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文珑除了忙碌政务,准备婚事,其余时候都会来馥居陪尉迟晓。唐瑾一去十数日,不知归期。
转眼已经是文珑成亲的当日了,前院礼堂都扮上了大红的装裹,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轩辕舒那副“天定姻缘”四字大立轴悬在居中,而皇上本人则亲自来到文府主婚。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炮连声鸣响。众贺客齐聚青庐,赞礼生朗声赞礼。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位相貌出挑宫嫔,陪着周沁婀婀娜娜的步进青庐。周沁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手执却扇。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一拜天地!”
周沁将团扇双手握在胸前与大红喜服的文珑朝北面轩辕舒站的位置拜了。
“二拜高堂!”
文珑双亲已不在,只拜了远从分水而来的周沁父母,原本小门小户的女儿能嫁入随国公府自然是想不来的福气。周父、周母都不敢受礼,还是被凑热闹的人押着才欢欢喜喜的受了。
“夫妻对拜!”
二人恭谨对拜,这时忽有一人跨门而入,众人都不曾注意,只有文珑的余光瞥见他走进来牵了在一旁观礼的尉迟晓的手。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畔细细说话,那般亲密无间的样子。若在平时,文珑定然是欢喜看到的。但此时此日,兑国与巽国处在一种微妙的关系里,他们二人越是亲密,一日反目成仇就越为悲凄。
就在文珑思虑的半刻,他已经被推入洞房行合卺礼。礼数一经周全,外面闹哄哄的饮酒吃菜,文珑自然免不了要出来陪酒。
酒宴是不拘礼数的圆桌,几十桌摆满了知远厅和外面的阔院。知远厅里,唐瑾和尉迟晓坐在轩辕舒那边的上桌,两人十指纠葛,毫不避讳。桌上除了皇上、丞相,再就只有周沁的父母。两位老人坐在贵人中间虽然自豪,也极不自在。文珑端了酒盏,由冰壶陪着走过来。他先敬了轩辕舒,又敬了唐瑾、尉迟晓、吾思三人,这边才对周父、周母说:“依水在房里闷得慌,正让我请二位进去陪陪呢。”
周父赶忙站起来,诚惶诚恐的说:“女儿不懂事,大人切莫见怪!”
“岳父莫急,叫我玙霖就好。依水很好,乖巧懂事。她与岳父、岳母许久未见,想念得紧,还请看在小婿的面子上进去陪她一会儿才好。”文珑示意冰壶领他们去新房。
周父、周母这才千般告罪的进去,酒宴热闹的喧阗中,能听到周母与周父说:“大人待咱们家沁儿可真好。”
本该去别桌敬酒的文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拉开周父刚才坐过的椅子直接坐下。轩辕舒与吾思换了个眼神,正是有话要说。唐瑾看着这三人的意思,回眸对妻子说道:“先吃点东西,别晚了饭点要伤肠胃。我和君上进去说几句话就出来,不过小半刻,在这儿好好等我。”
“嗯。”尉迟晓简单应声。
在座的四人离席进了一旁的偏厅。
也正如唐瑾所说,他进去不过小半刻的时间。不过,这小半刻比长篇累牍更让人印象深刻。
小半刻里唐瑾只做了三件事,但每一件都足以让人惊讶。轩辕舒看到唐瑾让人拿上来的方木盒时,简直不能相信,巽国的这位王爷是怎么用了十几日取来呼延延宁的首级的,就这十几日的工夫连往返金郯山都不够。
唐瑾合上木匣,说道:“离国除了呼延延宁,自然还有能领兵的勇将,耶律峦就是其中之一。但耶律峦到底年轻,威信不足以统领离国残部,现今的金郯山上不过是一盘散沙,还请君上仔细权衡。此其一也。”他又说:“其二,金郯山位于你我两国先前划定的领土边界,当初议定谁取呼延延宁首级,金郯山所在的青高郡就予哪国。若是君上答应我的条件,这呼延延宁的首级便是贵国太尉言不群所取。”
吾思赞叹,“殿下此举好比里通外国。”
唐瑾不在意的笑了笑。
轩辕舒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唐瑾道:“将尉迟辰君给我。”
轩辕舒与吾思面面相觑,文珑觑着唐瑾,垂下眼眸有所思量。
吾思道:“建平长公主本就是殿下的王妃。”
唐瑾道:“吾丞相这样认为?我以为她终是贵国的长公主。”
文珑道:“子瑜,就算罢黜长公主的身份,辰君也仍旧是兑国人。”
唐瑾道:“只要君上愿意告诉卿卿,她不必以‘长公主’的身份为念就足够了。”
轩辕舒不解,“你费这么多力气,就为了一句话?”
