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眼瞅着天黑了,跟着君天姒在京师里转悠了好几圈的张合盛脑门上的汗是越来越多了。
起先,君天姒信誓旦旦的撩了话下来,说是要找个好玩的地方散心,看那架势,张合盛虽猜到主子的决定不靠谱,但没想到是这么的不靠谱。
离了皇宫,才悲哀地发现,主子她是个——路痴!
路痴,那就是不认道啊。眼瞅着才走过的笔直的一条路,君天姒奇迹似的就能给你绕回来,自己个儿还浑然不知。
张合盛能在君天姒身边呆到现在,除了一颗衷心,还靠得是一个“忍”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这就是能保住小命的道理。所以,看着第三次回到原点抬头望天的主子,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最终,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一咬牙……闭上了嘴。
君天姒将手搭在前额上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酒楼,纳闷,“诶?这酒楼看着眼熟……”
张合盛双目放光,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主子您可发现了,“爷英明!”
君天姒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点点头似有所悟,“照着太妃的玉雕楼建的吧,嗯,有品位……”
张合盛,“……”从哪看出像来的啊!
眼看君天姒抬脚又要继续往前,张合盛吓了一跳,急忙左顾右盼,突然发现身侧几步开外有一块长了青苔的十分不起眼的石碑,凑过去一看,张合盛感动的都要哭了,老天长眼啊!
“爷,这有块路碑!”
“路碑?有爷在,还用得着那个么?”
“用不着!用不着……”才会这么惨!
“走吧!”
“好歹是块碑,奴才看一眼,哎呦,‘百里街’……”
“什么……”
君天姒顿住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艰难的回了头,咬了咬唇,继续发问,“再说一遍……什么街?”
张合盛多精明的人,一看这神色,知道不对劲儿,急忙一躬身,低头小心回话,“回禀爷,是‘百里街’。”
“百、里、街……”
真的是百里街?!
君天姒不相信命运会这么的不要脸。
她抬脚一步一步蹭到了石碑跟前,定定的看着那饱经风吹雨打已残破不堪的路碑,愣住了,那上面有三个大大的刻字,虽然模糊却依稀能够认得出——百里街。
他爷爷的,命运这东西就没在她跟前要过脸!
她咬牙,面色忽青忽白,双拳紧紧的握着,君天姒没想到自己的方向感竟然这么好,好的出人意料,好的难以置信,好的出人意料的难以置信!
佛家讲究一个缘字。君天姒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非常信,极其信,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信!
血淋淋事实摆在眼前,她不信不行。
这是一场缘,她知道。
这是一场惨痛的孽缘,她认了。
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小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君天姒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
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就是日月更迭四千个来回,一转眼,就过来了。
可很多事情过来了,也有一些事情它过不来。
她曾经在月亮底下掰着手指数过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几个人,数来数去,她发现,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些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沈云。
实在是没料到,自己竟然还会再来到这个和沈云初识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从石碑旁迈开脚步,踩在高低不平的青石路,沿着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的步数,脑海里就灌进了那些往事。
二、三、四……
“哥哥,这条街多长?”她那时不过九岁,曾经问过这样可笑的问题。
“……”少年跟在她身后,尽忠职守。
“哥哥,你告诉我呀?”
“百里。”少年指着那石碑上的两个字。
“百里?百里是多长啊?”
“……”
“哥哥,你说话啊?”
“很长。”
“……”
想着想着,君天姒笑出了声,是啊,很长,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她想走到尽头,却无奈,找错了终点的方向。
“哥哥,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
“哥……”
“臣是南司的影卫。”少年第一次打断她。
“影卫?影卫是什么?”
“……”
“影卫就要戴面具吗?哥哥,让我看看你的脸可不可以?”
“不可以。”少年回答的很果断。
“为……”
“因为影卫是没有脸的存在。”少年再一次打断她。
“……,哥哥,你,你没有脸?!”
