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永 第八章 走火

作者 : 丘泉

十月京城,繁花依旧,落叶点点。

……

南山京城南山城,始建于南山立国之初,且在千余年来,多次扩建!

城中商贾聚集,文士蜂拥;更有美人如云,侠客若林。

江湖久有传言:京城有三最——最烈的烈酒,最高的高手,最美的美人……

一语道尽了京城的人才济济。

……

……

只是,市井之中,同样有歌曰:

“千万京城户,白衣溢九成!”

在济济的人才之外,更多的,却还是普通百姓。

……

京城十月,万千普通的京城百姓中,又多了一人--何来。

……

……

京城广大,有大城门四,为四方正门。

每一座,都足有九丈高,五丈宽!且由于京城范围甚广,还有数十座大小不一的副城门,分散各方。

为防万一,城中还引有地水,更开辟了河道数条。

只是,在那河道周边,既有烟花风月之地笙歌夜夜,也有百姓蜗居之所五气熏天。

……

不过年仅十二的何来,自然是没有能力流连于青楼妓所,处处遗情的;但却也不会长住于酒楼茶馆,日日买醉高呼。

……

何来住在七里胡同。

京城下九流人物也轻易不愿去的七里胡同!

这里够脏、够乱,关键是,还够穷--

没有油水,自是人鬼退避……

……

天刚蒙蒙亮,七里胡同中段,一处半塌的烂草棚中,走出了一名六尺少年。

此人一身粗布紧衣,衣上油污片片,破洞点点。然而肌肤面容,却还尚可,不甚白净,但至少,却也没像七里胡同中大多数人那样,一抹就能落下半斤灰。

……

何来已至京城一载有余。

来京的沿路,骏马鲜衣早已或卖或丢,化作了寻常百姓的打扮。在昼夜少息的赶路下,不足两月,何来便已从数千里外,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这座南山第一大城。

在交付了十个大钱的入城费后,何来轻易的便进入了这座巡查不甚严厉的南山京城。

……

初至京城时,两眼一抹黑的何来依照早已思量好的那样,住入了一家不算大,但也不太小的客栈,就位于一条人流颇多的街道之旁。

在大半个月后,对京城已略有了解的何来,离开了客栈,搬入了七里胡同。

……

七里胡同中,几乎每过几天,就有死人。而七里胡同里的众多烂棚,也是如转轮般的换着一任任主人。

何来轻易的便找到了一间空着的烂棚,就此住了下来,正式成为了七里胡同里的又一名乞丐--

七里胡同里,向来只有乞丐……

……

这日清晨,如同往常一般,何来带上了草绳,早早的便自那没了门的烂棚‘出门’,在花了近一刻的时间后,来到了就近的一座副城门处,跟上了因天色太早,而显得有些稀疏的出城队伍。

不多时,出得城来,何来就往着远方的一处密林奔去——以一个普通青壮的速度奔行着。如此,又是一刻稍过的时光后,毫无气喘之意的何来,已奔入密林中一处树木繁多的地方。

四下打量了一番后,何来未见异常,便纵身一跃,直拔丈二,稳稳的站到了一株足需三人方能合抱的大树粗干之上。

而在站上了树干之后,何来再度趁着位置稍高,四下观察了一番,仍旧不见人影和异常,方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神情一松,盘膝坐下,就在树干之上,开始了炼气行功。

炼的气,是内家真气!

行的功,是烈火真功!

……

自从逃离了风来县后,何来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修习起了烈火劲。

仅仅用了月余时光,何来就已尽数将那何族入门奠基心法所产生的内力,转化成了烈火真气!

而后,又经过了一年出头的修炼,何来这门烈火劲,就真正入了门径,精进到了第二层!

……

这内功修行,向来艰难,按理说,这区区一年,又不得外丹相助,竟能直升一层,进入这第二层的烈火劲境界,何来也是不明所以,猜测良多。

或是外压甚强的缘故?又或是专心修行的原因?

何来当时虽有着种种猜测,但都大多不合情理,索性不再去想!

毕竟,这烈火功达到了第二层,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又不觉身体有异,那又何须多虑?

……

……

只见何来如今行功之际,全身皮肤炙红,周身热气弥漫!不过片刻,何来身周方圆丈许之内,已是暖如正午。

这些行功异象,正是烈火功第二层大成的外象!

何来每行功一大周天,身周便有阵阵燥热之气排出,而在此时,又有阵阵清凉之气自座下入体,丝丝缕缕,看似稀少,却是绵延醇厚。

清凉之气一经入体,那经脉之内运转的炙热真气便主动与之一合,顿时几分燥气逸去,真气却愈发的炙热,总量略减,却更显凝实!便是这真气在经脉中穿行的速度,也似快了那么一丝!

……

……

在搬入七里胡同一段时间后,身处京城的何来,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终于逐渐退去。

何来心下,已然真正醒悟:

便在那日逃月兑之后,陈杀就已再不会对像他这样的小鱼小虾们,穷天极地的搜杀!