“就为了一句话。”唐瑾肯定的说,“当然,也还请君上对她说先前的任务已经不必再进行了。君上若是实在想要瑾首级,不如此时自己来取。”他解下腰间的玉髓剑放到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轩辕舒问。
唐瑾摇着手里的黄玉扇子,“瑾佩剑在此,君上要取唐瑾首级,唐瑾必然毫不反抗。”
轩辕舒怔了怔,忽而大笑,“泉亭王果然一世情种!”他亲手把佩剑系回,“朕有一天会亲自去取,不过不是此处,而是沙场!”
唐瑾手握折扇,微微躬身,“唐瑾恭候。”
四人从偏厅出来,吾思走在最后,心道了一句“不妥”,可是,呼延延宁已死,想联合离国残部再无可能。而现在诛杀泉亭王,一旦消息泄露也没有余力对付巽国大军。亦只能在心中叹一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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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远厅里仍旧人声鼎沸,尉迟晓还坐在方才的桌边,唐瑾自然过去,握着她的手并坐。轩辕舒和吾思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桌边,文珑在这边寒暄几句,就要去敬酒。此时冰壶上前,耳语数句。文珑眉头微皱了一下,说:“知道了。”
轩辕舒随口问道:“怎么了?”
文珑俯身低声说道:“秦飞絮在往金郯山去的路上遇到土匪,被奸yin致死。”
“她不是呼延遵顼的暗卫吗?”轩辕舒问。
“似乎是离国的残部游兵,出事的地方尸横遍野,秦飞絮的尸体就是在那一堆血迹中发现的,应该是竭力反抗过。”文珑说。
轩辕舒“哦”了一声,不甚在意。文珑也没有说,飞絮死时,手里还死死的握着那枚丹桂荷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哄闹一番,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散了。文珑回到新房,周沁仍旧穿着喜服坐在床边,和行合卺礼时没有丝毫变化,连脚放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文珑微笑,“卸了妆就睡吧。”他叫进来两个小丫鬟服侍梳洗。
周沁略通人事,此时根本不敢看他,由着丫鬟把自己扶起来。秋月亦带着丫鬟们进来服侍文珑洗漱更衣。
“夫人,你怎么了?”一个小丫鬟问道。
周沁站起来,却根本走不了路,被丫鬟扶着站在那里,两条腿不停的抖。
文珑微微一笑,过去抱起她,“坐久了吧。”他将周沁放到床上,亲手除了外面的婚服,又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巾给她卸妆擦脸。再来便让丫鬟将她的头饰摘下,梳顺长发。
秋月服侍文珑更衣漱口,换上寝衣,诸事打理完毕才带着丫鬟们捧着喜服退下了。
屋内只剩新婚的夫妇二人,周沁以刚才文珑抱她上床的姿势坐在那里。在朦胧的烛光之下,她的容貌身姿几乎与言菲一般无二。文珑的微笑柔和似水,迎娶心爱之人的喜悦如春潮的江水满溢出来。可是,这份心思在想起床上之人名叫周沁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反身熄灭屋内所有的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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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母来问女儿昨夜种种,周沁尽管脸红得要滴出颜色来,在母亲的逼问下也少不得一一说了。女婿待女儿温存周到,周母自然是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又叮嘱女儿要早有生育。
周沁很是听父母的话,在成亲之前就将主簿的官职辞了,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她嫁进文府三日,周家父母启程返回分水,文珑命府中侍卫护送,不必多言。
且说泉亭王陪王妃回金陵省亲,仍旧住在金陵尉迟府上。几日来,唐瑾时常提议与她出去游玩,不论是再游莫愁湖,还是去看金陵十八景,尉迟晓都没有精神。
“也该出去散散心,总这样闷着对身体不好。”唐瑾劝她。
尉迟晓坐在临风阁下的湖石上,看着池水一波一波的荡开,“何必去打那些麻烦。”
唐瑾坐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哄着,“若为前头的事,大可不必在意,不是都了解了吗?”
