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银白月光铺泻而下,驱走了黑暗的阴霾。只见眼前是一偌大的空场地,场地一边有一个足足三尺高的蝶形台子,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高台上能容纳二十人左右。蝶尾处是一道台阶,蝴蝶两只触角放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莹白的光芒,与天上明月遥遥相映成辉。
整个石台亮如白昼,想来这就是神台了。
璃琴躲在粗壮的柱子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眸明亮,璨若星辰。躁动的心绪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的轻松安心。
此刻,神台上坐着六个女孩子!她们所处位置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圆圈,身上穿着颜色款式相同的白色纱裙,梳着同样的发式,发髻上别着一支翡翠蝴蝶簪子,夜明珠的光芒照应在簪子上,映衬得翡翠光泽更加莹润,流光溢彩。她们双手合十,神态虔诚的盘膝而坐,就似神圣不可侵犯的仙子一般。
“咚!”的一声响,钟声浑厚悠远,在谷中穿荡开来。
月华大盛,夜明珠闪闪发亮,光芒耀目。整个神台被莹白的光芒的包围着,月亮与神台之间形成了一道白色光柱。四周忽然变的静悄悄的,万千星辰失去了光彩。天地之间陷入一片黑暗,似乎只剩那道光柱是唯一的光明。
璃琴心头猛地一跳,双脚不由自主的迈了出去。
月夕岚转头去看璃琴,却见她慢慢的走出了阴影,置身在月光下。他不敢叫出声,只能紧张的看着她,想要拉一把,却惊恐的发觉自己动不了脚。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月夕岚急的头上直冒冷汗,看着对周围情况浑然不觉的璃琴,只好按捺住心底的焦灼,顺其自然。
却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香味飘散开,不清淡,也不浓郁,煞是好闻。
月光渐渐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聚拢,所有人不受控制的转向花香来源,再看到那个沐浴在月光下的小女孩时,不禁屏住了呼吸,像是害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女孩一袭紫色衣裙,乌黑发丝披散在肩头,白女敕的脸蛋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圣坛外,不知是谁先发现了空中飞过的蝴蝶,激动的呼喊起来,“蝴蝶!真的是蝴蝶!好多的蝴蝶,好美的蝴蝶!”
随后一声接一声传开,每家每户的人都跑出了房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望着天上越来越多的彩蝶。老人们都是一副既肃穆又震撼的神色,年轻人则是眼神狂热,带着几分好奇。小孩子童稚天真,心思单纯,只觉得这么多蝴蝶很好看,又见这么多大人聚在一起很热闹,欢喜的拍着手。
圣坛。
璃琴感觉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见爹爹他们都仰起头望着夜空。她好奇抬头,这一看,心里顿时惊骇起来。
哪来这么多的蝴蝶?这不是她害怕的原因,而是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扇动着美丽的彩翅,井然有序的往同一处聚集,目标就是她自己!
要知道她自小就讨厌蝴蝶,一想到蝴蝶是那恶心的虫子所变,浑身就打颤。此时数也数不清的蝴蝶围着自己飞舞,别提她心底的厌恶恐惧有多深了。
她看着那些蝴蝶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七彩蝴蝶,仿佛还能看见那蝴蝶正对着她笑。这个念头刚一起,她霎时毛骨悚然,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蝴蝶还是蝴蝶,哪有可以求救的人?
二哥呢?爹爹呢?那些管事呢?他们都在哪里啊?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不管置身局中,还是身在局外,谁都无法得到上天的眷顾。从这一刻开始,未来跟初心背道而驰,人生也将翻天覆地的转变。
月夕岚愣愣的看着那些蝴蝶包围了璃琴,看着它们围了一圈飞舞旋转。
万蝶朝圣?
月家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奇景,竟然是真的么?
