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杯莫停 第二十二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作者 : 皖宁

醉仙楼附近的街道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酒楼客栈人满为患。

谢家女儿虽然艳名远播,可毕竟是大姐闺秀,平日里很少出门,就是去寺庙进香,也是坐着轿子,身边跟着丫鬟随从,其他人根本就不能近前。是以很少有人见过她们的容貌。

璃琴百无聊懒的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无视那些人好奇的目光,边嗑瓜子边听着那些男人的闲谈话语。

雪墨翎在这里的熟人太多,刚进包厢片刻,不时就有人进来同他打招呼。璃琴懒得听他们之间说的那些虚伪的客套话。明明不喜欢却还要装作很欢迎的样子,明明不想搭理却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难道随性洒月兑真的那么难以做到么?

整天戴着面具见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们就不会感觉到累么?

月夕岚偷了个空子也出来了,站在璃琴身边,笑着打趣,“你站这里做什么?他们可不是来看你的”。

璃琴没吭声,眼睛盯着对面的包厢,心里盘旋着一个疑问。刚才那包厢门口闪过一个少年,她将那少年的样貌看得真真切切,很像一个她认识的人,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月夕岚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璃琴侧首望着月夕岚,笑眯眯的说道:“那边有一个美少年,令人见之忘俗。这样的美人可不多见,我就多看了几眼,饱饱眼福”。她其实说的夸张了一些,那少年是俊俏,混在人群中觉得让人过目难忘。然而在见过罗赫宇和月夕岚这样男子后,这世上其他的男儿总是会少那么一些风韵。

璃琴的目光在月夕岚脸上来回扫视。上天造人的技艺果真鬼斧神工,二哥的五官无一不精致,挑不出丝毫瑕疵。

“之徒!”月夕岚轻哼一声,听惯了她直白大胆的言谈,他的承受能力也强悍了许多。对她偶尔的‘不知羞耻’之语也能等闲视之。

璃琴毫不在意的笑笑,“圣人言,食色,性也!”

美丽的事物原本就是让人欣赏的。

“歪理!”

这次说话的不是月夕岚,却是雪墨翎。

璃琴一听到雪墨翎的声音,身子本能的僵了一瞬,转头看他,“忙完了?”

雪墨翎皱着眉,显然不怎么愉快,“一些庸碌愚蠢之辈,只会做些令人厌烦的事”。

璃琴微微一笑,道出一句每个人都会说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无论身处何位,总会受到一些约束的。不是掌控别人,就是被人牵制,每个人都逃不月兑这两种枷锁,一道架在别人身上,而自己也受制于人。截然不同的两个地位,矛盾却又融洽的结合在一起。

雪墨翎模着璃琴的头发,心绪渐渐平和。

璃琴转头望着对面的房门,缓缓说道:“少主只是一个无魂无魄的称号而已,人是有血有肉的灵体。会累也会痛,痛了就哭出来,累了就歇一歇。人生是自己的,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自己都不心疼自己,又有谁会在意呢?”

雪墨翎若有所思的盯着璃琴的侧脸,神色变了好几变,眼眸越来越深邃。那双眸子浓黑的好像没有一点光亮,却又像是敛聚了世间所有的光芒,沉淀为他眼中的两团墨色。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些话,可一开口就停不了。“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倒也可以忍受,却不必事事为难自己,偶尔不顾大局任性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雪墨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原本闹哄哄的酒楼突然安静下来,他抬眼去看。大堂的台子上站着一个老人,是谢府的大管家谢勇。

璃琴压低声音,兴奋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个小孩子,“终于开始了,等的我都困了”。

雪墨翎瞧着她略显激动的小脸,眼神有些迷惑。刚才的那番话真的是眼前这个小女孩说的么?她分明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深刻的感想?

谢勇说了一大段开场词,无非是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做看客之类的客套之语,又将比赛的规则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请出谢家的各个主子。

谢老爷当先走出来,五十来岁的年纪,身体有些发福。额头眼角都有了皱纹,看起来却比其他同龄人稍微年轻一些,笑起来跟慈眉善目的佛爷似的。

谢老爷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略的说了几句对未来女婿的要求。谢家有钱,不要求对方有多少家财,最注重的是人品。

璃琴趴在栏杆上,探出脑袋,看着薄纱后面的几个人影,有些遗憾的说道:“怎么在帘子后呢?看不清人,没意思”。

她可是特意来看美女的,对比赛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璃琴看着擂台上摔成一团的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看就不懂得武功,动起手来跟女人打架一样。