只因为,

他们不配!

……

虽不知陈杀没有在那日顺手诛杀自己的具体缘由,但如此多的族地遭灭,据闻因各种原因不在当场而又侥幸生还的何族之人,可是为数不少!

但这其中,除了少数一些家族中的重要人物,仍被追杀至死外,绝大多数,却都得以存活。只是此时,已隐散各地,下落不明。

……

在京城这等消息最为灵通之地,聚合了近年来所有事关何族的消息之后,何来终是不再困居七里胡同,开始在城外寻觅起了练功之地。

……

住在七里胡同,每次行功,不管是练功选择的时间,还是事先的准备,都必不可少!

要知道,如七里胡同这样的地方,骚扰实在太多!要是在此修炼内功,稍有不慎,即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这七里胡同,实非修炼之地!

……

只是,即便是何来此时已不太担忧被陈杀搜杀之事,但京城不比别处,可谓龙蛇混杂!如何来这般无钱、无势,甚至算不上有武功修为的小屁孩,如是不在七里胡同这个烂地,真要在外间走动得多了,还指不定会有何种遭遇!

这刚开始时,为避祸而选择的七里胡同,细细想来,倒还歪打正着,真是目前何来最为合适的居所。

……

既然住处不能变,那就只能改变下练功的地点了。

京城之外,地广人稀,山林众多,而又不乏隐蔽之所,且由于毗邻京城,几乎匪盗绝迹,安全之上,不须顾虑太多,实是天然的练功宝地!

花了数日功夫观察踩点后,何来终是选定了一处远近适宜,人迹罕至,且又足够隐蔽的林地,作那练功之所!

在这之后,何来每日,皆是到此修行内气。

而在每次行功之前,何来还都会谨慎的查看周边,又寻那年久的大树,在树上枝繁叶茂之处打坐,更增了三分隐秘。

……

如此,日复一日,年许时光便过去了。

而何来,却在这样的行功方式下,无意中发现了内气精进的根由!

……

当这烈火劲尚在第一层时,坐于树上行功的何来,到也隐隐能感受到,似有那清气入体,但却并不真切,更不敢完全确定。

只是未感不适之下,功候勇猛精进,真气灵动随心,远胜秘籍所述。

既不觉有患,何来也便听之任之。

……

直到一日,何来成功晋升到了那烈火劲的第二层,一身真气当即蜕变!质、量皆是大增!当再度行功之际,终是清晰感受到了那清气的好处。

……

……

木生火!

这便是何来近来寻思出的缘由。

烈火劲,想必便是得到了身下树木的木气所助,方能这般勇猛精进!

……

何来猜测无差。

在进入了烈火劲第二层后,不过月余,何来身下行功时所坐的大树,便已绿意尽消,枯死当场。

而在这枯树之上行功,亦是再无半分清气入体。

……

……

山花开谢,林木翠黄。

跃下了枯死的大树,何来叹了口气,向着枯树抱拳一拜,转身离去。

只是何来每一次落足之间,距离却是超过了三丈!足下的枯叶,纷纷化为飞灰,激散开来!--

这分明是烈火功第三层初成时,真气流转,尚不能由心所至!

……

何来已过了十三岁,来京也两年了。

每日里,除却在树林中打坐炼气,习练烈火功中所载的招式、身法外。便是顺带砍些柴火回去卖。

当然,每日里,在城外之时,何来也会寻那水塘捉鱼,又或设下陷阱捕鸟,好食些荤腥,祭下五脏庙。

而待到时间一晚,何来就会回返七里胡同休息。

只是,即便是躺在烂棚之中,何来也往往会一直思索那种种功法诀窍直至深夜,方才由于神困体乏而入眠。

……

这两年多来,随着何来修为的精进,打坐的树林,也随之换了三处!

毕竟龄长的大树本就不算太多,而要是一片林地,大树尽皆枯死,也未免太过惹眼!

至于普通的小树,何来也曾试过,功效是有,却远不及大树神效!如此,也便只好不时的换一换修炼之地了。

……

……

何来一心修炼,心无旁骛,可谓勇猛精进。又误打误撞,以木生火的方式,契合了这烈火功的修行,进境自是大异寻常,竟仅用了短短不到三年的时光,就将一门尚算高妙的烈火功,从无到有,练到了第三层!虽仅十三岁,但何来,此时也勉强算是内功登堂入室了。

烈火功三层初成,何来也不免小有得意。

虽说已来京多时,但除了初至京城时的那段时光,何来还从未好好逛过京城!

这日,烈火劲三层初成,便是在拾完了柴火后,天色依然尚早,何来却是静极思动,突然动了一游京城的心思。

自持修炼有成,何来自是底气大增!只觉小心些,游逛一番,应无大碍!

