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琴展开信笺,见字如人。雪墨翎的字俊秀潇洒,不似龙飞凤舞那般潦草狂妄,却也是一气呵成,隐隐透着一股霸气。
信里所写的无非是他的一些日常琐事,还有在各地的所见所闻……她读完还不算生涩的字句,总结出核心内容: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最后还威胁她赶快回信,不然下次见面就会惩罚她。
她将信纸沿折痕重新折好,皱眉轻叹。看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素色纸笺,放在掌心掂了掂。如果可以用重量来衡量他的情意,这分量确实不轻。
她反复将信看了几遍,折好后装回了信封。不是她喜欢信纸里的字句,而是想要熟悉一下他写的内容,她也好对应着写一封回信。
她承认常常通信能够增加彼此的感情,可是,他有必要事无巨细的向她‘报告’么?怎么不写他一天喝了几杯茶水、去了几趟恭所?
玉欣一边磨墨一边观察着璃琴的脸色。
璃琴摊开一张白纸,咬着笔头,眉头皱得死紧。觉得这写信的差事非常苦恼。人家是千言万语,唯恐纸笺太短,记不下心头事。她却是只言片语,烦恼信笺太大。
纠结半天,璃琴提笔蘸了墨,一笔一划的写道:
翎哥哥,见字如晤!
她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实在不知道如何接着写下去,将纸揉成团扔在地上,又换了一张纸。沉思半响,她眉头舒展开来,执起笔便写了一行字。
信已收到,阿璃甚好,勿念!
简洁明了,一读便懂。她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其实她希望他不要再写信了,总觉得两个小孩子谈情说爱,委实有些诡异。若说两小无猜吧,她也做不到那么的幼稚。
玉欣看主子只写了寥寥数语,摇了摇头,接过信纸装进信封。
写了总比没写的好。
璃琴伸了个懒腰,看着桌角的那一方砚台,蹙起眉头。
半个月前有几个贪玩的孩童去了云山,自此失去踪迹。云山是族里禁地,只因昔年也有不少人进山探险,一去无归。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可族里一辈一辈的口耳相传下来,族人也都是知晓的。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忍不住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璃琴本想让人进山去寻找的,可爹爹却说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丧命。她奇怪的是,失踪者的家人只是立了衣冠冢,也不曾去寻找。
人与人的想法不同,她没有资格怪他们冷漠,也不能说他们狠心。
云山究竟是何龙潭虎穴,她也好奇?进去的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若云山里真有豺狼虎豹,为何不曾出来为祸族人?
她私心里希望那些人会有另一番际遇,而不是已经身亡。
爹爹一而再的告诫她不可去云山,为何单单严令她不可去呢?想必云山的秘密爹爹是知道的。
终年云雾缭绕有进无出的云山雾峰,甄选圣女仪式中飞往云山的万千蝴蝶,月圆之夜雾峰发出的淡淡霞光……
这一切是何缘由?
璃琴也想过偷偷去云山一探究竟,然而念头一起她就立刻掐灭。一来她没有以身犯险的勇气,二来她避不开那些护卫。
璃琴也不想多管闲事,可心里实在是好奇得很。支开了玉欣和紫玉,璃琴换了一身绿色劲装,从后门出去,直接往云山走去。
今天爹爹召集圣坛所有的护卫去了前殿,也不知道商议何事,却没有叫她旁听。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她去云山闯一闯,看看究竟是不是危机四伏?