哪里是解了呢?这本就是无解的事情,必须有一死一生。而今唐瑾杀了呼延延宁,虽是巩固了两国的联盟,却使兑国的处境更为凶险。只差个理由,两国便会烽烟四起。现今的局势,只是因离国残部还在四处活跃罢了。尉迟晓心中千回百转,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唯有轻轻巧巧的一句,“是啊。”
“卿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国,你该杀了我,可是你心里舍不得,是不是?”唐瑾故作轻佻的挑过她的下巴。
尉迟晓被他手指勾着,被迫转头看向含笑的人,那艳丽的容颜上分明是一点故意为之的轻佻。
尉迟晓勉强笑了笑,“我在想谂儿回云燕这一路不知道好不好。”
“有苍术和木通两人护送,又有三清和妙音一路照顾,哪里会不好?”唐瑾道,“再者前儿不是已经得了消息,谂儿已经到云燕了吗?碧儿还托人来说,谂儿在宫中和皇子一同念书,相处得很好。”
“是了,你昨天说过了,我竟浑忘了。”尉迟晓道,“都是我的过错,不然谂儿也不必一直换师父教导。”
“这些谁都想不到的,不是你的错。”唐瑾吻了吻她的前额,“湖石上太凉了,我们去屋里坐,好不好?”
尉迟晓顺从的由他扶着起身,“子瑜。”
“嗯?”唐瑾低下头,仔细听她说话。
尉迟晓仰起头望着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一大早怎么两个人就对上眼了?”打趣的人青衽白衣正绕过池子往这边来。
唐瑾也没有上前去迎,熟稔说道:“玙霖怎么一个人来了?”
“正是一个人悄悄的来,才能撞见你们二人这样不避人。”文珑笑说。
唐瑾没有点破他,这边笑道:“你来得正好,卿卿正闷着,我正想寻个什么解闷。”
“这个时间是金陵最好的时候,”文珑说,“不如去清凉山一游,不然天再热了终归是汗津津的。”
“是我懒懒的不爱动。”尉迟晓说话的声音极轻,竟比不得原来的一半。被唐瑾揽着的她犹如风中残叶,枯败残朽。唐瑾小心翼翼得好像稍一用力怀中的人儿就会如深秋干枯的叶片一般破碎。
文珑倏然想起当年尉迟晓方中状元时的样子,十五岁的年齿,是兑国最年轻的登科状元。那时何等意气风发,风光无极,她举止端方,谈吐恢弘,一双星眸似能睥睨天下。而此时,尉迟晓仅仅是偎在唐瑾怀里,小心的避着深春并不寒冷的风。
文珑觉得自己当初错得离谱,他们不应该自以为是的认为尉迟晓嫁给泉亭王就可避开国仇家恨。这桩婚姻分明是将她更深的卷入国仇家恨之中。
文珑对尉迟晓说道:“上次见你还是在高凉,这么长时间身子还没养好吗?”
尉迟晓与他一别三年,她身边许多事,文珑未必不清楚,即便当真不清楚,她也不想在唐瑾面前一一细说。当下只缓缓摇了摇头,她对文珑道:“是我自己不争气,现在也好多了,不过是时气犯懒罢了。”
“那也该动动,即便是身子好,也经不过这样成天歪着,总这样懒着也是要生病的。”文珑温言劝道,“游山有些累,不如坐船游淮水,正是穿城而过,又通着外面的长河,倚在船上也省些力气。”
尉迟晓道:“淮水是穿城而过,城墙那有水门,除了宫内运大宗的东西都是关着的。”
文珑笑道:“你忘了我手里有令牌了吗?”
