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族外围筑起一道低矮的石墙,将村落与树林隔开。墙头覆盖着一层绿苔,墙根与地面浑然一体。石墙年代久远,历经风雨,错落有致的石块整齐的排列堆砌,纹理交错纵横,形成各种各样的图形。
村落入口处生长着一棵百年老树,树叶繁茂,火红的花朵开的如火如荼。远远看去,似是绿叶上燃烧着一簇簇火焰。墙后可见整齐的房屋,一个个院子紧挨着向远处延伸,望不到尽头。
有总角孩童正在墙外的道路上玩闹嬉戏,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隐隐似乎夹杂着大人的闲聊声音。
此时正值午饭时辰,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白烟,微风吹过,烟柱便弯了腰,荡荡悠悠的,渐渐的飘散开来,消失无痕。
璃琴眯着眼瞧了瞧,“大哥哥,我们到了,放我下来吧”。
雪墨翎没说什么,蹲。璃琴脚一挨地,就从树林中绕了进去,走的那么急,连个‘谢’字也忘了说。她可不能让爹爹知道自己跑出了树林。
雪墨翎一直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这才整了整装束,带着一众随从往前走去。
三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祖母来到盈月,对这个神秘的村落怀揣着一份好奇,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而此刻,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心里只剩下家族利益和雪家一族千百年来的特殊使命,还有琅风盈月之间的那个秘密……
璃琴偷偷跑回院子,悄悄溜进屋里,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丫鬟。谁知一进门却见小丫趴在桌子上掉眼泪。难道事情已经被爹娘知晓,连累小丫受罚了?
这么一想,璃琴便有些愧疚,急急问道:“小丫,怎么了?”
小丫没有抬头,一时间也没有辨别出璃琴的声音,只哽咽着说道,“小姐……小姐不……不见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
璃琴心底生出一丝罪恶感,低着头小声说道:“小丫,别哭了,我在这儿呢?”她不想给人添麻烦的。
幸好今天爹娘忙着接待琅风族少主的事,才没有空管后院的事。小丫取回桂花糕,发现主子不见了。以为她是出去玩耍,等了很久不见人回来。小丫就出去寻找,谁知,找遍了整个月府,也没有寻到人。又不敢告诉族长和夫人,她无计可施,只好躲在屋里哭。
弄清楚来龙去脉,璃琴无奈的看着双眼红肿的丫头,心想,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连累丫鬟受罚可就是罪过了。最后,她骗小丫说自己出府去玩了,又保证说以后出门一定告诉小丫,这才让小丫放下心来,重新露出了笑脸。
璃琴吃了些糕点,就爬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一裹。被子温暖舒适,她心满意足的勾起嘴角,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之后,璃琴一直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大多的时间在认字,练字。
闲下来的时候,院里的丫鬟们聚在一起,会说一些关于雪墨翎的事,什么和大哥二哥切磋武艺,大哥二哥竟都输了;什么与夫子们对弈论诗,夫子们自叹弗如;什么族里的人都夸他天资聪颖才识过人……总之,雪少主是天上少有人间难见的一朵奇葩。
璃琴每每听了这些话后,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少女情怀啊!青涩又纯美。
如盛开在清晨的娇美荷花上的那滴露珠,干净清澈!
久了,小丫也感到奇怪,皱着眉问道:“小姐,你怎么都不说话?”
璃琴笑嘻嘻的反问:“我为何要说话?”难道她也要参上一脚?一想到那日在不归林所见的一幕,她断然摇头,只希望永远不要跟这个少年有瓜葛。
小丫撅着嘴,哼哼道:“小姐一点都不好奇吗?”这段日子相处,她发现主子再不像以前那么刁蛮任性,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璃琴眨眨眼,再眨眨眼,笑吟吟的说:“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奇的?”心里却想,若是可以,她真想从未遇见此人。
小丫咋咋呼呼的说道:“就因为不认识,才会好奇啊”。
璃琴撇撇嘴,咽下了嘴里的糕点,漱了漱口。不想在围绕着这个话题了,总会让她响起那血腥的一幕。“小丫,我困了!不要打扰我睡觉”。睡意说来就来,她爬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就到了晚饭时候。璃琴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眼眸无神的望着帐子,头脑昏昏沉沉的。她伸手模了下额头,有些烫!暗叹一声,居然发烧了。昨夜只是忘了关窗户,再说这都已经夏天了,怎么就会病了呢?
这个小小的身躯,怎么就如此的弱不禁风?