月夕岚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奇美景象,心里牵挂的只有那个被困在蝴蝶中间的妹妹。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他一向看不惯她蛮横无理的言行举止,只因她年纪小,又不是同母所生,他也就避而远之。然而一场大病后,这个妹妹变化颇多,说是月兑胎换骨也不为过。不知何时竟然让许多人都愿意跟她亲近。
就是他自己,在她面前不自觉的就会放下所有防备,说话也不会顾忌太多。偶尔斗斗嘴,看她耍无赖的样子,看她无理取闹的样子,都感觉轻松自在。
璃琴呆呆的看着靠近的蝴蝶,左手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她想缩手已来不及,掌心一凉,那巨大的蝴蝶竟然吻了她的手掌。
一丝丝凉意渗进肌肤里,又融入了血液之中,手掌微微灼热。
蝴蝶像是完成了神圣的仪式,慢慢的散开,盘旋在夜空之上。
月氏族长望着蝴蝶飞舞处,待看清了里面女子的模样。他紧锁了眉头,眼神复杂难辨。其他的管事也是如此,颤抖着嘴不能言语。
璃琴愣在当地,瞅着逐渐飞离的蝴蝶,眼里满是迷茫。待到视线清晰,她望着爹爹复杂的眼神,难以置信,迷茫,不舍,怜惜,悲伤……
那么多的情绪,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一双眼睛里?为什么?
她来不及细想,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掌,那里被一只蝴蝶碰过了,好恶心!璃琴惊恐的大叫:“恶心死了!我最讨厌蝴蝶了”。
浑身似是虚月兑了,软软的倒向地面,眼前蓦地一黑,失去了意识。
月夕岚接住即将倒地的女孩,神色复杂。她会是新任圣女么?可她的年纪……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或许不该带她来这里!
月氏族长没有责备出现在这里的儿子,只是神情凝重的看着昏倒的小女儿。怎么会是琴儿?怎么可能呢?他目光扫视过诸位管事,眼含询问。
管事们互望一眼,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月氏族长沉沉叹了一口气,再次看了眼女儿,对月夕岚严肃的说道:“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记住,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月夕岚点头,爹爹就算不交代,他也清楚兹事体大,不能外传。他抱起璃琴,怀里的女孩子比他想象的更瘦弱。看着女孩仍然有些惨白的面色,他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轻?她每天吃那么多饭菜,都补到哪里去了?
月氏族长又是叹息一声,有些疲惫说道:“带琴儿回去”。随之对其他人道:“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你们也各自回家歇息吧”。
等所有人走了,他望着云山的方向,神色沉重,喃喃道:“终究还是回来了么……”。
话语里那似有似无的忧虑,无人可以理解。
……
璃琴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她呆呆的盯着左手掌心,那晚,她清楚的看见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一只蝴蝶,颜色红艳,极其妖冶,就像是用血染上去的。可是,现在怎么没有了?难道是她眼花了?
璃琴使劲搓着手掌,凑近仔细瞧了瞧,手掌因揉搓而微微发红,除此之外,没别的发现。她轻轻叹息,似是失望,又似释然。自从醒来后,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食之无味,又睡不安稳。精神上和**上双重折磨,让她又瘦了一圈。刚刚有点起色的身子,又变得羸弱不堪。
总感觉那夜像是一场梦,无比虚幻。
罗氏一进门就看到爱女靠在床头发呆,阳光照在脸上,一张小脸白的几近透明。以前神采奕奕的眼眸黯淡无光,就像明珠蒙上了尘埃。罗氏走到了床前,轻轻坐在床沿,见女儿竟是毫无所觉,有些担心的问道:“琴儿,想什么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罗氏还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对于女儿莫名其妙昏迷一事,她只当是那次留下的病根导致的旧病复发。
听到熟悉的声音,璃琴收回思绪,不想罗氏太过担心,勉强笑了笑,“娘亲,女儿没事”。
罗氏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床沿,抬手模了模女儿的额头,又模了模她消瘦的脸颊,心疼的说道:“你这孩子,总是不让人省心。你要有个什么事,为娘可怎么办?”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对这个女儿,因是最年幼的,从小就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没受过一丝委屈。
璃琴万般无奈的瞅着罗氏,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听罗氏的一言一语,里面满是对女儿的疼爱之情,真挚浓烈的亲情令人心生温暖。“娘亲,女儿真的没事,哭多了对眼睛不好”。她拿起放在床头矮桌上的一方绢帕,笨拙的给罗氏擦着眼泪。她其实是个不擅于表达内心感情的人。
好不容易哄得罗氏不哭了,璃琴暗自舒了口气。以前她讨厌流泪,总觉得那是懦弱的人才会有的表现。她不喜欢脆弱的人,遇到一点困难就只会用眼泪博同情,只会向别人伸手求援助。然而现在,她觉得一个母亲的泪水蕴含了满腔的慈爱,是那么的让人安心,极其可贵。
疼了就哭出来,委屈了就哭出来,不开心了就哭出来,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晚饭后,月夕岚来给璃琴把脉。他没有主动提起那晚的事,璃琴也没有问。她想二哥既然不说,想必是爹爹交代的。毕竟,他们两人私自进入圣坛,触犯了族规。她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是刻意的隐瞒了族里的人。那么,选圣女一事爹爹是如何对族人交代的?