尉迟晓一笑,“是了,以前你总是和……”和菲菲这么混闹。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她道:“也好。”
“既是来了金陵就客随主便,我来安排船吧。”文珑也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工夫就安排妥当。
按说去泛舟游河很该带着新婚的夫人,可是文珑始终没有提要回去接周沁的事。
淮河河道宽阔,文珑让人备的是三四丈宽的画舫,船舱宽阔高大,足可跑马,篷顶雕刻精致,飞鹤仙鹿。窗户敞亮阔大,从船舷通到篷顶,窗边摆着一张可两人躺卧的软榻,榻上放了四五个软枕,倚在榻上正好能看城中风光。
尉迟晓半卧在榻上,面朝外看着她许久未见的金陵城,可那双直直的眸子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她的眼睛里空空的,好似得了失魂症一般。
唐瑾在榻上,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把窗纱放下,好不好?小心着了风。”
“不要紧的。”尉迟晓淡淡的说,也只有这样一句。
愁云紧锁眉梢,唐瑾回身正与文珑对视。
靠在一旁凭几上的文珑对尉迟晓说道:“辰君不如在金陵多留几日,几年没有回来,有多少故旧要见呢。”
“见谁?不群没回来,银汉去了,日冉也没有心情见我吧。”尉迟晓对着窗外的河道民居自言自语,“再说,金陵哪里是能久留的地方?此番也不过是权衡利弊,稍缓局势罢了,这样微妙的事只要偏一点就会不可收拾。”
她眼眸空荡,说着无心无意的话。这话换别人兴许不明白,坐在船里的二位怎么会不明白?这正是兑国与巽国而今的局面,就如同一支钢锥独撑的木板,只要错一点就会向一面倾斜。
“离国的事还没有完,再者……”文珑看向唐瑾。
“再者就算要一争雌雄也得师出有名才行。”唐瑾将本不必说出来的话也一并说出来。
“是了,是这么回事。”尉迟晓轻轻的说着,不知道是在看垂进河里的柳枝,还是在看远处薄雾里的山峦。
文珑早几日得了唐瑾的信儿来给尉迟晓宽心,但看如今这样子,他也不由叹气,“辰君,云长事曹,非不义也。”
尉迟晓眼圈红了红,一字未说。
文珑又道:“各为其主没什么值得愧疚的地方。你若实在觉得对不起子瑜,不若以命相偿。”
唐瑾大惊!未料文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今天文珑来尉迟府等事本是他一手安排,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以这二人的交情,文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玙霖!”唐瑾急切一声。
文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对尉迟晓严词说道:“你也知道淮水水深,风来雨起的时候,舟子都不能过,每年总要死几个人。你若也愿意做这水里的水鬼,我在这儿绝不拦你。你跳下去做了水鬼,既全了你对子瑜的情谊,也全了你对家国的忠义。”
文珑从不用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这几句话又落在尉迟晓此时的心境上。
尉迟晓淡淡的嗤笑一声,心里连多想都没有,双手在榻上一撑,直接从窗口滚落进河里。水面上咕噜起几个气泡,就没了动静。
唐瑾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却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咕咚”一声跳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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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二次选择自戕,却仍旧没有成。当她在少女时最爱的临风阁里醒来时,心里一阵一阵发慌。
文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着一卷医书,他手边的茶几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浓浓的药汁即便隔着这样远也能闻到苦味。
“醒了?”文珑放下书,端了药过来,“喝药吧。”他仍旧是素日温和的样子。
尉迟晓喝了两口,自混沌中生出点点疑惑,问道:“子瑜呢?”他从来都是在她身边的,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在她身边的。
“子瑜不善水性。”文珑边说边思虑妥当的言辞,“把你推上岸就……现在还在打捞尸身。”
尉迟晓盯着他,半晌说了一句,“你说慌。”
文珑垂眸去看药碗,只说:“先把药喝了吧。”
尉迟晓看着他,看着他,想从文珑的脸上寻找一丝能证明他在说谎的蛛丝马迹。良久,她意识到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徒然,文珑没有对她说谎。尉迟晓瞳孔骤然放大,“不可能!我不信!”