她看的好笑,“你们说说,比武胜出的那些人,有几个是满月复才情的?”读书人都大都不屑学武,耻笑武人是莽夫。而学武之人亦看不起文人,嘲笑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之辈。

文武双全的人,少之又少。

谢浅影此招可谓精妙。最终或许所有人都要铩羽而归了。

看来谢浅影是真的不愿意嫁人,是何缘由呢?璃琴越来越好奇了,心思转了转,她扬眉一笑,“翎哥哥,二哥,我先出去一会儿”。

月夕岚看着妹妹忽然精神奕奕的样子,了然一笑,心里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有好戏不看白不看,他才不管她待会儿会惹出何事,反正有雪墨翎在这里,天大的事儿也轮不到他收拾烂摊子。

璃琴出了包厢。大堂里的人都到外边去看比赛了,楼道里静悄悄的。擂台上也有一个轻纱围成的空地,里面放置着桌椅,谢家姐妹便坐在里面观看赛事。

擂台下边喝彩声不断,不管看不看得懂,掌声却不停歇。

璃琴大摇大摆的走到那足有两米高的台子前面,看着台上的两人你来我往的过招。她摇了摇头,绕到另一边,从台阶走上去。在场的人都盯着打擂的人,没人看到一个小女孩钻进了纱帐。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璃琴刚进去,还没有来得及打量里面的情况,清脆的呵斥声兜头而来。她缓缓抬起头,见是一个绿衣丫鬟,微微一笑,“我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碍着你事了?”

那丫鬟脸色一变,横眉竖目,推着璃琴往外走,语气更加尖锐,“哪来的野丫头,这是你来的地方么?还不快离开”。

璃琴死死抱着一根木杆,存心挑事,“为何不能来?本姑娘今日还就不走了,看你能奈我何?”她对着那丫鬟做鬼脸。

“怎么回事?”女子温雅的嗓音不高不低,透着一股空灵之感。

璃琴转头望过去,美人如月,便如那九天之上的仙子,落入了凡尘。她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词来赞美眼前女子的容貌。

她想起《登徒子赋》里的一段话。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璃琴眯起眼,“果然是美人,可惜……”。此女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哀愁之色,那是一种屈服于命运之下的无奈。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谢浅影,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想法,谢浅影不是不愿嫁人,也不是眼高于顶,而是有着身不由己的理由。

这样的美人,普通人家困不住,一般男人也守不住。

谢浅影淡淡一笑,轻声问道:“为何可惜?”

璃琴叹道:“皆因太美了”。

美人,不管是在乱世,还是实在太平盛世,都注定了命途多舛。古来那些有负盛名的美女,一生的命运都操控在男人手里,还要承担祸国殃民的恶名。

谢浅影面色微微一变,美眸滑过一丝讶异,却是笑了,笑容中隐藏着寂寞与不甘,她抬手抚上那勾人心魄的脸颊,“美,有何可惜的?世上所有男人都喜欢美貌女人,所有女人也都渴望着得到,我很幸运不是么?”

璃琴莞尔一笑,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位姐姐,你还有多少个春夏秋冬可以虚度?”

谢浅影脸色蓦地一白,眼底闪过泪光。

谢家女眷见一向要强的谢浅影泪光盈盈,一下子惊慌起来。

谢清影第一个横眉冷目的瞪着璃琴,“你疯言疯语说什么呢?还不快离开这里”。

璃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听闻谢家女儿个个国色天香,小女子慕名而来。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一见,传言不虚。谢家女儿果然都是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连待客之道都如此特别”。

她十分不客气的嘲讽着,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视为客人。

谢清影是个直爽性子,听了这几句讥讽之言,当下就怒气冲冲的指着璃琴,喝道:“你擅闯我们的帐子还有理了?你家人没有教你礼仪么?”

璃琴不屑的撇撇嘴,勾起唇角,笑说,“这里又没写着‘不许擅入’这几个字,大街本来就是供大家行走的地方,迎南送北,接东走西,我还走不得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谢夫人看着璃琴,眼里隐含怒意。

璃琴舌忝着脸笑道:“谢谢夫人夸赞!不过,夫人用错词了,应该是伶牙俐齿才对”。

饶是谢夫人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也被一个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总不能和一个毛头丫头对骂吧。

谢浅影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娘,三妹,别为难人家,她没有恶意的”。

璃琴笑嘻嘻的说道:“还是这位姐姐明事理。人家可是弱女子,又孤身一人,还能为非作歹不成?要真的掀起风浪,谢家养的奴仆岂不是成了吃素的?”说到这里,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比武台上的谢家人可都是尊贵人物,按说四周应该有侯府和谢家的护卫严密守卫着,可她怎么就轻而易举的进了帐子?半道上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那些人莫非都是瞎子?