小丫一听主子生病了,慌得连忙跑去告诉了族长夫妇。闻讯而来的族长夫人看着宝贝女儿病恹恹的模样,眼圈儿当即一红,险些落泪。
璃琴望着坐在床沿的罗氏,一阵无力,怎么就是这么爱哭呢?对于这个陌生的娘亲,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了。
罗氏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面容依旧白皙,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秀美之姿。璃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现在的罗氏:端庄贤淑。
这是古代女子的标准典范。
罗氏心疼的瞧着女儿,“琴儿,哪里不舒服?告诉娘亲”。
璃琴咧咧嘴,露出一个不怎么僵硬的笑容,简短的应道:“头疼”。视线一掠,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此时正蹙眉打量着她。璃琴笑了笑,很是自然的叫道:“二哥”。
此人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月家二公子月夕岚。凭感觉,这个二哥似乎也不待见她这个妹妹。不过也是,连同母的兄姐都讨厌自己,何况是异母手足。
她心底直直叹息:月璃琴,你究竟有多大的本领,让人人都讨厌呢!当然除了父母外,毕竟天下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宝贝。
“岚儿,快来看看”。罗氏朝着月夕岚说道,神色间的担忧一览无遗。
月夕岚慢悠悠的步至床边,坐在小丫头搬来的凳子上。先是仔细的观察着璃琴的面色神情,而后有模有样的为璃琴诊起脉来。
两根白玉似的手指搭在手腕上,传来丝丝凉意。
璃琴没有任何惊异,耐心的看着月夕岚。早听小丫说,二哥在医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虽然年小,可医术在族里已然出类拔萃,连行医一辈子的老大夫都惊叹不已。据云兰说,她上次落水昏迷,也是二哥把脉开药方的。再想到天赋异禀的雪墨翎,她不禁感叹:天降奇才!
月夕岚把了脉,对上罗氏询问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娘放心,四妹这次只是感染风寒,喝几服药就好。然而四妹上次落水,寒气入骨尚未完全驱散,日后切莫再受寒了”。
是了!月璃琴上次不禁受了瘴气毒害,而且还落入了水潭。冬日的水有多冰冷,想想也知道了。只是,盈月族的人不可私自入不归林,违者要受重罚。
当时找到月璃琴时,她已奄奄一息,故而众人商议后,觉得没必要再责罚她了,对不知情的人只说是染了恶疾。
罗氏看着小丫,眼神里满是责备,语气也颇为严厉:“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怎如此粗心?”。一向温柔的美妇板起脸,浑身自然流露出一股威仪。平日里在怎么和颜悦色,在上位坐久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随着罗氏的喝斥,小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地面,哽咽道:“是奴婢照顾不周,请夫人责罚”。
璃琴羞愧,这本不关小丫的事,是她晚上起夜时,觉得屋里闷就打开窗户透气,想着开着窗户睡觉应该无大碍,就没有去关闭。看着小丫自知道她生病就一直流泪的眼睛,她撑着身子坐起,“娘亲,不关小丫的事,是女儿自己打开窗户的。娘亲不要责罚小丫了”。小丫快到出府的年纪了,这当口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若不然就不能出府回家了。
月夕岚闻言,停住了写药方的动作,奇怪的看向面露恳求的妹妹。她神情真诚毫无作假之意!要是以前,四妹自己也会惩罚丫鬟的,又怎么可能开口求情?难道下人说的都是真的?四妹真的月兑胎换骨了。
罗氏亦是不解,不过女儿有此宽容之心,也让罗氏欣慰不已。之前无论她怎么训诫,女儿就是不听,依然我行我素,得罪了不少人。连姐妹间的情分也疏远了,这一度让她忧心不已,总担心长此下去,女儿终会落得孤立无缘的境地。现下女儿经历一场大病,脾性变得如此温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罗氏这么一想,心里宽慰不少,当下就摆摆手,没有惩戒小丫,只交代屋里的丫鬟仔细照顾主子,又对女儿说了会贴己话,方才离开。
对此,小丫对主子则是心怀感激,日后侍候的更加细心了。
璃琴想到二哥出门前探究的眼神,不禁微微蹙眉。有些人好糊弄,只当她是在鬼门关走一回,心窍开明了。可总会有聪明人心存疑虑,以后不知还要面对多少人的打量探究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璃琴恹恹的躺在床上,这都四天了,她要喝药到什么时候呢?看来这小姐的身体真的是太娇弱了点,吹了阵风就能病倒了。
小丫说,雪墨翎今日就要回去了,想来爹娘他们正忙着送客,这才没有时间来看她。一抬头,看到小丫端着药盅正往屋里来,隔那么远的距离,她似乎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苦药味。
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都是瞎搬的,她恨恨的咬牙。
这个二哥,怎么不说?是药三分毒呢!真想念善解人意的云兰啊!
小丫一看到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咧嘴无声的笑了。没想到小姐什么都不怕,就害怕吃药,“小姐……”。
璃琴闭着眼睛不说话,若有若无的药汤味飘进鼻腔,苦笑一下。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她一手端过药碗,一手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整盅苦药。小丫赶紧奉上漱口水,璃琴漱过口,嘴里的苦味还是那么浓烈。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又吃了几颗蜜饯,压下嘴里苦涩的味道。这几日睡得浑身软绵绵的,贪睡的毛病也越发厉害了。再次漱了口,她被子一裹,又蒙头睡了过去。
养病的这段时间,除了母亲常来探望,见得最多的就是二哥了。说来好笑,到目前为止,她也就只和二哥说过几句话,其他的哥哥姐姐只照过几次面,招呼也没打过。一是因她极少出院子,二是他们见了她就会绕道而行。
“怎么了?”