“辰君,你听我说!”文珑搁下药碗制住要下床的尉迟晓,急速说道,“现在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泉亭王死的金陵,很快两国就会开战,此时容不得儿女私情,要快想办法应对。你与巽国君臣关系如何?可能使巽国君臣相信泉亭王是意外丧生?此时我国大军都在前方,一时难以调回,好歹要拖延住。”
尉迟晓怔了一刻。
“是了,是了……”她无意识的呢喃两句。光线像是也忘了移动,陪着她一起呆起来。
下一刻,尉迟晓眸光骤起,她仍然记得自己的身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还有事要做,为了她的国家。
尉迟晓说道:“玙霖,帮我准备车马,我要即刻回去。你再替我去宫里请一道旨,要快。这道圣旨里不能说悼念的话,更不能示弱,一定要志得意满,气定神闲,这样巽国才不敢轻举妄动。”她已经拽了衣服要起来准备,双脚落到地上却一点劲儿都没有,只有身子顺着起身的力气往前倒。
文珑手臂一拦,忙扶住她,“别哭。”
尉迟晓被他托在手臂里,听他说话才知道自己哭了。这泪不知道是怎么落下的,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刻,哪里有工夫给她来哭?可是,那泪就是止不住,像是初春化了冰的溪水,哗啦啦的流出来。
“别哭。”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绢帕在她眼底拭了泪。
她以为是文珑为她擦了眼泪,却倏然发现文珑的手臂还托着自己,另一只手正扶着她的肩膀,哪里能给她拭泪?
尉迟晓大惊,“子瑜!”她盯着眼前的人,在凝眸的那一刻已经全明白了。
“好了吗?”唐瑾的手掌摩挲过她的脸颊,“总算有精神了,前几日恹恹的样子,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尉迟晓微微合眸,恢复了素日的平静,眼眸中又有了寒星般的神采。
唐瑾见她凝眸而思,不由担心问道:“你……可怪我?”
尉迟晓反问:“你可怪我?”
“卿卿,我知道你心中困苦难言,可我从不曾怪你。在君为君。换做我做了那些事,你也不会怪我的,不是吗?”
“是了,可,子瑜,以后我还会那样做的。”
“我知道,可是尉迟辰君作为兑国的臣子这件事,并不妨碍唐瑾倾慕于卿卿。若当真死于辰君之手,也只能证明大巽的泉亭王不过尔尔,但这并不能改变唐瑾对你之情。”
两人将话说开,文珑则悄悄的下楼了。今生今世得一倾心所爱之人,是何等难事?即便千难万险,也让人不能不去成全。
文珑坐在楼下,不知唐瑾何时步下来。
唐瑾向他作揖道:“此番多谢。”
文珑还了半礼,“哪里的话,与辰君相交多年,我也不愿见她那般颓败。”
唐瑾道:“我还有件旁的事,想与你问清楚。”
“请说。”
“先前你的病可是用了药的缘故?”
文珑毫不隐瞒,“是。”
“当年你被寒冰刃所伤确实伤重,但养了几年之后已经有所起色,可是为了图谋大计一直用药隐瞒,兑君想将你作为偷袭云燕的一张底牌。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
“因为卢银汉之死,兑国朝中一时无将,才提早用了当初的计划,可对?”
“不错,只是也要多谢你。”
唐瑾笑了笑,对他要说的话十分明白。
文珑道:“当初因为服食药物拖延病势的缘故,确实留下许多隐患。若是没有你送来的验方,这次即便服用解药、偷袭大明城得手,我恐怕也要被剥一层皮下来。”
“这么说你我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日后交手才不必顾虑。”
唐瑾似笑似叹,“可惜你不是巽国人,不然你我结义兄弟,当真美事。”
“可惜你也不是兑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