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年少气盛,不听劝告,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璃琴此刻无比后悔,悔不该赌一时之气孤身入山,以致于此刻落入了土匪窝。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看着地面那一小块阳光,心里第一百次忏悔。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任性,不会只身一人在外,不会……
她轻咬着唇角,瞅着那个连累自己的落难公子。救人反而受拖累。
农夫与蛇的故事早就警醒世人远离危险人物,善良也许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心软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可惜,她忘了好心没好报这句至理名言。
璃琴忿忿的瞪着那蓝眼男子,目光落地他的手上时,心里的怨气消散了一些。他也替她当了一刀,欠下的恩情也算还清了。就当她倒霉吧,或者是老天给她的一次教训,可以看作一种考验吧。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慢慢的就释怀了。
“喂!你还好吧?疼了就叫出来,何必强忍着”。想到昨晚前半夜他还好好的,谁知就在天快亮的他突然就喷出好多血,随后就昏迷了。再次醒来时他整个人就虚弱不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璃琴心里自责不已,果然是喂给他太多补药的缘故。夏侯御风却也没有怪她,只是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扶着他好不容易出了林子,谁知祸不单行,竟然遇上了盗匪。这厮稍有点气力就跟人家一群土匪硬拼,害得她也被人揍了几拳头,还差点死在一个土匪的大刀之下。还算他有点良心,就在她闭眼等死时,他徒手挡在了刀刃之下。
温热鲜血滴在脸上的那种感觉,她此时此刻仍然记忆犹新。
璃琴郁闷的瞪着无视自己的人,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他竟然一声都不吭。这也就罢了,这厮居然还拿后背对她。她只不过是觉得地牢太过寂静,心里有些惧意所以才不停的说话,以减少心头不断涌起的惶恐。只想听到声音,哪怕是咳嗽一声,也证明她不是孤身一人受困。
这人太没良心了,好歹她也救过他,迁就一下她不算过分吧。她可是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对方还很不给面子。
璃琴心里受挫,安静了一会儿,有些委屈的嘟起嘴巴,小声说道,“你是哑了还是聋了?本姑娘说话没听到么?忘恩负义的家伙,早知道就该扔在山里喂狼”。
她是在想不通,那些盗匪难道看不出他们落魄的样子么?若是劫财的话,也该挑选几只大肥羊吧。兴师动众的,绑回来两个身无长物的人有何用?
“闭嘴!”夏侯御风清冷冷的低叱一声,翻身间蓝眸睁开,眸底隐有幽芒闪过。盯着对面目露欣喜的女孩,他轻轻蹙起眉,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些欢喜,有些忐忑,更多的则是迷茫。如此陌生的心绪,让人有点不安,却又隐隐带着几许未知的期待。
璃琴心里一喜,完全不在意他愠怒的语气,笑盈盈的看着他,“你终于肯说话了么?”她瞧着夏侯御风的脸,面上血迹未洗,风干的血液成了黑红色,有些蹭掉了,有些依然贴在肌肤上,像是石灰月兑落的墙面一样。
但看血迹掉落处肌肤白皙,竟比女子的冰肌雪肤还要细腻滑女敕。
红白相间,看起来竟然诡异无比。
璃琴从袖口撕下一块碎布,走到门口端起那碗冷水,而后到夏侯御风身旁坐下,将碎步递给他,“擦擦脸吧,一脸血看起来怪可怕的”。
夏侯御风犹豫片刻,见璃琴端着水,终是拿起布片沾了水擦洗。
璃琴眼睛盯着他,看着那张脸孔一点一点露出本色,就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刺破云层,光华最是耀目。
她微微张着嘴巴,讶异的瞧着眼前的绝俊男儿。刚毅硬朗的脸庞,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星亮的眸子宛如两颗蓝宝石,晶莹澄澈,雨后晴空一般的颜色。鼻梁挺直,绯色薄唇带着一抹天生的无情弧度。
这样的男子若是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定然是冷酷强势的凛冽之姿。然而面前这人却有着白瓷般的肌肤,清透莹洁,仿若吹弹可破,生生削减了残酷冷峭之势,多了温润柔和之意。
饶是璃琴见过不少俊美儿郎,也不免微微晃神,看着这个男子。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玉。
不是温润如玉,而是冷冰寒玉。
一者观之如沐春风,一者则如寒风冷霜。
夏侯御风挑了下眉,眸底闪过一丝暗光,调侃道:“女孩家这样盯着男子看可是很失礼的”。
璃琴回神,面上微微一红,尴尬的笑了笑,“夏侯公子容貌俊朗不凡,我等俗人见之难免失神,这是人之常情嘛”。
说她不知羞耻也好,或者是不懂礼节也罢。这些都无所谓。
夏侯御风不料她有此一说,有些讶然。然而这半日的相处,他也知道这女孩与众不同,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是常理之中。
碗里的清水染上了血色,淡淡的血腥味飘散。璃琴将碗放回门口,又坐回夏侯御风身边,双臂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闷声说道:“我有一兄长,生得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我还有一表兄,样貌也是邪魅惑人,足令女子羞煞。我有一好友,也是温润如玉容貌不俗,犹如翩翩君子。我还有一……”。
璃琴停下话头,不知该如何称呼雪墨翎。她拧起眉头,抬眸望着穿过天窗投下来的阳光,轻轻一叹,“我另有一表哥,容颜冷峻清逸,笑起来温雅月兑俗,怒起来阴鸷骇人。即便喜怒无常,也无损于他的好相貌”。
夏侯御风轻蹙眉头,语气带着轻嘲,“你倒见过不少美男子”。
璃琴自然听出他话里讥嘲之意,却不在意。她侧头看他,扬眉一笑,“我可不是吹嘘之言,若是日后有机会,你见了他们便知我刚才所言非虚”。
只是,现下他们被困于此,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
她没有武功,而夏侯御风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动武,逃出之日无望啊。璃琴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停地轻轻拍打着石头筑起的墙壁。
夏侯御风蹙眉,“你的手不疼么?”