云山很少有人涉足,山脚下倒可以看见几条小道,却也是久未有人踩踏,杂草丛生。山上更是树木参天,枝叶茂盛。林海茂密,远远看去,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翠碧浪,连绵起伏,入目皆是或深或浅的绿色。
仰首望去,整个山巅都似隐入云端,璃琴笑叹,“云山,名副其实”。
看着远处浓绿的近乎黑色的树林。那里充满了未知的艰险与危难。这么远便能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
她徘徊许久,最后狠心一咬牙,从树上折下一段枝条,折断成合适的长度,既可以当做开路的工具,又可以用来防身。
璃琴用棍子将前面的杂草压到两边,一步步小心的往前走。六月天气闷热,可是这深山密林之中却有几分清爽之意。饶是如此,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山下地势较缓,上了不到四百米,山势猛然陡峭。地面的杂草也比山下的高出许多。璃琴走在草丛中,竟似被淹没在里面了。草叶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见前面的景物,而脚下也不顺利,藤草时不时就缠住脚,阻碍她前行的脚程。走了半刻钟才走出百米的距离,她不禁暗叹,比蜗牛爬的还慢。
也不知都是些什么青草,脚踩上去居然打滑。璃琴刚开始没注意,滑到后险些就滚下了山。后来就抓着韧性好一些的草叶往上走,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出那片不知名的青草地,她累得气喘吁吁,抱着一棵树歇脚。
四周古木参天,枝叶浓密,根本辨不清方向。
这一方树林较平坦,璃琴悲惨的发现,她迷路了。在林间转了半天,又饿又渴,腿脚也是又酸又软,吃力的挪动着沉重的腿脚。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璃琴歇了一会儿,顺着一个方向走,不管通向哪里,只要走出这片林子就成。
隐隐听见有呼喊声。
璃琴心里一喜,循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刚才几乎精疲力尽了,这会儿却精神抖擞,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
终于到了树林边缘,看着蓝天晴日,璃琴一下子瘫软在地。焦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璃琴缓了缓,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叫道:“我在这里”。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眼前的草地传来响动。
璃琴瞧着飞奔而来的两个少女,眼睛瞬间亮起来,挥着手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我刚才迷路了,还以为要饿死在这里呢”。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玉欣脸色有些苍白,仔仔细细的将璃琴全身上下查看了一番,见璃琴手掌有几道细细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丝。
玉欣忙拿出手帕给主子清理伤口,又从紫玉那里要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撕成了两半,轻轻缠在璃琴的手上。她仍然心有余悸,又拉着璃琴检查了一番。
璃琴哭笑不得,“我不是陶瓷做的,爬个山而已”。
紫玉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小姐,族长说这里很危险的,你要出点事,我和玉欣万死也难辞其咎”。
璃琴有些奇怪的看看紫玉,又转头看看玉欣,存着一丝侥幸的问道:“族长应该还不知道吧?”
紫玉撅起嘴巴,“怎么可能不知道?族长说,找到小姐后,就让小姐回月府一趟”。
璃琴一下就垮了脸,唉声叹气了半天。
原来,璃琴支走玉欣跟紫玉后,玉欣回到房里躺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终是不放心,她便去主子的寝房,进去后发现床铺根本就没动过。玉欣又去了书房,里面也没有人。
玉欣将院子里的房屋找遍了,又去门口问守卫有没有看见璃琴出去,守卫自然没看到。想起主子这几日总是询问有关云山的事,玉欣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了,赶紧叫醒正在睡觉的紫玉。玉欣也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便将圣坛里面的侍女挨个问了一遍,结果还真有人看见璃琴出了后门。
玉欣本想瞒着族长,然而有些事总会不如人愿的。她和紫玉还没有走,族长就让人来传唤主子去神殿议事。
玉欣推说主子身子不舒服。这个说法倒也不容易让人怀疑,毕竟璃琴体弱多病这事全族人都知晓。虽然以此来隐瞒,玉欣担心过会儿有人来问病,便不敢立刻去云山寻找主子。只能等所有人都离开圣坛后再去了。
月奇洛心里却有些怀疑,但是当着几位管事者的面上也不好仔细询问。等其他人都走了,他就传来玉欣和紫玉。
玉欣知道瞒不过去,就说了实话。月奇洛当下大怒,去云山可是族里的避讳,尤其对圣女而言,那就是一种禁忌。这事不可张扬,只能交给信任的人去办,而璃琴身边可信之人就只有身为圣使的玉欣和紫玉。
月奇洛寻了个理由,将那些护卫全数调回神殿,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玉欣和紫玉两人便趁机去了云山。两人沿着璃琴走过后留下的痕迹一路寻去,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璃琴。
玉欣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紫玉补充道:“小姐,你没看见族长当时那神情,冷沉着脸就像要杀人一样”。
璃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抱歉啦,让你们担心,不会有下次了”。
她还得想想怎么应付爹爹那一关呢。转头看了眼雾气重重的深山峻岭,以后,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吧。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然有丝不舍,似乎那高耸入云的雾峰上有什么熟悉的事物牵引着她。
每次望着雾峰,她便觉得有种亲切之感。
下山时比上山更难。
玉欣和紫玉都会武功,走的也轻松。却苦了璃琴这个体弱的大小姐。刚开始玉欣搀着璃琴走,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走不稳,摔了两跤后,璃琴便拒绝她们的搀扶,只能双手抓着山上的草木藤条,借以稳住自己的身体。
“别碰!”女子告诫声刚落,璃琴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痛呼一声,“哎哟!好疼”。她忙收回手,刚才没注意,竟然抓到了有刺的藤蔓,手上已刺出了血。璃琴皱皱眉,转头看着刚刚出声阻止她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淡绿夏衫,挽着简单雅致的发髻,只有一支碧玉簪插在发髻上,再无其他头饰。女子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明眸皓齿,身材纤细高挑。她在树林间翩然飞跃,体态优美轻盈,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璃琴还以为看到了仙子,一时间竟有些呆愣,直到女子停在面前,她还恍若梦中。看着那女子唇瓣开开合合,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听见,脑袋晕呼呼的,然后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彻底进入了漆黑的暗夜中。
玉欣忙扶住昏迷的主子,一脸惊慌的看着紫玉。紫玉也慌了神,帮玉欣一起扶着璃琴,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绿衣女子走到三人跟前,蹲,看着璃琴手上的帕子被血渗透。她微微蹙眉,熟练的拆开手帕,反身从药篓里拿出一个小药箱。
紫玉急切的问道:“我家小姐没事吧?”
