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永 第五十四章 三杀 二

作者 : 丘泉

大堂之上,众人只见那名白面青年左手背负,微一侧身后,右掌轻轻拍出。而赵方,则是马步一蹲,双拳迅猛直击!

白面青年拍出的一掌,飘飘软软,就如此人给众人的感觉那样,寡淡而平凡。

赵方却是大不相同!那一对老拳出击得极为迅速,而爆发出的威势,也是同样惊人!

但凡在赵方身周丈许方圆内的人、物,除却何来之外,尽皆被其浑身激出的狂烈气流,震得飞散满堂!

就在大堂众人,尽皆惊魂不定,唯恐被二人交手迸发的气劲所伤时,拳、掌已然隔了数寸,遥遥相交!

……

一片风平浪静。

何来同赵方,都是在一招击出后,就这样比着出掌捣拳的姿势站定,再有着四下那波澜不惊的表象搭配,二人此时,到仿佛像足了两个半大的孩童,站到了大堂之中,摆出了两个不甚潇洒的姿势,遥遥比划一般。

……

这副画面,在满心紧张的大堂诸人眼中,是如此的清晰、诡异……和可笑……

何来同赵方这‘摆架势’的‘可笑’画面,并未能够持续太久,只不过数息而已。

然而,就是这仅仅维持了数息的画面,却已深印到了场中每一个人的心头,甚至令得很多人,永生难忘!

……

这数息之间的静止画面,或是可笑的。

却无人敢笑!

那白面青年孩不孩童,诸人不知,但鼎鼎大名的漕帮分堂堂主,有‘半拳裂狮蛮牛王’之称的先天高手赵方,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孩童!更绝对有能力取下在场任何一个敢于嘲笑他人的六阳魁首!

……

数息之后,可笑的静止画面中,终于有一部份动了。

白面青年何来动了。

很自然的收回了手,何来平静的转身迈步,向着堂门行去。

而赵方,却依然如同陶俑一般,保持着适才那副出拳的姿势。

……

又是数息过去,赵方肃然得有些木讷的面上,突然有了别样的表情,只是这副表情,却似乎全在昭示,赵方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费力的移动着已全然无神的眼珠,赵方看向了千千。

长长的数息之后,眼珠继续转动,赵方又看向了何来。

嘴唇艰难的蠕动了几下,赵方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这声音扭曲撕裂,却又细小难辨,不过在一众江湖好手的耳中,依旧是清晰可闻。

“莫杀无……”

一声‘辜’字尚未出口,赵方的身体便狂暴的炸裂开来!

顿时大堂之内,宛若下起了一场猛烈的血雨般,细碎的血肉,洒得满堂皆是。

……

如同堂中的诸人一样,少女千千的衣上,身上,甚至是脸上,都挂上了赵方的血与肉……

满堂中人,唯有白面青年何来,依旧青衫素素,未染半片尘埃,更遑论血肉了。

……

眼睁睁的看着最为敬重,又多有大恩于己的赵方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黄叔叔’惊骇之后,更是震怒难平!

双目瞬间转为赤红,数滴赵方的血珠停在其面上,深红如紫!

然而,‘黄叔叔’的脸颊,却已然憋得比那几滴血珠还红!

伤心并着怒气,冲得‘黄叔叔’几乎无法呼吸!

只是,表情虽然狰狞,心中也是恨不得食何来的肉,啖何来的骨!但‘黄叔叔’却并未动手,反是动口!

‘黄叔叔’大喝一声:

“住手!”

一声断喝,暂时止住了那群看向何来的双目中,都尽皆要瞪出了血来,又全数运功聚气,意欲拼得一死,也要向何来出手一击的漕帮众人!

出于多年来,听从‘黄叔叔’命令的习惯,漕帮众人在听到了‘黄叔叔’的那声‘住手’后,都是下意识的暂时停止了动作。

可此间的漕帮众人,同赵方那数十年的兄弟之情岂是玩笑!更何况十二人中,无有一人,未曾受过赵方的活命大恩!

见得恩主如此下场,众人此恨可谓滔天难抑,陷地难平!

‘黄叔叔’不过一声‘住手’,又如何阻得住天?止得了地?

阻不了。

止不住。

不过略一愣神,漕帮众人当即又欲奋起出击!