月夕岚正在给璃琴把脉,抬眸见到她弯起的唇角,随口就问了句。
璃琴摇了下头,笑说:“没什么”。见二哥收回了手,她略显紧张的问道:“没问题了吧?”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再让她喝药了。
月夕岚似是猜到了璃琴的想法,眼底滑过一丝笑意,“不想喝药?”
璃琴真诚的点点头,皱起鼻子,苦着脸说道:“太难喝了”。
“那就不喝了”,月夕岚笑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语气里的宠溺。等他发觉时,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真的?”璃琴一听不用喝药,心里大喜,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亲昵的举动。她眼睛霎时一亮,璀璨逼人,就像夜明珠上蒙着的锦布被拿开,一瞬间光华夺目,照亮了整个黑夜。
璃琴倏的跳下椅子,欢喜的叫道:“太好了!二哥真是好人”。她兴奋的忘乎所以,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慢慢的停下安静下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傻笑一下。
不让她喝药,就是好人?
月夕岚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反之一想,若是他刚才开药方,岂不成了坏人了?这是什么逻辑?
月夕岚瞧着她变化多端的神色,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种淡淡的欣喜,还有那么一丝迷惑。一个人的性子居然可以改变如此之大,竟似两个人一般。
沉浸在喜悦中的璃琴自是不清楚二哥此刻的想法。
盛夏六月,谷中气候闷热起来。
这日,难得起了凉风,屋外舒爽怡人。
璃琴来了兴致,叫小丫准备了糕点水果,就去了花园小坐。
花园里,树木葱郁,百花艳丽。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间,偶尔停在花朵上,吸取着花蜜。蜜蜂忙着采集花粉,‘嗡嗡’的振翅声不绝于耳。瞅着那些四下飞动的小小的身影,不期然想起那句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为谁辛苦?她暗问自己,曾经,她为的是独立,为的是生存。
卑躬屈膝奴颜谄媚的人有何可恨之处?为虎作伥作奸犯科的人又有何可恶之处?他们,不也是为了生存。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想要拥有的东西,为了这,他们可以牺牲所有。灵魂,生命,良心……
她皱了皱眉,摒去那些不着边际的念想。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她看着湖面被风卷起的层层的波纹,荡荡漾漾的散开直到平息,新的层纹又起,绵绵不尽。
小丫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苦笑的……她好奇的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璃琴手肘撑着栏杆,脑袋枕在胳膊上,一派的娴雅悠然,嘴里随意说道:“想着晚上吃什么”。
心里却是感慨,要是一辈子都这样闲散的过下去,她就知足了。
小丫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小姐每天除了想吃的,就是睡觉,没想过别的?”。璃琴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愁闷的情绪顿时散了许多。
人上在世,当及时行乐才对。想通这点,她也露出甜甜的笑脸来。微眯着眸子,懒懒的靠在廊椅上,边吃着糕点边欣赏起四周的景色。
假山亭榭,屋宇飞檐,每个细节都雅致精美。
转眼间,湖对面的假山后转出了两个少年,容貌有五六分相像。
璃琴挑了挑眉,这就是她的两个哥哥了,据说两人感情不错。她眯了眯眼,看得出来,确实相处融洽。对二哥月夕岚并不陌生,已经十一岁了,是孙姨娘所生。性格爽朗随和,这一点,她倒还没看出来。至于大哥月夕恒,今年十三,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谈。
爹爹是盈月第十三代族长,有一妻一妾,正妻罗氏,生有一子三女。长子月夕恒,长女月惜琴,三女月淑琴,幺女月璃琴。孙姨娘生一子一女,次子月夕岚,次女月怜琴。孙姨娘在生月怜琴时难产,不幸离世。
此后,爹爹再未纳妾。在这年代,也是难得的有情人了。
等到兄弟两人步入凉亭,她才站了起来,微微颔首,唤道:“大哥,二哥”。
月夕恒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平静的在她身上扫视一圈,语气淡淡:“身子可好了?”璃琴瞟了眼大哥刚毅清冷的脸庞,无声的笑笑,毕竟是兄妹,怎么会不关心呢?她扬起笑脸,应道:“已经无碍了”。
月夕岚脸上的笑意不曾减过分毫,笑着说:“四妹,最近难得见你出门啊”。
她垂眸浅笑,知道月璃琴是家中的幺女,被族长夫妇捧在手心里,自然是有些娇纵刁蛮的,而且还很淘气,常闹得府里人仰马翻。心思百转,她扬起笑脸,瞅着二哥过于秀气的面孔。眸中闪动着调皮的笑意,说道:“二哥是嫌府里太清静了么?”
月夕岚笑着对一旁的大哥说道:“四妹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啊?看来真是好了”。璃琴低头笑了笑,拱手作揖道:“谢二哥夸赞了”。看着她有模有样的学着戏里小生的动作,惹得月夕岚又一阵朗声大笑。她望着二哥明朗的笑容,胸口涨得满满的,有种叫做快乐的东西,简单又纯粹,她不由也跟着笑。
带给别人欢笑,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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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个世外仙源,是我心里向往的,可惜的是,我写出华丽的辞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