记得采秋说过,曾经有个十岁的男孩子偷偷进了圣坛,被发现后鞭笞二十,执行者毫不留情。若不是因月氏传承下来的高深医术,那男孩的命就保不住了。
月夕岚认真的把了脉,眼神复杂无比,“没事了,再吃几副安神药就好”。
璃琴神思不属的点点头,视线停在被面上精致的绣图上,默默出神。这些天躺在床上,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或者发呆。
月夕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难得的轻柔:“小丫头,没事的,别胡思乱想了”。
二哥用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璃琴倒不习惯了,别扭的看着他,开起了玩笑:“哪来的妖怪?敢附在二哥身上,看本大侠收了你?”她一把揪住月夕岚的耳朵,使劲拧了下。
月夕岚不防她有这一招,怪叫一声,赶紧闪开了去。他一边揉着被拧痛的耳朵,一边没好气的骂道:“心可真狠,敢对自己的兄长不敬,老师没教你孝悌之道么?”
璃琴看着二哥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禁白了他一眼,“装模作样!你可是个男子,连这点痛都受不了”。她缩进被窝里,眼睛一闭,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我要歇息了,你请自便”。
月夕岚眉梢一挑,看着闭目假寐的人,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笑。他拉着一把椅子放到床前,说托着下巴盯着璃琴,笑言:“我看着你睡”。看你还能不能睡得着?
璃琴睫毛颤了颤,最终忍受不了被人盯着的怪异感。她睁开眼,瞪着月夕岚,没好气的道:“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你这样看着,我怎么睡得着啊?”
“若真的困了,打雷下雨也不会吵到你”。月夕岚撇撇嘴。
璃琴瘪瘪嘴巴,“那你就坐着吧”。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过了不久便睡着了。
月夕岚听她呼吸平稳均匀,笑了笑,有些无奈,“还真睡得着?琴儿,若是你真成了圣女,不要恨我好不好?”他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方才离去。
随着房门的闭合,床上原本熟睡的女孩缓缓睁开眼,喃喃道:“不恨!”
这天中午,阳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
丫鬟将软榻搬到窗子前,璃琴蹬掉鞋子趴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如往常一样,丫鬟闲来无事就聚在院子里,说着族里最近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
璃琴也就是借此才了解到族里的许多事。她躺在榻上闭着眼,脸上带着闲适的微笑,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这可是搜集消息的好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呢?
……
“听说雪家的少主人要来了”。
不知是哪个丫头说了这么一句。璃琴猛地睁开了眼睛,自那次目睹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有关雪家的事了。雪家少主人不就是雪墨翎么?他又来这儿做什么?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护送圣女的灵柩回盈月的”。
这次说话的是兰香。璃琴怔了怔,圣女已经过世了么?这些天怎么没有人在她跟前说起过?难道是刻意瞒着她的?上次莫名其妙的昏倒,她又在房里将养了半个月之久。
“据说雪公子的样貌跟二公子有得一比呢,是不是真的?”