“……”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哥哥,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走出去,这条街好长……”
“……”
“哥哥,我好累……这条街怎么这么长……”
“这条街不长,如果……太子没有一直绕圈的话。”少年跟在她身后,看着一旁的石碑,漠然。
“哥哥,走不出去,我累……”
“臣背您吧,这样……就可以走出去了。”少年靠着石碑蹲。
“哥……”
“臣只是个影卫,太子唤臣的名字即可。”
“哥……”
“臣叫沈云。”
“沈云……哥哥,我渴了。”
“……”
八十三、八十四……九十、九十一,整整九十一步。
“到了。”君天姒抬头望着面前颇为荒凉的小酒肆,淡淡叹息,“以前是一百步来着。”
「12」
闵竺凡到的时候,君天姒已经喝多了。
张合盛围着她急得团团转,看见闵竺凡简直两眼放光,“哎呦,右相您可来了,陛……爷非要喝,奴才拦也拦不住,现在喝成这样,宫门也关了,皇太后要是知道了……”
闵竺凡站昏黄的灯下,踩着门槛皱了下眉,才一进门他就看见趴在桌子上歪着头仍在一杯一杯倒着酒的君天姒。
张合盛已经到了跟前,跟闵竺凡报话,“爷今天心情不好,非要出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嚷嚷着让奴才去找您……”
闵竺凡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得让人发寒,只说了三个字,“都下去。”
小酒馆偏僻得很,本就没几个客人,一众侍卫连吓带轰的很快清了场,张合盛和薛一一看这架势,也都低着头守在门外。
闵竺凡走过去,踢了一脚君天姒对面的椅子,他生气了。
君天姒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见一张脸,却看不清,她也生气了。
双手费力地支起身子,君天姒对着闵竺凡咬牙笑,“大……大胆!本太子在此,谁……谁敢放肆?!”
“太子?”闵竺凡挑眉,知道她是醉糊涂了,连时间都分不清了,气得一张俊脸黑到了底。
原以为,晾着这个不开窍的死丫头几天,或许她能懂一点事,他不指望她能明白他的心,可最起码得让她先晓得他生气了,很生气!因为她接二连三扔过来的那些千金们,以为他是什么,专门容纳那些女人的无底洞么!
他知道她的难处,可是她却不理解他的用心,这些年若不是他保着她,她还有命活到现在?!
可她就是看不清,甚至越来越把他往外推,这会子喝醉了,倒是知道叫着他的名字喊打喊杀了,这就是一头白眼狼,□□luo的!
冷哼了一下,闵竺凡原想骂人,可忽然看见君天姒双手支着桌子摇摇晃晃地对着自己站了起来,接着一个不稳,马上就要摔倒,闵竺凡顾不了那么多,上前一步,抓了她的肩,扶她站稳。
君天姒头重脚轻,还以为眼前的人是张合盛,“合盛,我要见闵竺凡,去……把他给本太子叫来!”
闵竺凡,“……”
君天姒喊了几声,都不见他搭理自己,干脆迈着步子想走,“我要见闵竺凡……我见闵竺凡!”
听到这,闵竺凡忽然就没了气,架着软绵绵的君天姒,就连已经到嘴边的骂人话也咽了回去。
盯着她嫣红的脸,他忽然叹了口气,柔声道,“臣在呢。敢问太子殿下,为何在此饮酒?”
“为何?”君天姒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思路就这么轻易的被岔开了,她咬着唇努力地想,为何呢?对了,她受伤了,她被人骗了……
眼圈立马红了,视线模模糊糊的,使她看不清对面的人,只好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愤然,“因为……我不开心!”
“哦?”闵竺凡倒是被她给气笑了,沉默了一会,他扶着她让君天姒慢慢坐下,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很心疼。
可心疼是要付出代价的。
闵竺凡又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红着一张脸在那里絮絮叨叨,索性一只手支着桌子托了腮,认真的看着君天姒,问她,“那殿下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君天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睛红红的,“因为有人欺负我……可我不告诉你是谁!”
闵竺凡轻笑,似乎很为难,他看着她被自己咬得嫣红的唇,声音低沉,“殿下不告诉臣,臣怎么替殿下去报仇呢?”
“你要替我报仇?”君天姒惊讶,抬起脸想看一看眼前的人,无奈喝的酒太多,竟化成了泪,圈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嗯,”闵竺凡看着她迷糊的神情,想了想,进一步跟她保证,“臣可是站在殿下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