文珑摊在桌上的信件,白色的信纸只写了开头的几句,他念出来:“‘依水亲览’,这也属于公事需要?”
文珑抽走他手里的信纸,从木匣里拿了另一封给他。言节打开信封,见信笺的落款上写着“飞絮敬禀”,信中是说了些进来凝脂轩的经营状况,并回应了文珑上一封信中的问候。
言节把信放回木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金陵?”
“我是行到柘城‘重病不起’,自然是回不去的。”文珑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病态。
言节装模作样的在他脸上找了半天“重病不起”的迹象,最后说道:“以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打吧。”
“打是早晚的事,不过要看是怎么打。”文珑说道,“飞云呢?”
“他长久不在国中,这阵在营里练兵呢。”
文珑道:“上次靠飞云在离国安插的探子设计端木垓的效果不错,这番要对子瑜恐怕不那么简单。”
言节捻着下巴,盯着毫无特色的地板慢慢踱步,过了半晌轻声说:“李代桃僵。”
文珑就这四个字思索了一眨眼的时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觉得子瑜会上当吗?”
“唐子瑜处事果敢又不失细腻,很难说会在哪个环节上当。”
“看来我们要把所有的细节都策划得既真又假。”
“看起来是这样。”言节说,“若是他能中计,这便是我们出兵的良机。巽国大军僵持,我国从南方出兵,两厢夹击。离国可灭,而巽国实力也大为损伤。”
言节从军营召了钟天回来,三人密谈良久。
“那就这么定了。”言节对钟天说,“让你的人安排一下。”
“没问题。”钟天离开军事地图,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金色头带的尾梢因为身体的运动而摇晃,“说实在的,整天在军营里倒不如外面自在。”
“这是当然。”文珑始终坐在扶手椅里。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当初没有跟随陛下,现在会怎么样?”钟天问。
“大概也是在朝中为官吧。”文珑说。他本身就是先帝昭宗的伴读。
言节倚在沙盘边,“我们是没有‘如果当初’的。”
文珑清楚的看到这个曾经几乎要成为他内兄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痛苦是那么明显,以至于以同样的力道触动了他自己心底埋藏的记忆。如果真的有“如果当初”,那么“如果当初”他不曾认识菲菲,菲菲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不敢想。
文珑收敛心神,对钟天说道:“总之要先处理好眼前事,飞云,这次可又要看你的了。”
钟天爽快应道:“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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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燕城中流传着一些不好的消息,由于荣州公的意外身亡,离军趁虚而入,接连收复两城。韩达和潘客所率的两路大军不得不临时从后包抄,企图歼灭离军。然而此时离军竟又从国内开来一支大军,从巽兵后方突袭,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而唐瑾尚在赶去前线的路上。
当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的云燕城中飞传时,尉迟晓忽然想,如果巽国没有了唐瑾,那么形成离、巽两败俱伤的局面只是早晚的事。如果没有了唐瑾……
尉迟晓身子不由一抖,她在想什么?她怎么会这么想?
“小姐别在窗边坐着了,小心着风。”如是说话的时候,已经拿了褙子给尉迟晓披上了。
她……或许是真的冷了。尉迟晓下意识的拢紧身上的衣服,问道:“给怡妃的东西送去了吗?”
“奴婢亲自送过去的,怡妃还是老样子,让稻香接了什么都没说。不过奴婢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每次小姐送去的,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她前脚收下,后脚就让人扔了,从来没碰过。”
“那也不打紧,照旧送她就是了。”
“是。”
我闻打帘进来,“小姐,怡妃那边派了个小丫鬟过来。”
“叫进来吧。”尉迟晓说。
我闻有些迟疑,“小姐,是不是……”
“是什么?”
“怡妃只是派了个外院打扫的小丫头过来,这不太合规矩。”我闻说。
尉迟晓道:“是谁不合规矩?”
“自然是怡妃。”我闻答。
尉迟晓淡淡微笑,“那就叫进来吧。”
端木怡打发来的小丫鬟年齿极小,看上去也就十一、二的模样,她见了尉迟晓先拜做礼。小丫鬟说话有些颤,明显是害怕的样子,“怡妃请王妃娘娘晚上到秋光院用膳。”也不怪她害怕,作为侧妃端木怡自己没来不说,还派了这么一个不当用的小丫鬟传话请正妃用膳,已经是相当僭越了。王妃一个不高兴先拿她开刀,再收拾端木怡,也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
尉迟晓仍保持着谦和的微笑,对那小丫鬟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小丫鬟不能相信,还怔在那。
尉迟晓和气的说:“去吧,回去晚了主子要怪的。”又对我闻说:“你拿两个果子给她,再好好送她回去,就和怡妃说我晚上过去。”
小丫鬟千恩万谢和我闻去了。
如是纠结着眉头,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小姐不必这么让着怡妃的。”
尉迟晓向她随意一问:“你可知道‘卑飞敛翼’的前一句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