绿衣女子从药箱里取出两个小瓷瓶,各倒出一粒药交给玉欣,又将腰侧的水囊取下递给紫玉,淡淡说道:“将这药给她服下,稍待片刻便能清醒”。
玉欣忙接过药丸,道了一声谢,赶紧喂璃琴吃药。
“小姐,小姐,醒醒!”
“小姐,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璃琴感觉手心一阵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整个手臂都有些痛楚。耳边不断回响着两道熟悉的声音,语气焦急。她极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乍然入目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她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仙女?璃琴愣愣的看着绿衣女子,眨了眨眼。转眼看到紫玉满脸的泪水,玉欣担忧的眼眸。意识还很迷糊,她却笑了笑,“没事,你们别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她们担心。
玉欣松了一口气,“小姐,吓死我们了”。
璃琴坐了起来,脑子仍不清楚,握着拳头敲了敲昏沉的脑袋,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在脑子里拉扯一样,“怎么回事?”
玉欣道:“小姐刚才碰到了有毒的藤蔓,幸好这位姑娘懂医术,为小姐解了毒。小姐,身子可有不舒服?”
璃琴被两个丫鬟搀着站起,手心仍有些胀痛,手臂上的痛楚却消失了。她忍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尖锐痛楚,笑看着一旁的女子,眼含感激,温声说道:“谢姑娘救命之恩。虽知姑娘定不在乎什么谢礼,但请姑娘告知芳名,我也好知道恩人名姓,不然我怕会一直惦记着的”。
那女子优雅的转身,背着一个竹编药篓,里面装满了绿色的草药。她在坑洼不平的路面行走,如履平地,如水般清淡的声音飘入耳里,“李清溪”。
清溪?果真是如清溪般纯美冰清的女子!
那是一个如水般柔美的女子,却透着一股善良和坚强,气质高雅。却不是那种贵气逼人的感觉,倒有着小家碧玉般的平易近人。像一朵云,淡然悠闲,不入俗尘。
月奇洛听闻璃琴中毒一事,便也没有斥责她,只交代玉欣紫玉日后看紧她,不要再踏入云山半步。
璃琴因祸得福,一出神殿就恢复成笑嘻嘻的模样,仿佛遇上了什么好事一样。看得玉欣啼笑皆非,紫玉也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璃琴现在不用学习功课,每日看看书练练字,兴致来了就弹奏一曲,萧红和月惜若偶尔到圣坛陪她闲聊解闷,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玉欣将琴架放置在亭子里,紫玉打开琴盒,取出那把七弦琴放好。
璃琴一见这把琴,就想起了雪墨翎,她有些无奈的围着琴架打转。明知道她看见这琴会心情不爽,这两丫头还故意将它拿来在她眼前晃悠。
“喂!我不要弹奏这把琴,换了”。她语气不善。
玉欣微微一笑,淡定的说道:“小姐,就剩这一把琴了”。
紫玉也笑着说,“那两把琴弦断了,送去修补了”。
璃琴郁闷的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琴身精致的花纹发呆。片刻后,她眼睛忽然一亮,往前凑了凑,手指在琴尾处模了模。那枝节交错的纹路间分明有两个篆体小子,字与花纹宛如一体,若不细看便发觉不了,可见雕刻之人也是费了心思的。
那两个字赫然是‘相思’!
这把琴陪在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她竟然才发现。看着看着,她觉得字体有些熟悉,又往前凑了凑,竟是雪墨翎的字迹。这构思居然是雪墨翎想出来的?
璃琴抿唇一笑。那天雪墨翎送琴给……她忽然一愣。
送琴?送情!赠琴?赠情!
这里面竟也隐含着这一层意思么?
璃琴心头一颤,盯着琴弦出神。她那天给这把琴想了一个名字,只是没有说出来。她想的便是‘莫离’二字。现在想来,似乎一切都很巧合。
莫离!墨璃!
世事真的如此巧妙。这般奇异的巧合,竟像是刻意的一般。幸好那日她没有说出来,不然雪墨翎该洋洋得意了。
璃琴坐到矮凳上,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指尖微勾,琴音潺潺流淌。她竟不知不觉间弹奏起了那曲《相思赋》。她头一次弹这首曲子,竟然每个音符都那么的熟悉,手指灵活跳跃,好似已经弹奏了千百遍。
长相思,长相忆。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
酒千盅,泪千盅,长夜醉梦喜相见。落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心难静,思难静,青鸾托书无限情。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