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间对陈雨的这次军事行动持怀疑态度。据探马报告,那漫天王老营驻扎在龙驹寨北凤冠山,距离足足有百余里。途中小山小坡不说,要翻过东岭与流峪二座大山深沟。何况那凤冠山高达千米,漫天王的老营精锐却处于千仞岩壁上的十二个山洞里。再以别部外围十二洞,却是易守难攻。
部队行出二十里,翻过东岭时候,陈雨命令短暂休息,后勤兵立刻生火将熬好的热汤递给军士们。高间和江守备这才明白为何有数十辆马车随行。
只见各小旗喝罢了热汤,排着队从车里不断取出物事,挨个给鞋子绑上藤条,各人带上粗布手套,一人一件老羊皮袄,面上绑着黑色布幕,仅仅只露眼睛在外。
江大力高间穿戴好后,有些奇怪:“为何不在营中装束?”陈雨淡淡一笑:“大雪之时,正是炼兵之际。”
后勤兵迅速收拾已毕,队伍开始前行,陈雨自己也是步行走在队伍里,不断地低声吩咐:“不要停,加快,四十里后开饭,肉汤锅盔管饱。”高江二人在马上看去,只见除了李晚晴的部下策马前出,四散为游骑外,别的人全都全身武装步行,心里微觉惭愧。不过他二人自付无法一直步行,陈雨恰到好处地请二人压住后军,才使得二人不那么尴尬。
申时末,雪越发大了。满山遍岭一片银白,前军斥候回马来报,已经到了流峪。陈雨心里稍微有些放松,对于这次行动,他个人也是没有必胜把握,何况大战一起,必然要有人死去,这些人跟随自己,不也跟自己一样,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吗?自己有什么权利让别人为自己送死?难道就为了自己给他们吃了几天饱饭?
李晚晴策马奔来,下马拂去披在璞头上的落雪道:“大人,前面有一个小村子,进村休息还是?”
陈雨看了看有些疲惫的朱淮道:“进村,注意不要惊扰百姓,一家给些干粮吧。但是巡哨要多派,以免有人泄露行踪。”
小村大约有三十余户人家,大雪天忽然见这么多人马进村,惊慌异常。不过在护理队后勤队送给粮食后才战战兢兢按吩咐躲在屋内。这只队伍却也奇怪,只是沉默地打火烧饭,喂马,无一人乱动。
陈雨喊来所有带兵者,取出怀里地图,不过说真心话,他看不太懂这古代地图,朱淮在地图上点了点:“我们目前在这里,距离龙驹寨还有三十里,大人真要入夜进攻?”
陈雨道:“如此大雪,那漫天王必然在老营之中,肯定不会想到有人来攻,李千户游骑兵远程射击,长枪陌刀二队相互配合突击,刀盾护住两侧。咱们攻其不备,必然可胜。”李大虎、秋试墨、李晚晴齐声应诺。
半个时辰后,陈部再次开始行军。
戌时三刻,天色已经黑透,队伍越过龙驹寨,到了凤冠山前一里处停下。陈雨命令不可点火,全军检查武器,各人绑好右臂白布。王十三的侦查总旗开始汇合,陈雨再次召集大家听取王十三汇报。
王十三压低声音道:“土匪全在山上,漫天王和护卫驻扎在那三层石洞里。分别是陈半仙洞、百神洞、佛爷洞、三官洞、玉皇洞、阎王洞、菩萨洞、关公洞、紫阳洞、娘娘洞、赵老爷洞、山寨主洞。诸洞大小型制各异,或单室或前后两室。其最大者深二丈,高宽各一丈。他本人具体在那个洞里,无法打探。”
陈雨赞赏道:“辛苦了,你带弟兄们一会带路。”王十三应诺,见陈雨并未因自己没打听到匪首准确地址而斥责,心里兴奋,道:“不过属下想,这凤冠山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大人要防备那漫天王从小路逃跑。”
陈雨微一思索道:“高兄,你和江守备随我侦查旗去小路伏击,我分长枪陌刀游骑兵,弓箭手各五十给二位。”江守备虽然带兵多年,见过不少精锐,可是这样全身武装一天行军百里,无一人掉队的,他却是从未见过,故此一路上一声不出,只是认真观察这些军士。”
高间闻听陈雨将小路交予自己,而且给二百精兵,显然是让自己立功的,心里一喜道:“遵命,不过子玉你要小心啊。”
陈雨小声命令王十三分一半人带高、江二人去那条下山小道,低声叮嘱江大力道:“江守备,我部拟于亥时初攻击,听得喊杀声,注意不可让贼逃走,今天灭漫天王为洪督新春贺。”
江大力心里一动道:“我意随陈千户一起杀贼,小路高赞画领军则可。”陈雨道:“也好,正好让守备大人看我部如何杀贼。”
亥时初,陈雨一挥手,自己当先大步向山上而去。李二虎带陌刀队伍紧紧跟上,李大虎的刀盾兵分成两列,排在陌刀手边上,秋试墨的长枪兵穿插在陌刀与刀盾手之间,李晚晴亲自跃马压阵,这种阵型各部已经排演不下百次,今天就是检验是否可行的时候。
