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二字向来是六司的代名词。
一阵阴风拂过,光源霎时被切断,君天姒就算是埋着头,也知晓这是进了执政司了。
闵竺凡将她放下来,看着她开口,“臣还有些事要办,就不打扰陛下和楚大人了。”
“你不见释垣吗?”君天姒诧异,原本听他说只是来走个过场,还以为这个过场起码也是要见上一面寒暄两句的,但如今看来,竟是连见都不见的么!
这个过场走的……也不知道该说是省心还是费力了。
“听闻楚大人向来为人谦和,”闵竺凡站在原地,瞥她一眼淡淡道,“见不见面,想必也不会介怀。”
“……”诶?听闻的那半句……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当然,重点不在于此。可君天姒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闵竺凡已经转身迈开修长有力的腿,留下道潇洒利落的身影,向着刑部的方位走远了。
“要不要走这么快。”
“看来是跟踪陛下的人已经被抓获了,”一道清雅的嗓音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声如碎玉,“右相……大概是去审问了。”
“释垣?!”带了几分欣喜的,君天姒回头,果然看见一袭湛蓝色官服的楚毓正站在几步开外。
远山眉黛,玉琢容颜,这样的好相貌也不枉费执政司门前的狂蜂浪蝶了。楚毓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略微侧身以示让路。
“跟踪朕?!右相去审问?!”君天姒走到楚毓身侧,跟他肩并了肩,狐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毓默然,只歪头瞟她一眼,余光扫过拐角灌丛,声音却柔和了几分,“陛下,先进屋吧。”
*
幽暗的灌木丛后,闵竺凡微微眯眼,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君天姒轻巧的走到楚毓身旁,“人抓到了?”
薛一道,“是,已经压在刑部。”
收回视线,闵竺凡只说了三个字,“带过来。”
*
楚毓平日里办公的书房很古朴,整洁宽敞,一进门淡淡的檀香就扑鼻而来。
“陛下要的东西臣。”楚毓伸出手,开门见山。
君天姒倒愣了一下,没有料到楚毓会这么好说话,望着他掌心四四方方的一块铜牌,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这就是……”
“调动关西四万大军的兵符。”楚毓始终看着她,“也是臣答应陛下的第一件事。”
“……”君天姒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准备的话都是多余的,楚毓早就将兵符放在手心给她预备好了。
这就是……楚毓啊。
低头思索了一会,君天姒抬头,“就算是任性妄为一回,我也绝不后悔。你肯帮我,谢谢!”
“既然答应了陛下三件事,就是臣的承诺,”楚毓收回手,顾盼流转,“臣这里有些新茶,是这次去关西得的药茶,据说效果很不错的,陛下要不要品品?”
“那自然很好。”君天姒坐下。
将茶盏等物品拿出来后,楚毓就一直坐在君天姒对面沉默。
诡异!
终于,君天姒忍不住开口,“你……心情不好?”
“陛下看出来了?”嘴角微抿,楚毓抬了眼。
看不出来才怪!
兵符到手,君天姒悬了几天的心也算是落下,瞬间就有点兴奋起来,“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小事。”言简意赅的打断,楚毓递了茶盏到君天姒手中。
抬头看了一眼楚毓的神色,君天姒表示不太相信,“莫非……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我在右相府见过她,看样子,还不错。”
楚毓持茶盏的手一顿,抿了抿唇角,“右相府?”
君天姒机警的咳了咳,“当然了,我也只是大略扫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是,其实……没大看清!”
“想必是她,”楚毓淡淡开口,“嫣儿率性而为,其实比我这个为兄的强很多。”
率性而为?君天姒想了想谢少卿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是为情所困吧!
楚毓道,“臣只是很后悔。”
后悔?他竟然说他后悔?
君天姒诧异,算起来,她认识楚毓也有些年头了,可这些个年头里,楚毓在她眼中一直是个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人。所以,她觉得就算哪天楚毓跟她说他要造反了,那效果都不如这一句后悔来得叫人震惊。
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后悔的事么?
君天姒呆住,有那么一瞬间,热血沸腾!
楚毓却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没了下文。
君天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强忍住八卦的心,盯着茶盏中上下浮动的茶叶梗,她尽量口气平和的开口,“楚嫣?后悔?莫非……你去关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楚毓看过去,“看起来……的确。”
君天姒的手顿了顿,看似漫不经心道,“莫非……是因为一个情字?”
楚毓撂下茶盏,一脸的淡然,“算是。”
咔嚓!
茶盖磕在盏沿落出清脆的一声。君天姒举着茶盏愣了愣。楚毓虽然是个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高雅贵公子,桃花多的连在一起可绕大君一十八周,但其实,于情这一字,却撇得很清。
所以,他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为了一段情而烦心,君天姒确实吃了很大的一个惊。
“虽然臣从没对她说过什么,”楚毓抬头,目光流转间他一字一字地说。“但这个姑娘,臣一直是很喜欢的。”
“……”天底下到底还是有痴情郎的。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茶盏,君天姒默默地想,原来楚毓一世孤高,竟然是会后悔的,他这么后悔,竟然是为了一个姑娘……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说不好奇是假的,不自觉的,君天姒放缓了声音,“她不喜欢你吗?”
“这个……臣也不知道。”
“原来……是单相思。”
君天姒吃惊得多了,反而镇定了。这才恍然楚毓在情路上其实是个新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她没忍住出声提点他,“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臣没有告诉她。”楚毓重新拾起茶盏,轻轻在手中晃了晃。
他道,“所以现在,臣很后悔。”
这大概是君天姒听过的最深痛的一句后悔,尽管这句后悔说的太过平静。
只可惜,她不大会安慰人,“后悔什么?没告诉她?现在告诉来不及了吗?其实很多事情你不问,是根本得不到答案的。万一……万一这个姑娘其实也喜欢你呢?”
“可是臣离开了三个月,虽然只是三个月,可三个月能发生很多事。就好比,”楚毓抿了一口茶,黑眸沉静。
“三个月前,陛下对右相还是深恶痛绝的,但如今……”
“……”君天姒瞬间明了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原来释垣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这件事啊!”君天姒脑仁疼,“这些纯属是误会!流言!诽谤!”
“误会?”楚毓继续垂眸抿茶。
“这绝对是误会!别说三个月前,就是现在,”君天姒掏心掏肺的愤然,“朕对右相仍然是深恶痛绝的!”
“……”
她继续道,“倒是你,有话直说便可,何必为了提醒朕和闵竺凡保持距离就编了这么一大通话来糊弄朕。”差一点就信以为真了啊!
良久,楚毓道,“不是糊弄。”
“……不是?!”
楚毓点点头,“陛下说的对,倘若臣不问,是根本得不到答案的。”
君天姒亦点了点头,“……想通了便好。”
浮了淡淡檀香满室,楚毓道,“假如陛下是这个姑娘,会喜欢臣吗?”
“……”君天姒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跳了几下,这问题问得……
“朕是个男人。”
“……”
楚毓挑了挑眉,“臣的意思是假如。”
“不会有这种假如。”
低沉的嗓音破门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闵竺凡。
君天姒就坐在那里,看着闵竺凡一脚将书房的门踢开,修长的腿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他一步一步走进来,那基调几乎和心跳齐律。
楚毓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右相怎敢断言?”
闵竺凡走到君天姒身侧,目光一直盯着她,说出来的话确实却是对着楚毓的。
他说,“楚毓,我们做了十年情敌,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楚大人是什么关系吗?”然后,他微微朝君天姒伸出一只手,勾起的嘴角冷酷霸道,“这个关系,陛下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