璃琴手掌一翻,看着发红的掌心。他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倒真觉得有些疼。她郁闷的看着盘膝打坐的男子,“我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机关消息”。
“一群愚昧贼匪,你认为有人懂得制造机关么?”夏侯御风凉凉的问道,瞥了眼愁眉苦脸的女孩,兀自闭目调息。
璃琴一噎,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她是出来游玩的,可不是来送死的。璃琴不死心的踢着墙角,心底又一次忏悔不该任性。
傍晚时分,斜阳西落,石屋的光线暗淡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璃琴看着门后那两碗白米饭和一碟酸菜,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被关在这里快两天了,昨天还有自带的糕点充饥,勉强忍了过去。今天可就惨了,糕点昨夜吃完了,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沾,饿得她都快要昏了。她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嘴唇,回头看着夏侯御风,“你真的不吃?”
夏侯御风点点头。璃琴转头盯着色味不佳的饭菜,咬了咬牙,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吃了一粒药丸。料想那些贼匪也不会有多么厉害的毒药迷药,二哥的药足以应付了。
毒死和饿死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反正尸身都不会太好看。
璃琴眯眼一笑,走过去端起饭碗毫不犹豫的吃起来。饭菜并不美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但是对一个饥饿中的人来说,能填饱肚子就行,管它饭食好不好吃。夏侯御风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吃饱喝足后,璃琴在屋里走了半刻钟,而后做在木床上,“夏侯公子,他们掳我二人来此,难道只是要囚禁起来?”她心里疑惑越发深了,关在这屋里一整天了,却不见任何人来。就是饭菜也是从铁门上的小窗口放进来的,而那送饭的人来去匆匆,根本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她蹙眉望向夏侯御风,“夏侯公子,他们莫非是你的仇家?”
她生在盈月长在盈月,自然不会在外面树敌。如今看来,贼匪大概是冲着这个人来的。也不知他是皇子还是王爷,总之身份显赫,政敌肯定不少。
夏侯御风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璃琴只当他是默认,便也不言了。如果是真的,她在那些热眼中只怕成了夏侯御风的同党,如今就是想要跟他撇清关心,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御风闭目静坐,璃琴想他应该是在调整内息疗伤,也就不打扰他,独自坐在床角假寐。夏侯御风睁开眼,听着女子轻浅均匀的呼吸,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够睡着,真不知该夸她无畏还是该骂她无知。
秋日夜晚露重,这石屋更是寒气渗人。只一个床板,连褥子都没有铺,更别提会有棉被御寒了。
他循着呼吸靠过去,将女孩瘦削的身子抱入怀里。这样拥着相互取暖,却是暖和一些。
璃琴熟睡中被人推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动了体,这才发现被人抱在怀中。她心里一惊,慌忙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眨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看来还是深夜。
她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忽然一阵寒风扑来,她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往身旁靠了靠,转头望向风来处,却见那铁门已打开。房檐上挂着一个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门口站着一人,黑色劲装,黑布巾蒙面。
夏侯御风将璃琴护在身后,戒备的盯着那人,“你是何人?”
“在下受人之托,前来营救”。
听声音可辨出那黑衣人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不知为何,璃琴总觉得那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她,那话似是特意对她说的,好像是要告诉她,他是为她而来的。
璃琴蹙眉,只觉得好生奇怪。这男子的声音从未听过,她敢肯定自己不认识此人。她轻轻抓着夏侯御风的袖子,直言问道:“可信么?”
若此人是歹徒,他们跟着他走,只怕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夏侯御风还未答话,那男子却开了口,语气带着轻嘲,“姑娘是害怕么?”