漫天王的第一处营寨在半山处,连天大雪,除了一些大小头目饮酒作乐外,别的土匪早就钻进被窝,捂住所有能找到的东西。营寨的哨兵正缩着手烤火,忽然听见雪地上有声音,一个老匪指示另一个年青的去看。
那人缩着脖子,抱着长枪走到寨门口一探头,映着雪光,只见黑压压一群人已经接近寨门,他刚要叫喊,李晚晴弓弦一响,那人倒退几步,仰面跌倒。另一个老匪忽地听见箭啸声,大骇下就要狂呼,又是一箭划过,那人扎着双手转了几下倒下。
陈雨一声低喝,几十把陌刀一起劈下,寨门立刻粉碎,陌刀兵当先整齐踏进,刀光如墙,挡在前面的不管是人是物,无不糜烂,江大力一时间看的呆住了。
踏入第三道营寨,陌刀兵前出者纷纷停止,边上长枪刀盾兵顶住了惊醒扑来的匪众,后两排陌刀手立刻前出,再次如横卷一切的狂潮。营寨里不断有火着起,熊熊火焰光下,陈雨身上满是血迹。带头冲破三寨,陈雨也觉得双臂有些无力,后退让另一个陌刀手补位。他四周观察着,只见秋试墨的长枪兵与李大虎的刀盾兵互相遮掩,在陌刀正面突击下几乎无伤亡低开始进入第四道营寨,根据情报,第四道营后,就是漫天王老营精锐所在,陈雨大声呼喊,命令护卫摇动红旗,示意李晚晴部集中箭手,攻击对方头目。
朱淮一枪刺死一个土匪,抹了一下飞溅在脸上的血,也是感慨不已,如果几月前有人说他会杀人,朱淮打死也并不会相信。自从黑龙口伏击,陈雨让所有人必须砍杀土匪头目时候,他也抗议过,甚至想离开陈雨部,不过陈雨说了一句话打消了他和别的老弱念头:“我没想过你们这些老弱立刻成为勇士,但是我不希望如今天这样伏击下,你像一只鸡一样轻易死在敌人手里。”
前军忽然有声音响起,陈雨、朱淮、李晚晴一齐赶上去,却见土匪和陌刀手前面隔了好几百男女老少,一个个手无寸铁,在土匪的逼迫下向陌刀手接近,土匪则不断地在这些明显是老百姓的人掩护下不断放箭,长枪刀盾兵一会功夫就倒了二十多个,陌刀兵如非身着重甲,估计非受重创不可。
陈雨这些部下,从军前几乎全是百姓,从军后一直接受的命令是要爱护百姓,因此上陌刀手竟然慢慢开始后退。
江大力忙大声道:“陈千户,不能退啊,退了必败无疑,土匪趁机压下,我部恐要损失惨重啊。”陈雨眉头紧皱,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怎么办,连老百姓一起砍杀,那自己和土匪有什么区别,不杀,自己败了,手下命就不是命?
李晚晴银牙紧咬,拉弓的手竟然战抖起来,这情况,父亲多次遇到,可是他的命令都是一起砍杀,按父亲的说法,如果不杀,那么下次土匪必然故计从施,那只会导致更多人受害,可是她的确无法发箭,因为她不敢保证部下的箭随自己射出时不会伤到百姓。
“大人,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了。”李大虎、朱淮、秋试墨纷纷大呼。江大力紧张的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心里哀叹:还是年青啊。对面的匪首哈哈大笑起来,眼见百姓距离陈雨部不到二十步了。
陈雨已经可以看见一个个百姓麻木的脸色,眼神里却仍然带着对生的渴望。他看见百姓后面一个黑大汉子狂笑着挥刀砍到了一个落后的百姓。
心头忽地灵机一闪,陈雨大喊:“百姓趴下。”飞身挤入百姓群里:“趴下,趴下不死!”百姓里有反应快的已经趴到雪地上。李晚晴的鸣镝抓住这一机会飞过,射中那个黑大个匪首,立刻百箭齐发压制住土匪短暂一瞬间,陈雨连声喊趴下,在大部分人趴下时候,陈雨的陌刀在土匪群里迎空劈下,紧随其后的是李二虎、秋试墨,李大虎,这一下终于将土匪和百姓隔离开,李晚晴一边发箭,一边大呼:“不要起身,枪兵刀盾兵两边绕行,弓箭手急射。”
局势终于转好,朱淮喝令后军收容百姓,心里长出一口气,看着火光里刀如霹雳的陈雨,他忽然想起一个怪异的问题,那就是刚才百姓如果没有趴下,陈雨会不会像杀土匪一样杀了他们来避免大败?
其实想这个问题的并不是他一个,比如李晚晴的护卫,现在的护理小旗铃儿就在问何立秋:“刚才我真怕千户大人把他们像敌人一样杀了。”
何立秋稚气的脸上浮起坚毅之色:“如果无法选择,那么我赞同一起杀,难道因此就打败,我们的兄弟不是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