“当然了,我上次偷偷看了一眼,就是冷冰冰的”。
“人家是主子,总要有主子的威严,在外人面前摆摆架子嘛”。
“二公子也是主子,对所有人都很温和的”。
“瞧你们一个个的,思春也要看看对象吧,像雪少主这样有身份的人,看都不会咱们这些丫头一眼的”。
“唉!只是想想而已”。
……
璃琴听了一会儿,有些好笑。其实盈月族对族人的身份贵贱分界并不是很严格,给下人定的规矩也不苛刻。下人犯了错或者忤逆主人,最大的惩戒不过就是将人赶出去,再就是扣月钱。没有那些罚跪打嘴巴或者关黑屋子之类伤害身体的惩罚。
璃琴翻了个身,觉得自己该出去活动一下了。总是躺在床上,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的。
迎接圣女的灵柩,也是盈月族每六十年才有的一次大事。
全族上下都换上了缟素,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
璃琴看着这么大的阵仗,有点模不着头脑,按说这位圣女已经嫁出去了,死后入殓一事也归雪家管才是吧。
她瞧着前面缓缓移动的白色长龙,再看看自己从头到脚的装束,一身素白,怎么感觉像到了幽灵族一样。偏头看着同样穿着素白衣裙的萧红。红衣少女张扬,就像是一团火。也许是看惯了红衣的萧红,今日看着白衣少女,总觉得有点惨淡,遮住了她眉宇间的傲气,虽然容貌艳丽,神采却黯淡了。
萧红扯了扯衣襟,无趣的撇撇嘴巴,压低声音对璃琴说道:“好无聊,我快受不了了”。
璃琴抿唇一笑,放慢了脚步。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看着渐渐远去的送灵队伍,璃琴和萧红从路边的树林钻了出来。萧红嘴里咬着一根草叶,眯着眼笑的开怀。璃琴手里拿着几片树叶,脸上笑吟吟的。
“琴琴,那个雪少主长得不错哦,你有没有兴趣?”萧红笑得不怀好意,活像只发现了鸡肉的狐狸。
璃琴想也没想就摆摆手,“长得好又怎样?能当饭吃啊”。小小年纪就那么残忍狠辣,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样的狠毒无情呢,她可没有那个胆量去招惹这样的男子。
萧红鄙视了璃琴一眼,“雪家有权有钱,嫁给雪少主可就是吃穿不愁了”。
“还不如抱着金钱过一辈子呢,起码钱到了手里就是自己的,决不会背叛你”。璃琴将树叶一点一点撕碎,碎叶从指缝里落下,“雪家少主又如何?将来还不三妻四妾,我可不想整日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萧红眸底闪过一抹深思,“男人三妻四妾,自古如此”。
璃琴翻翻白眼,没好气的抬手戳着萧红的脑袋,“你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无奈的放下手,眼里有着某种坚定的执着,“我要嫁的人,他一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不然的话,我宁可孤独终老”。
这是她唯一不可能妥协的事。
雪墨翎这次来只住了一晚就回去了。
雪家庄院。
藏书楼,是雪家商议机密要务的议事厅。
雪家家主雪飞扬正襟危坐,一脸肃然,“你是说,不知道这次圣女的身份?”
雪墨翎负手立在窗户前,背对着雪飞扬,“月族长对此避而不谈,只说日后自会清楚”。他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漆黑如墨的夜空,隐隐有寒芒一闪而过。
天上无月亦无星,黑的就如墨染成的一般。
雪飞扬久久不语,盯着儿子的背影。少年就像融入了黑夜一般,几缕发丝随风舞动,烛光照在背后平添了几分孤寂。雪飞扬忽然叹息一声,“月族长也许有难言之隐,此事事关重大,他绝不敢违背两家几百年的血契”。
雪墨翎低眉沉思,蓦地转过身,烛光映在他冷峻的面上,闪着诡异的光芒,“爹,只因事不关己,你们便可以毫不在意,那么我呢?”。
雪飞扬皱起眉,“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有些责任,你只能承担,没有资格做出自己的选择”。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记住,你是雪家未来的主人”。
一字一句,仿若闷雷,敲在少年的心上。
只因,他是雪家未来的主人,有些事,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这一刻,少年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一脸的漠然,就如同戴上了一张精美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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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想写纯粹的言情小说,写着写着就有点玄幻了。不过没关系,爱情可是千古不变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