谢清影怒气刚刚消散了一些,一听璃琴这话,心头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气冲冲的说道:“二姐,这丫头不知好歹,你跟她客气什么?叫人赶出去得了”。她虽然已为人妻,然而毕竟才十八岁,年轻气盛的性子还是难以更改。

璃琴一丝惧意都没有,双手掐腰,抬起下巴,“谁敢碰我一下,我一定让今天这招亲赛鸡飞狗跳,变成淮阳城里的一个大笑话,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她眼睛瞧着坐在椅子上的粉衣少女,这少女想来就是谢淑影了,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态,放佛不被周遭的事情所影响。

璃琴眯了眯眼睛,虽看不见模样,却能感觉到此女身上那种孤高清傲之气。

“口出狂言!”谢清影气得脸色通红,一点儿贵妇的涵养都没了,“你是什么身份?小小年纪就如此目中无人,一点教养都没有”。

璃琴看得直摇头,这样火爆的性子究竟怎么稳坐世子妃的位子的?

在淮阳城还没有人敢对谢家大放厥词,一个小女孩居然不给谢家面子。谢老爷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沉着脸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璃琴眨眨眼睛,露出可爱的笑容,“这个是秘密,不可以告诉你”。

谢老爷胡子抖了抖,尽量平心静气的问道:“你与雪家少主人是什么关系?”

璃琴愣了一瞬,暗笑自己太粗心了。招亲赛是谢家主办的,谢老爷自然清楚拿到帖子之人的身份了。心念一转,她遂笑了笑,“我是他表妹”。

外面有人同时说道:“她是我未婚妻”。

璃琴愕然,转头看着已经打起纱帘的少年,不满的蹙眉,暗道一声:扫兴。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还没有玩尽兴呢。

雪墨翎径直走到谢老爷面前,抱拳施了一礼,“阿璃自小顽劣,得罪之处,在下给谢老爷赔不是了,还望谢老爷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璃琴仰头对天翻白眼,一点也不领情。什么叫顽劣?她那是活泼好动。还说什么自小?她跟他很熟悉么?

雪家在这一方势力不容小觑,虽然只是商人,地位远远不及谢家。然而谢老爷却不敢怠慢,站起来还了一礼,“原来是雪公子的未婚妻,果然与众不同”。

雪墨翎瞟了璃琴一眼,说道:“阿璃,还给谢老爷赔礼”。

璃琴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到雪墨翎身边,没有诚意的弯了弯腰,“小女子适才唐突,得罪之处,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姑娘说的哪里话,是老朽眼拙,贵客临门竟不自知”。谢老爷客客气气的说道。即使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了。

璃琴转头看着雪墨翎,“二哥呢?”这个时候二哥没有跟着来凑热闹,莫非是遇上更有趣的事了?

雪墨翎没回答璃琴的问题,跟谢老爷说了句告退的话,牵着璃琴往外走,边走边数落道:“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这里明里暗里那么多少人守着,要取你的性命不费吹灰之力。你二哥也真是的,宠你宠上天了,任由你胡闹”。

“他巴不得我看我笑话呢”。璃琴对雪墨翎的话嗤之以鼻,撇撇嘴巴,回身朝着谢浅影招招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来找你玩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啊”。

谢浅影看着女孩纯真友善的笑脸,原本如死水的心突然就有了一丝希望。不知为何,她竟然莫名的相信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小女孩。她看着一心为她着想的爹娘,看着为她忧心的妹妹,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这么久以来,她不敢说出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所有的悲酸苦涩只能自己品尝。半夜梦醒时,她也渴望有个温暖的胸膛给她依靠,陪她度过漫漫长夜。孤独寂寞时,她也期待有个人能长伴身边为她解闷。

有谁愿意一个人孤独终老?

有谁不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厮守一生?

她与这世间所有女子所求的别无二致,只是想嫁个有情人而已。她拥有世上女子渴求的美貌,谁又能知,便是这如花样貌让她失去了最简单的幸福?

璃琴迈着两条小短腿,几乎用小跑的步子才跟得上雪墨翎,无奈的叫道:“翎哥哥,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雪墨翎脚步停了下来,璃琴没收住去势,一头撞到了雪墨翎的后背,模着撞疼的鼻子,泪眼汪汪的抬起头,还有来得及抱怨,就被看到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她张大了嘴巴,好半响才呐呐的问了一句。

“啊!二哥怎么也打擂台了?”

她当时只是开玩笑的,二哥要真的带个媳妇回去,爹爹还不被气得大发雷霆,到时候又要连累她跟着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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