“鬼才怕呢?”璃琴当即一翻眼睛,拍了下夏侯御风的肩膀,果断说道:“咱们就跟他走,其他的事等先出了这贼窝再说”。她说着就跳下了床,夏侯御风来不及阻止,璃琴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夏侯御风只得跟着。
璃琴仰头看着黑衣人,眨了下眼睛,理所当然的吩咐道:“前边带路吧”。
黑衣人却不动,一双冷冰寒霜般的眸子盯着璃琴。
璃琴微微蹙眉,不解的问道:“你既然来营救,为何还不走?”这人莫不是来戏耍他们的吧。
“这山寨十步一哨岗,你能避开他们的视线走出去?”黑衣人似是失笑,又似嘲讽她的无知。
璃琴却也不恼,轻声问道:“那该如何?”这人说的在理,是她考虑不周。想来这里有不少人盯着,出去定然不易。
黑衣人目光转向夏侯御风,“阁下功力恢复如何?能否驾驭轻功?”
夏侯御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璃琴总算知道他要怎么出去了,眉头微蹙,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我不会武功”。
黑衣人轻笑一声,“我自然知道”。那语气似乎与她极为熟稔。话落,他抬起右手,在璃琴愣神间便揽上她腰际,手臂一收两人身体便紧贴一起。陌生的气息瞬间席卷而来,璃琴不由自主的挣扎,抬手抵在了他的胸膛。
“别动!”黑衣人低喝一声,稍一提气便飞身而起,竟是鸿毛一般轻盈,身形如同鬼魅在黑夜中御风而行。
夏侯御风稍一愣神,眉尖轻蹙,然而只是瞬间失神,他施展轻功朝着黑衣人飞离的方向掠去,速度虽不及黑衣人,但也如同飞鹰一般矫健迅疾,紧紧跟着前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
然而黑衣人似是有意摆月兑夏侯御风,竟是施展上乘轻功。夏侯御风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夏侯御风望着消失在前面的人影,紧蹙眉头,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而去,心里却有些为那个女孩担忧起来。
璃琴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紧闭着眼,一颗心也似乎悬在半空,下意识的紧紧抱住黑衣人的身体。冷风扑面而来,就像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刺得面颊生疼。她悄悄睁开眼向下看去,脚下山峦起伏,黑色连绵蜿蜒盘踞在大地上,就像是一条盘卧在天地间的长龙。
璃琴一阵头晕,忙闭上眼睛,将脸埋在黑衣人的胸前。那人低低笑起来,胸膛不断起伏,“你胆子不小,竟然真的敢跟我走,不怕我是恶人?”
耳朵里风声不断,璃琴听得不是很清楚,“有什么事待会儿停下再说”。只感觉他身体时起时落,偶尔在柔软细弱的树梢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般,稍一停顿又朝前疾掠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璃琴感觉他速度慢了下来,片刻后脚便挨在了地面。她站稳身子后立刻退离那陌生的怀抱,蹙眉打量着四周境况。月光下,只能看见一条宽敞的道路蔓延至远方,两边黑色的起伏地势,分不清哪些是山岭哪些是树林。
她揉着晕乎乎的脑袋,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豫阳城西的官道”。
璃琴撇撇嘴,哼道:“瞎子都知道这是官道!我的意思是,这里离豫阳城有多远?”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璃琴脸色变得这么快,刚从贼窝里逃出来就对施救之人如此无礼,当真是娇惯坏了的小姐。他声音顿时一冷,“既然瞎子都知道,你又何须问我?”
璃琴一听这孩子般赌气的话语,不禁莞尔一笑,毫不留情面的批评道:“你这人太小气了吧。堂堂男子汉连一句玩笑之言也容不下,妄为男儿大丈夫”。
即便是在夜色下,璃琴也能清晰的看见黑衣人眸中翻腾的怒气,涌动的怒气之下掩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杀机。她轻蹙眉头,明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黑衣人的眼睛,似是要看进他心底去。
这人既是受人之托去救他们,那么适才的杀意由何而来?
她嘲弄的扬起唇角,撇开了视线,淡淡说道:“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又是受何人之托救人?小女子实在疑惑,不知公子能否告知一二呢?”
“无可奉告!”黑衣人言简意赅的说道。
意料之中!璃琴也无所谓失望,只是淡淡笑了笑,“既如此,公子的任务也完成了,这便离开吧”。这人是敌是友她不清楚,显然他对她的身份是知晓的。只这一点,璃琴就生了戒备之心,只想他快点离开。
那人这次倒没有说什么,干净利落的离开。一缕清风拂过,扬起她鬓角的一缕发丝,飘荡在眼前,凌乱了视线。
静夜无声,风过无痕,那人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璃琴轻叹一声,茫然的望着四周,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处可依。感觉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心里空空的很难受。
她望着不见尽头的道路,踌躇不前,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一缕暗香飘入鼻端,璃琴深深嗅了嗅,没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发软。她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捂住了口鼻,可惜已经晚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一个模糊的白影闪过视线,身体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淡淡的松香味萦绕鼻端。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到黑衣人的声音。
“主人,为何要救她?夫人……”。