‘黄叔叔’却在这时,再度大吼了一声:

“千千!”

这一声吼,可比上一声有用得多了。

众人一听之下,都是如凉泉灌顶般,脑中顿时一清,立即停下了动作。面上或是憋屈,或是愤慨,却都已不再冲动。

……

此时,何来已将行至客栈的门前,而原本站在此处左近的‘黄叔叔’,连忙拉着依然恍惚的千千让了开。

看到白面青年距千千如此之近,一众漕帮中人都是立时凝了神,紧盯着何来不放,心中不约而同的诀意,如若发现了那名白面青年,有哪怕半点对千千出手的征兆,便是豁出了性命不要,也要阻他这么一瞬半息!

……

唯恐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冲动,‘黄叔叔’已不敢再看何来。但感觉到了何来即将离开客栈之际,终于还是没能完全忍住,开了口:

“阁下如要赶尽杀绝,我漕帮兄弟自不会皱半分眉头!如若不然,还请阁下留个名号,让我等心中有个念想!”

声音颤抖,走音!甚至有几个字都听之不清!但那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意味,却是贯穿始终。

话语牵动了心绪,‘黄叔叔’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何来背影,‘黄叔叔’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方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送死出手的冲动。

只是,‘黄叔叔’那一双比金铁还坚硬的拳头紧捏,不止泛了白,更滴了血!

虽然悲愤漫胸,但老江湖‘黄叔叔’早想得明白。

这名白面青年,身手高得骇人!真要是想杀绝自己这几号人,从刚才他出手的实力看,实是举手之劳,半点不难!更全然不必作出什么假装离去的模样。

那便是说,这人是真的要离开了,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

而只要自己等人,莫要触怒对方,那想必这小命,也就能保得住了。

……

这般情形下,自然最好莫要节外生枝。虽说依道上的规矩,问个名号,大约无妨……但大约,毕竟只是大约……若是遇到性情乖戾的主,这点由头,已足够灭‘黄叔叔’等人十遍了。

然而,此时‘黄叔叔’却已克制不住!只觉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就再也无法按捺得住心头那出手搏命的冲动了……

于是,‘黄叔叔’开了口。

……

可何来却一步未停,对‘黄叔叔’的话语,宛若未闻,掀开了门挡,缓步走出了客栈。

……

话一出口,胸气略舒后,‘黄叔叔’便已稍稍清醒,更对此番贸然开口而心生悔意!当见得那名白面青年,却对此并未理会时,又不免心下一松,长舒了口气。

可就在一众人等都以为何来就要这般安静的离去之时,一个仅在适才听过,却已令得众人永生难忘的声音,从客栈外飘了过来:

“红鹰堂,贺东来。”

……

漕帮众人默然,深深地将这个名字刻入了心底。

若是心念也能杀人的话,‘贺东来’此时,已被诸人凌迟了一千遍!一万遍!……

只可惜,心念不会杀人,至少此地漕帮诸人的心念,还杀不了人。

于是,不论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怨恨和诅咒,何来依然看似满身轻松的离开了。

……

……

听见了恶鬼传来的回答,千千回过了神,猛的扭头望向了何来离去的背影,满目的悲痛合着仇恨,两两交织,再不分彼此……

咬着牙,千千念道:

贺……东……来……

贺……东……来……

……

……

一字一字,一遍一遍。

……

不知多少遍后,千千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一反手间,便刺入了自己的前胸,抹带着自己和父亲的血肉,划将起来!

一堂之人,连番剧变之下,又骤然见到了这般诡怖的情景,一时都不禁呆愣住了,便是漕帮众人,也没能当即反应过来,立时作出应对。

……

草草数下,匕首已在千千的肉中,骨上,勾划完毕!

用力一仍,千千重重的将匕首甩到了地上,而她胸口的划痕,也开始慢慢的沁出了鲜血。

就着沁出的血路,众人依稀能够辨出,千千胸前勾划的,便是‘贺东来’三字

……

“哈哈哈哈……”

这是少女的笑声,癫狂无忌,却充斥着恨天恨地的刻骨,和那满心的悲怆!

……

……

就在这一天,不识愁滋味的顽劣少女千千,永远的消失了。

十六岁的千千,终于达成了父亲的心愿——

长大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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