一念至此,何来干脆抛下了背负的柴火,脚下一转方向,随即施出了轻功,朝着京城南面的大城门疾奔而去。

……

不多时,城门已然在望,远方人迹隐约可见,何来立即脚下一顿,停下了轻身功法,便如普通人哪般,疾步而行。虽不快,但也不过又花了仅仅一顿饭的功夫,便行至了城门左近。

脚步一停,何来排在了那入城的人流之末。

望着不远处那巨大的城门,雄浑的牌匾,在四周商贩乱哄哄的叫卖声中,何来忽然一时有些恍惚。猛然间,何来忽的想到了幼年时,同乳娘在庄园中嬉戏的欢乐,族学时,和小伴们耍皮浑闹的荒唐;

再一恍间,又想到了父亲何不已那吹胡子瞪眼的好笑模样……

……脑海中,一时无数画面变幻!

初见陈杀时的惊恐,意图报信时犹豫……

……

种种景象,纷沓至来!

最后,舞剑飞天的何山印化作了一团烈焰,在何来的眼中越变越大,越来越红!

……

何来并不知道,随着他的恍惚,体内真气忽然开始自发的急速运转,丝丝缕缕潜藏于身体深处的清气,也随之奔涌而出,融入到了那真气的运行之中!

浑身的真气,随着清气的不断融入,却是愈行愈速之余,更愈行愈重!

渐渐地,这已大异平日的真气,在流转之中,开始透出了诡异的红芒!甚至透出了经脉,透出了身体……

……

何来的身周,随着恍惚的延续,越来越热!不多时,终于热到了令旁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周遭的人群,顿时纷纷避让了来,只余何来一人,孤独站立……

……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何来整个人已然变得通红!星星点点的火苗,竟然窜出了体外!烧着了毛发、衣物……

霎时间,何来已成了一个火人!而且周身还诡异的透射着比那团团包裹着他的烈焰,更加炙红的光芒!

……

走火入魔!

入城的人群中不乏习武之人,有些见识颇广的,已一口道出了何来此时的窘状!

……

确是走火入魔。

五行生克间的艰深玄奥,岂是一个十余岁的半大少年,在仅仅学了些许粗疏的内功门道之后,便能了解的?

所谓木能生火,自是不错,但又该如何控制?

一棵何来练功时所坐的大树,少则也长了将近百年时光!其中的木气精华,岂是何来仅见的那一点?又怎会这般容易的便被融入真气之中?

须知,便是一些自幼就修习同一门内功,内气又同根同源的师兄弟们,也难以做到真气相容!尚须一些高妙的法门,才能达到近似的效果,而往往还难以尽善尽美!当然,这清气,自是不同于内力真气的,但连同源同质的真气间,都这般难以相融,又遑论其他?

而何来,就那么大大咧咧的一坐,随意的以火气引动木气,便能轻轻巧巧的得到一个没有后患,能令修为激增的高妙法门?

何其天真!

……

武学之道,已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发展,更有过多少代天才的皓首探究!时至今日,已足以称得上‘完善’二字!

能在如今的武学一道上,别出机杼,另有创见发展,不是不可能,但那必然是在武学一道上,见解修为都尽皆神而明之的大宗师,方能偶而为之!

要真有轻易便能提升功行,并且后患无忧的法门,早被录入了书中,传承千古,成为常识,便是如何来这般见识低微的武道初哥,也该知晓,却又哪还须‘偶然发现’?

……

能助长功诀修炼效果的法门,数目良多,成千上万记!但要说既效果显著,而又后患不大的精妙法门,唯有一字可以形容其数量,那便是——

少!

若有法门,效用强大,后患也能让人勉强承受,已是上佳法门,必然早已作为各派真传,密而不宣。

至于那些针对各门各派的某种武功而创造的种种普通法门诀窍,则是多如大河之沙,不可计数。

还有一类法门,不仅深入的结合了功诀,更加之效用神奇,往往一经使用,便足以令人欲罢不能!但这类功诀法门的后患,却或是颇为诡异,或是损人利己。

那些所谓的魔门、魔功,大多便是在此类功诀法门之上,发展而成。

比如那大名鼎鼎的化血魔功。如依此法修行,可谓进境神速,一日千里!

只需十年修为,就可胜过三十年苦修顶尖功法的正道高手!

而其后患,也是予己无伤,但却需得每月生食人血十斤!

……

何来误用的木生火之法,在烈火功创立之后不久,就曾被发现,只是此法后患颇大,早已被烈火功历代的传承所摒弃。而适合烈火功的种种法门诀窍,又大多口口相传,却非此时的何来所能得到。

何来现时的见识,实在太少!不说何来,便是那何族自身,也不是以武立家的氏族!在这武道方面,比之那些传承久远的大派,实在是差之甚远!

何来会有今日之祸,实非偶然!

……

如若何来依旧像这几年般,仍是困居一地,不通武讯!纵是今日不因木生火之法而出事,他日,也必会遭遇其他祸事,最终难以幸免!

……

武学之道,从来没有侥幸可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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